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慧答应一声,将霁朗抱进怀里,走出车厢。
走出来,卫慧才发现,他们已经出了兴城,看周围的景色,应该是东门外。因为不远处一大片的厂房,卫慧很熟悉。那是他们一起建设起来的济坤药厂。
由于有了药厂,此时的兴城东门,早已不是当初的荒凉模样。药厂外直通兴城的官道上,聚集了几家茶水小店。不时也有一些往来的车辆、行人,大都是往药厂输送原料,提取药品的。
卫慧抬眼四下望了望,很快就看到不远处的茶棚之下,此时正端坐了一名绿衣少年。
她微微一笑,抬步向那少年走去。
卫慧实在没有想到,烈带她来见的人会是凤眠。
再次见到凤眠,哦,不,应该称呼夕颜公主了,卫慧心里积聚的凄惶和紧张,瞬间消散。
多日来纠缠的猜测、不安、徘徊……统统散去,只有撕裂的心,被冷冷的风灌满。
那日,在太子行宫,她全部的精力都被黎澈居然是大楚太子的事情占据了,此时,看到仍旧一身少年打扮的少年凤眠,卫慧才恍然记起,当日站在大楚太子身边的绝丽身影--夕颜公主!
难怪当初黎澈见到凤眠,在时有袭击的情况下,仍旧毫不犹豫地要带了她一起。原来,一直以来,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心里空空地冷,卫慧的脸上却保持着一抹倔强的微笑,向着已经站起来的夕颜走过去。
她还未到跟前,绿衣少年已经站起身来,向着卫慧甜甜一笑,脆生生唤道:“慧姐姐!”
这一声呼唤,让卫慧心头痛的一颤。
既然已经恢复了太子和公主的身份,也在人前装过不认识过,今日又何必再次做出这种形态?
卫慧微微一笑,抱着霁朗上前几步,正欲行礼,刚才还趴在卫慧怀里打盹的霁朗,听到凤眠的声音,猛地从卫慧怀里抬起头来,看清确是他几日未见得凤眠姨姨,开心地欢叫道:“凤姨姨!”
小家伙欢呼着,等不及卫慧上前,小胳膊小腿并用,撅着屁股从卫慧怀里挣扎下去,甩开小胖腿,直奔凤眠而去。
凤眠看着小人儿跑近,也笑着叫道:“朗儿!”
喊着,就像从前一般,蹲下身子,将跑过来的霁朗,抱进怀里,两人搂着脖子,就是好一阵亲昵。
卫慧站在一旁,看着这亲近的一个一小,心里一阵阵冷冷地刺痛。
曾经一起为了药品齐心协力努力工作,也曾一起欢笑一起玩闹,甚至还一起经历过生与死的考验……
但是,那一切在卫慧看来,不过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梦醒了,太子和公主回到了他们的宫殿,自己一个小小的妇科医生,还是要继续做自己的工作。
太子和公主接近一名郎中,或许只是因为她的药品和医术。也或许只是一时的好奇。对于她真心付出的一切,在尊贵的太子和公主眼中,不过是一场游戏……
她不敢想下去……
凤眠毫不在意霁朗涂了她满脸的口水,她也亲亲霁朗的小脸蛋儿,还极其顺手地捏捏霁朗的小鼻子,听霁朗压着小嗓子,装模作样地叫:“喵……喵……”
“呵呵,朗儿还是最乖的小猫咪!”夕颜笑地一脸的灿烂。
霁朗搂着夕颜的脖子,毛茸茸的小脑袋磨蹭着她的脸颊,不满地嘟哝着:“凤姨姨,你怎么这么久不来和霁朗玩啊……”
“乖朗儿,姨姨这不是来看朗儿了么?”说着,她顺手从身上解下一颗赤红色的珠子,举到霁朗面前,笑眯眯问道:“喏,这是姨姨带给朗儿的礼物,朗儿喜不喜欢?”
那珠子色泽鲜红,足有乒乓球大小,用明黄色丝线打成的富贵延绵络子系着,一股隐隐的光华在珠子上缓缓流动……
霁朗一声欢呼,立刻用两只小手将珠子捧了起来,乐呵呵地看了又看。
卫慧虽然不认识此物,却也一眼看出也知道必不是凡品,急忙上前阻止道:“小孩子贪玩,这等贵重之物,实不敢收受,多谢公主好意,还请公主……”
卫慧的话还未说完,凤眠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一双大大的眼睛,瞬时间升起了一层浓浓的水雾,楚楚可怜地望着卫慧道:“慧姐姐是生气凤眠隐瞒了身份么?”
“……”
卫慧心里冷冷的寒和痛,却在面对夕颜的泪眼时,无法说出来。
凤眠见卫慧并不否认,更是认定了卫慧心里生气她的隐瞒,眼中的泪水转了几转,终于盈睫而落,红润的唇瓣也微微有些颤抖着:“慧姐姐,凤眠对不起你,我当初隐瞒身份实属情势所逼之下,做出的无奈之举,还望慧姐姐不要生我的气……”
霁朗有些不解地看看凤眠,又转头看看卫慧,迟疑地伸出小手,擦着凤眠脸上的泪水,一边向着卫慧糯糯道:“妈妈,不要生姨姨的气了,姨姨都哭了。”
卫慧伸手将霁朗从凤眠的怀里抱回来,从霁朗手里拿起那颗珠子,递到凤眠的面前,微平静笑道:“公主误会了。卫慧并无他意,此物太过贵重,不是小孩子玩耍之物。”
凤眠并不伸手,只是泪眼朦胧地望着卫慧:“慧姐姐,你是不是生气凤眠在行宫没有认你?”
卫慧摇摇头,走到桌子旁,将珠子放下,微笑道:“卫慧本欲往行宫请见太子,既然在这里见到公主,有什么话告诉公主想必也是一样的。”
凤眠见卫慧虽然微小,说话间却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得无奈地点点头:“慧姐姐有什么事尽管说。凤眠必当尽力做好。”
卫慧点点头,从怀里抽出一叠纸,递到凤眠的手中:“这是防止瘟疫的药品配方和具体的治疗方法。我想阿……”不自觉地,‘阿澈’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卫慧顿了顿,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我想太子殿下会有用,烦请公主转交。”
“慧姐姐放下。”凤眠接过去,认真地收于袖中。
就听卫慧又道:“此外,卫慧还恳请公主一件事。”
凤眠似乎已经镇定下来,她擦了擦眼角,平静道,“慧姐姐是要离开兴城么?”
卫慧一怔。
既然凤眠能让烈在半路上等着,将她带了这里来,想必早就看出她的打算。自己还以为做得隐蔽,却不想自己这么一点儿小心思,在勾心斗角中长大皇家人眼中,实在是可笑。
卫慧嘴角弯起一丝苦笑,“既然公主已经知晓卫慧的打算,还望公主能够宽宥卫慧,放卫慧离去。”
凤眠也苦笑着摇摇头,神情凄然道:“难道在姐姐心里,就真的不能原谅凤眠了么?”
“公主不必介怀,卫慧并没有怪罪之意。这次卫慧离开,心里却惦记着医馆和药厂,还望卫慧走后,公主能予以照顾。他们跟了我许久,我却……”
卫慧说着,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凤眠脸上的神情渐渐冰冷,目光里也不再有什么凄惶。她盯着卫慧,冷笑一声道:“慧姐姐,你既然如此放心不下,为什么还要离开?”
“我……”卫慧张了张口,却又卡住。
凤眠又冷笑一声:“难道慧姐姐只是为了逃避太子哥哥,就放弃了跟随你几年的人们?难道,慧姐姐忘记当初买下那些官奴时给了他们什么允诺?还是慧姐姐怕我和太子会对你不利?”
面对凤眠咄咄逼人的质问,卫慧心里那种空空的冷,却似乎淡了许多。凤眠的话,再次让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
她离开,真的是想要去郦国和大月抗拒瘟疫么?还是仅仅因为自己看不下去黎澈与郦国公主的深情缱绻?
只不过片刻,卫慧就冷静下来。她看着凤眠镇定道:“卫慧是不忍离开自己一手创建的医馆和药厂,更不忍抛下那些人。但是,明知道又成千上万的人在遭受着瘟疫魔爪的摧残折磨,明知道,每一天都有几十个上百个人绝望而死,身为医者,身为一名能够挽救他们生命的医者,我每时每刻都在受到的良心谴责。”
卫慧说到这里,语气更加镇定,她的眼睛好不退缩地盯着夕颜公主,冷冷道:“趁郦国、大月瘟疫,强迫他们归顺,实在是趁人之危,这样,即使他们暂时归顺,待得他们恢复了元气,难道不会再次独立?你们别忘了一句话:得人心者得天下!”
夕颜的眼睛微微眯起,瞳孔紧紧缩起,她盯着卫慧的眼睛,似乎想要从她的眼睛背后,探寻到一些什么,却终是失望的一叹,眼神也随即缓和:“得人心者得天下?此话不错。但是,郦国和大月此时并不属于大楚,大楚没有义务一定去为她们治病。你是成功的阻止了瘟疫在兴城的蔓延,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加珍惜大楚医技最精湛的医生。你是大楚之宝。所以,我们为什么让最好的医生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国的百姓?
太子决定的这件事,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能够吞并郦国和大月,为我大楚开疆扩土,还不费一兵一卒,此乃上天赐给大楚扩土的良机。更何况,你又怎知,郦国和大月不是热切盼望着能尽快归顺大楚?别忘了,在自己活着和国家归顺之间,绝大多数会选择自己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