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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紫鹃见问,不由冲着袭人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方冷笑着道:“姑娘不知道,这其中却是有几层儿缘故的。”说着娓娓向黛玉说道了起来。

原来这袭人先前亦是贾母之婢,只不过仅是一个端茶送水的二等丫头罢了。后因贾母见她表现得心地纯良、克尽职任,乃竭力尽忠之人,素遂与了宝玉。

偏这袭人亦是个有心计的,——不然亦不会入得贾母的眼了,如今见自己好容易得了这个服侍宝玉的巧宗儿,遂使出浑身解数,很快便哄得宝玉坐卧皆离不得她,终于如愿以偿的做了绛云轩除过宝玉以外的第一人。尤其她还深知只讨好宝玉,还不能让自己长远的呆在贾府的道理,遂连王夫人亦变着法子的讨好,渐渐连王夫人亦被她哄得服服帖帖,不止一次在人前流露出明儿要收了她做宝玉房里人的意思,时日一长,袭人已渐渐拿自己当半个主子看待了。

说到这里,紫鹃犹忍不住带着几分鄙夷道:“成天价只想着做大家公子的小老婆儿,却未想过,一旦新奶奶进了门,容得下容不下她?说句不怕姑娘笑话儿的话,平常我与鸳鸯琥珀几个自小要好的姐妹聚在一块儿,常会感叹要是咱们能如她那般,不是府里的家生子儿该多好?那一定会想尽法子,让家里人赎了咱们出去,明儿寻下一个忠厚老实的男子,做正头夫妻去,那样儿即便过的日子平凡贫苦一些儿,心里亦是甘愿的,她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儿‘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未料到紫鹃身处这样的富贵窝儿,却犹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简单平凡的生活,黛玉不由对她刮目相看起来,正欲赞她两句,忽然外面一个上夜的婆子匆匆进来回道:“老太太来了。”

黛玉听说,只得令紫鹃复又服侍自己更了衣,也未再刻意梳理发髻,只随意披散着一头青丝,便急匆匆去了厅里。

果见贾母正坐在花厅正中的榻上,正吃茶呢,见得她来了,忙招手示意她过去挨着她坐。

“这会子夜已经深了,外祖母怎么还没歇下?”黛玉上前福了一福,方一面坐下,一面含笑问道。

贾母拉过她的手,边摩挲边慈爱的笑道:“外祖母想着你今儿初来乍到,难免会有所不习惯,所以特地来瞧瞧你。”说着拿眼满屋子细看了一遍,方继续道,“先也不知道你喜欢屋子里有什么样的布置成设,是以只能命人暗原样儿来,你先能着住下,明儿看缺什么,只管打发人到我那里取去。”

闻言黛玉忙笑道:“很不必麻烦了,玉儿觉着这样儿就好很。”她说的确是实话,对她来讲,能住在母亲原封未动的屋子里,便是对母亲最大的怀念了。

“外祖母知道你是个省事儿的,不然亦不会当众说出要自理一应吃穿用度这样的话儿来。”不料贾母却嗔道,“那些都是官中的,你不欲接受,我也勉强不了。但只明儿我打发人送来的东西,你一概不能推辞,不然外祖母可是要生气的。”

无奈黛玉只得含笑应道:“如此玉儿就多谢外祖母的厚爱了。”

贾母方喜悦道:“说什么谢不谢的?你和宝玉皆是我心里最亲最疼的人,多疼你们一些儿,那不是该的?明儿千万不可再说如此外道的话儿。”

她再四坚持要接得黛玉进京陪在自己身边,固然是想着让她与宝玉自小呆在一块儿,培养出超乎寻常的感情,将来方好顺理成章的结为秦晋之好,以便贾林两家能永为姻亲;但她的心里,却也是由衷疼爱于她的,毕竟敏儿已经没了,她便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骨血了,她不疼爱她,难道反倒疼爱别个去?

祖孙二人又叙了一回,贾母因见黛玉眉梢间的疲色已渐渐显露,恐累坏了她,方扶了鸳鸯一径去了。

自此,黛玉便在雪浪阁住下了。然因她原不甚喜贾府众人,是以除过每日到前面贾母屋里请安外,她一多半儿时候都是呆在自己屋里,或看看书,或写写诗作作画儿的,兼之迎、探、惜姊妹亦时常过来坐坐,与她或下棋或做针黹,日子倒也过得不算寂寞,只除了宝玉隔三岔五的过来献殷勤让她十分烦恼外。

展眼已是十数日过去。

这一日,黛玉如往常般,梳洗打扮用过早膳后,便带了紫鹃雪雁,去往贾母的上房请安。

不想才进了屋子,就见满屋子的人皆是一脸的喜气洋洋,尤其坐在上首的贾母和左下第一位的王夫人,更是喜气盈腮,笑得几乎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显见得有什么大喜事降临了。

黛玉本不甚关心贾府之事,因此也不欲问,只向贾母与邢王二夫人请完安,便欲退到一旁三春的行列中去。

岂料她还未及举步,贾母已笑容满面的冲她招起了手,“玉儿过来这里坐,外祖母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喜事儿。”

无奈黛玉只得上前坐了,含笑作洗耳恭听状,“外祖母请讲。”

“你知道你元春大姐姐年前才因贤孝才德,选进宫里作女史去了?不料昨儿忽然喜从天降,你大姐姐竟蒙今上亲自下旨,指与理亲王爷作了庶福晋,一跃成了正经尊贵的主子,可不真真是天大的喜事儿吗?”贾母笑着说道,眼里还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得色,只因这元春先前在家时,亦如宝玉一般,乃是跟着她长大的,是以在她看来,自己的大孙女儿能有今天,自己实在是功不可没的。

一旁凤姐儿亦笑着凑趣儿道:“咱们大姑娘原生在大年初一,也怨不得她福大。依我说,以大姑娘这么大的福气儿,过不了一年半载,势必添上一位小阿哥,到时老太太太太才更喜欢呢。”

一席话说得大伙儿俱越发喜悦起来,都七嘴八舌的奉承起贾母和王夫人来,惟独黛玉心里明白,当今皇上对理亲王府有所猜忌,已非一日两日之事了,元春此去,是凶是吉还是未知呢!

且说因元春蒙受皇恩浩荡,被指与理亲王作了庶福晋,一跃成为了满人的半个主子,一时宁荣两处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从早至晚皆言笑鼎沸不绝。

然因庶福晋到底不若嫡、侧福晋那般尊贵,是没有资格举行册封仪式和成亲典礼的,如此一来,贾府众人便不能借这个大喜的机会,去往理亲王府贺喜兼讨好卖乖了,因此贾母遂与王夫人凤姐儿商量道:“虽则不能上门去贺喜,到底于咱们家来讲,是天大的喜事儿,很该摆上几桌酒,搭上一台戏,请亲朋好友们来家,好生乐和几日的。”

王夫人忙道:“老太太这话儿很是,就交由凤丫头全权来办理罢。”

一旁凤姐儿忙含笑接道:“老祖宗只管放心,您只需给我三日时间,我一定将此事办得热热闹闹、体体面面的。”

宁府现任当家人尤氏,亦即贾珍之妻亦笑着凑趣儿,“至于东府那边儿,老祖宗只管放心交予我罢,虽然不一定及得上凤丫头,总不至于失了礼数。”

众人又说笑了一回,方各自散去了,不在话下。

展眼已是三日过去,两府早已是悬灯结彩,屏开鸾凤,褥设芙蓉,妆点一新了,尤其笙箫鼓乐之音,更是隔出了好几条街,都能隐隐闻得见。

正厅内,则早已聚齐了贾府惯常来往的诸如贾母的娘家小史侯家、王夫人凤姐儿的娘家王家及其余几家世交亲朋府里的女眷们,直将诺大的正厅,挤了个水泄不通。好容易厮认吃茶完毕,众人方说笑着行至荣庆堂内依次入席。

少时,菜已四献,汤始一道,跟来各家的放了赏,众人又相携着到得花园里,一面吃茶一面看起戏来。

正得趣儿之时,忽然王夫人的陪房,亦即平日里专管贾府迎来送往事宜的执事婆子周瑞家的慌里慌张进来了,“回老太太太太,富察府的大福晋来了,正在大门外侯着呢。”

贾母正欲斥她两句,忽闻得是富察家来人了,心里疑惑,因纳罕道:“是那个富察家?”

周瑞家的忙诚惶诚恐赔笑道:“老太太想,四九城内除了那个富察家,可还有别个姓富察的显赫人家的?”

闻言贾母越发纳罕起来,“富察府那样儿的显赫人家,平日里咱们这样的中等人家,是万难高攀得起的,怎么今儿他们家的福晋,倒屈尊上了咱们家的门?”

众人亦是不解,倒是一旁王夫人的娘家嫂子王子腾夫人笑道:“富察福晋必是见咱们大姑娘作了理亲王府的主子,所以今儿才会主动上门的,依我看,今儿既连富察福晋都上门了,明儿其他各府的福晋诰命们,定然亦会上得府上的门来的。”

一席话说得贾母喜之不禁,忙亲自起身,领着邢王二夫人并纨凤尤氏等几个孙子辈的媳妇子,急匆匆接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