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他命人找来了摘星楼的掌柜,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掌柜的知道他是应天府一霸,又见连官府都不过问此事,只得昧心答应了他的要求。于是那名女子,连同先买下她的那对穷酸主仆,便都被人送到了酒楼的地下酒窖去。
少时,奉弘历之命与几名衙役一同前往酒窖带人的方野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名约莫十八九岁,身上衣衫被揉得又脏又皱,脸上还有两三处青紫伤痕的年轻公子,和一名伤痕更多,衣衫亦更脏更皱的老年奴仆,及一名生得明眸皓齿,国色天香,看起来至多十二三岁的美丽姑娘,所幸那姑娘除了脸色有些儿苍白、双眸有些儿红肿外,并无丝毫的伤痕,衣衫亦是完好无缺的。
这样一个美丽得天仙一样的姑娘,也难怪薛蟠那恶霸要强抢了!暗叹一声,弘历开口命方野道,“你先带他们去我们那间屋子,让才刚那位姑娘及其家下人,先安顿一下他们。你也不必再过来,横竖说话间我也过来了。”
“是,主子。”方野沉声应罢,忙带着三人复又出去了。
这里弘历方对贾雨村道:“贾大人,这里已没你什么事了,你就带着这个嫌犯,先回府衙去了。”
闻言贾雨村立刻不着痕迹的舒了一口长气,“下官遵命!”
“不过,”不想他又冷笑着补充道,“你得将他投入府衙大牢,在那里关押上足足一个月,并且无论那一个显赫人物来,都不能将其保释出去,明白吗?”廉亲王的门下是吗?那他倒要看看,薛家这个身为皇商的“门下”,在他那位素来以“贤”著称的八叔心目中,到底有无丝毫的分量!
不理贾雨村在身后登时苦得比黄连还要苦的脸,弘历潇洒的甩开折扇,轻轻摇晃着,大笑着往黛玉等人所在的房间去了。
片刻过后,弘历已到得自己于昏迷中,曾歇息过两日的房间。
才到门口,就见仍蒙着面纱的黛玉,正用自己清越婉转的声音,轻柔的安慰着方才侥幸得救的那位美丽女子,“既然遇上了我们,遇上了才刚那位好心的白公子和屋里这位黑公子,姐姐便不必再害怕了。我虽然不知道那位白公子到究是何来历,但想来却是极有权势的,不然那位府尹大人,亦不会怕他怕成那样儿了。有他二位公子在,那个姓薛的恶霸,定然不敢再来找你们的麻烦了。”
听她竟然依照自己和方野身着衣衫的颜色,分别为二人冠上了“白公子”和“黑公子”的名字,弘历一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但那女子却一直低低的抽泣着,并没有接话。只是,她的眉头,却舒展得极开,显然,此时她之所以哭泣,完全是因为太喜悦之故。
只不见那对主仆,想是被人带下去梳洗疗伤了。
“白公子,您回来了。”侍立在黛玉身后的雪鸢,最先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弘历,因惊喜着叫道。
众人忙都向门口瞧去,果见白衣袂然,笑得一脸和煦的弘历,正长身玉立于门口。
“白公子,您快进来坐下,吃上一钟茶,好生歇息一会子。”抢先一步迎上去,林平伸手就要搀他,“忙碌了这么些时辰,想必您也乏了,容我为您揉揉吧。”
弘历忙以折扇隔开他的手,一面往里走,一面笑道:“很不必麻烦大哥,我一点也不累。”
说着行至黛玉面前,俯身做了一个揖,方笑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未料到他竟会对自己行如此大礼,黛玉明显怔了一怔,待回过神来,她忙起身福了一福回了礼,方淡笑道:“才刚公子不也救了小女子主仆几人一次?两下里一抵消,我们现在可是谁也不欠谁了,公子又何必行此大礼呢?”
王嬷嬷亦笑道:“公子只有两个人,咱们这边,可足足有九个人呢,说来还是咱们赚到了。”
一句话说得大伙儿都笑了起来,屋里因那女子抽泣而带来的淡淡的愁绪,霎时亦一扫而空了。
分宾主落了座,再捧到一杯摘星楼最著名的好茶“蜀山青”,浅啜了一口后,弘历方含笑问黛玉道:“还未请教姑娘高姓大名,家住何处呢?日后也好登门拜访。”
闻言黛玉不由低下了头去,女子的闺名岂能随意让人知晓?只是,人家才帮了如此大的忙,自己却连一个名字也吝于告知,会不会有“过河拆桥”的嫌疑呢?
却不料,就在她犹豫再三之时,一向最口无遮拦的雪鸢,已先快言快语的道了出来,“我们姑娘啊,姓林名黛玉,是扬州巡盐御史林大人的千金……”
“雪鸢不得胡说!”王嬷嬷忙喝道,然为时已完,弘历已然捕捉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敢问姑娘之父,就是康熙四十年,以二十弱冠之龄,便勇夺当年科考探花的林如海林大人吗?”
见不想说也被雪鸢说了,黛玉无奈,只得嗔怒的白了她一眼,方点头淡淡与弘历道,“公子好见识,竟连公子未出生之时之事,都这般清楚。不错,家父正是林如海。”
“原来是林大人的千金,难怪有此等风度气派!”了然的点点头,弘历笑着称赞道。
闻言黛玉不由抬起头来,纳罕道,“听公子的话儿,难道竟认识家父?”
弘历愣了一下,忙摆手笑道:“我能活了多大?又怎么会有缘得见林大人?不过是偶尔听家父提起过罢了。”他是在御书房见过林如海,不过是两年前的事罢了。
原本他极仰慕林如海的才情,想要请教一二的,却不料雍正帝正巧有差事令他去办,于是让他错过了那次难得的机会,当时他还足足抱憾了大半个月呢。
倒不想,今儿天缘巧合,竟让他遇上了他的女儿,尤其他的女儿还生得这般品貌——虽然他还没有幸目睹她的整个芳颜,但能生出那样一双眼睛和袅娜体型的人,想来亦不会差到那里去;况他喜欢的,是她的才气和勇敢、大气和智慧,至于脸蛋儿,却不是最紧要的。
思及此,他心里忽然有些儿感谢起此番陷自己于如此困境,甚至差点儿白丢了性命的那个“有心人”来。
惟一遗憾的是,她此时年纪还小,他还得再苦等上几年,才能“抱得美人归”呢!但是没关系,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便是等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那也是值得的!
“原来如此。”黛玉含笑点头。
见她不再追问,自自己思绪中攸然回过神来的弘历,忙拿话岔开道,“按说姑娘此时正该在扬州才是,怎么倒出现在了应天府呢?”
倘不问清楚她接下来的去向,那他又该以什么理由和借口,尽可能的跟随在她身边呢?
且说弘历正欲旁敲侧击向黛玉打听出她主仆一行接下来的去向,也好方便自己尽可能找借口跟随其后,忽见外面传来一个小子的声音,“回大爷,才刚那位公子已经梳洗完毕了。”
林平忙迎出去,果见那年轻公子主仆二人俱已换好干净衣衫梳过头了,虽则因着脸上的青紫,仍显得有几分狼狈,到底不比先前的腌臜样了,因领着二人返身进了屋子。
不想二人甫一进来,便冲着上首的弘历与黛玉倒头就拜,口内还道:“冯渊多谢公子与小姐的救命之恩!二位的大恩大德,冯渊实在无以为报,就让在下与二位叩几个响头吧。”说完当真弯身叩起了三个极响的头。
慌得黛玉忙命林平去搀,然他却再四不起来,一面又看了一眼那美貌女子,方道:“若非有公子和姑娘相救,今日不但在下主仆二人会白丢了性命,在下这未过门的妻子更会含冤受辱,后果不堪设想,这三个头,是在下代未过门的妻子叩的。”说完又是三个响头。
这下儿弘历亦忍不住发话了,“冯渊冯公子是吗?我瞧你也像个读书人,怎么却不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的道理呢?我和林姑娘好心救你们,固然使你们免去了近在眼前的噩运,可是,我们不也从中感受到了助人的快乐吗?所以,你也不必将我们看作恩人,你只需将我们看作与你萍水相逢,只是相逢方式有些儿特殊的朋友,也就罢了。”
他的这一番话,不独让本就对他感激不已的冯渊,除了感激以外还对他产生了由衷的佩服,更无形中为他赢得了黛玉又多几分的好感,以致她看向他的目光,亦不自觉的柔和了许多。
令方野亲自搀起冯渊,又请他坐到右下方后,弘历方继续侃侃而谈,“况从另一个角度上讲,我还要感谢你们才是。不然,我又怎么能有幸得遇林姑娘呢?”说完他忽然将灼灼的目光转向了黛玉。
黛玉被他瞧得粉颈低垂,十二分不好意思,偏又不好出言制止,只得转头以问那美貌女子话来岔开,“还未请教姐姐高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