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喜欢的人,还是你喜欢的人?”话毕,才觉自己语气很冲,我叹口气,“你就没留意到皇上对我书写的每一道标幅的严谨神色吗?那些孔明灯经过了我的手,皇上还会让它们再任意飘飞吗?”
我道:“只要一飞出我们视野,皇上的人立马会将它们射下来。”
我缓缓道说:“与皇上共处棠梨宫便是十天半月,不清不楚自然心中惴惴。一窥得一点眉目了,又是满天孔明灯飘飞,何等情意绵绵的场面。是,臣相只会越加不安。可是当他看到被皇上人马射落破碎在地的孔明灯,他会作何想?毫无疑问,我与皇上实质感情,并不融洽,温情只是他多虑的假想和表象。”我看着冬:“我只不过利用了皇上的疑心,料定他怕我经过孔明灯放出消息,是而会将所有孔明灯射落而已。”
“我的处境,已到了皇上怕我放出消息与他求救的地步……”
我会心一笑,“与皇上感情,臣相不是说他心中不安吗,我这不让他安心了?”
翌日传来消息,南宫绝明见了我与趺苏的情感,然而思及此,之于我的处境,他心中不安更甚。
闻听口信,不禁啼笑皆非,我与趺苏感情好,他心中不安;感情不好,他更见不安。他到底想要怎样?日理万机的他,如今却比个街市妇人还婆婆妈妈,几时转了性子了?
正因他而恼烦,卧房外传来促急而纷乱的脚步声,已被软禁许多日,自是听得出那是奉命围守我住处的侍卫所发出的声音。又添置了许多侍卫过来,却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正惶惑,又听到卧房外压低的斥责声。是奉命监守这里的总管公公在斥责与我一道待在卧房中无聊,如是附近溜达的陈珠和阿细。其实也不是她们懈怠职守,实是先前冬来过,我有意打发走她们。推门声响,陈珠阿细虽是懒怠,也进了卧房来。与我面面相顾,百无聊赖地待在了屋子里。
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但每日都会过来我住处的趺苏一连四五日不曾出现,有意问过陈珠阿细,也是不知。不仅如此,连总想往我住处走动的冬这几日也没出现。这日用午膳时,不禁有些食不知味了。却意外见到又呈上来的膳食有我喜食的糯米兹。因糯米难以消化,从前得母妃叮嘱,厨房里的人便甚少做与我。只在每每心情郁郁之时格外讨欢使我高兴。虽不知是不是冬的意思,但试试无妨,何况本为我喜欢的食物。谨慎着咬了口糯米兹,果然咬到里面一个圆硬的物什,按捺住心底的欢悦,趁陈珠阿细不在意时才小心探看。是冬扭曲的笔迹,看得出她书写讯息时的险恶环境和紧张心情。字条上写着趺苏这几日并不在棠梨宫,棠梨宫内外形势紧迫,怕是战事在即;这样形势虽只在迟早之分,但这一天到来的这样早,冬言语之间颇怪南宫绝,似乎是南宫绝因为不安我的处境,先按捺不住。
冬在字条上说,内应之事恐怕趺苏已经起疑,整个棠梨宫宫人经过了调整撤换,御膳房也未能幸免。这样敏感的时期,她并不敢寻隙往我处走动,让我私下转转,找个机会与她接头,也好就着形势共商对策。毕竟我不比她,虽被软禁,但只要被人‘陪’着,在棠梨宫四处走动是能够的。
看过字条后不免心中起伏,虽然局势紧迫这几日也有感觉,但万没料是因为南宫绝首先按捺不住。
蛰伏汝阳王府十数年都忍了,此次不过十数日,便按捺不住了?
窥了眼因为无所事事趴在桌上打着瞌睡的陈珠阿细,我沉吟问道:“你们可要出去走走?”
不因他而恼烦了,实在懒得多想他。既然事已至此,我合计着点,便是配合不当,也不致拖他后腿。实在不行,明哲保全自己和那两个孩子。他是死是活听天由命,不为我所牵挂顾及之中。大不了他死后每年清明不忘提点云肄去他坟前给他上柱香。
阿细最耐不住寂寞,看我要外出散心的样子,已是一扫睡意精神抖擞道:“这几日在房里都闷坏了,可惜郡主又不哪里去,奴婢们奉命陪在郡主身边,郡主不哪里去,奴婢们又不能走动。”
陈珠本还有犹豫,到底经不起四处逛逛的诱惑,亦是欢喜,未说话,却去了壁架上为我取大氅。
然正准备出门,蓦闻纷至沓来的沉重脚步声,沉凝看窗纸投影出重重叠叠的阴影,为首之人可不正是几日不见,风尘仆仆归来的趺苏。
他过来我这里从来是缓步轻声的,再不知这几日离开棠梨宫经历了什么,思及冬透露给我的南宫绝先按捺不住的消息,我更见心中沉凝。
这几日一直足不出户,没觉出冬日寒冷,此时他蓦地推开门,清冷的冬日北风灌进卧房,嗖嗖地吹到我身上,让我打了个寒噤。
他过来我这里的气势,推门的雷厉,踏进屋盯着我的黢黑目光,似准备对我发难,然而当真正面对我,却又发作不出。索性骤然转身背对我。
他背转身的那刻,为其接驾,跪于一旁的陈珠阿细大气也不敢出地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将房门掩上,与随他回来的其他部署候在了卧房之外。
我只默不做声,站立原处看着他皮毛大氅未解的宽硕背影。
尚不清楚状况,静观其变不失应对良策。
趺苏背对我站了一会,方平定情绪转过身来,然而却径自走去了窗前。
“算算我们认识,也有六年了,”好久,他开口,声音却不见一丝温度。
以这样的话作为开场白……
不晓得他要说什么,仍旧只是看着他。
他望着窗外大簇利剑形状的芭蕉,没有春夏时节那股子新绿,因着寒冬霜染,格外深薏,那是暮蔼沉沉的颜色,“垂暮之年的老人喜欢回顾平生,感情将要走到尽头的失意人也喜欢回顾爱情,这几****总是历目过去,或许我们的感情,真的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许是话语感伤,连带他人都疲惫了,过来我这里最初的威凛和危险就减得淡了,他转过身,望住我淡漠笑:“细思六年里我们在一起,屈指可数。甚至除了长风山庄的结识,再没有一次美好如意。满脑子里都是你与南宫在一起的事迹……也是,他本来就是汝阳王府的养子,从一开始结识,你们就是家人。过去是,现在……更是!除却你在边地的三四年,你们的人生便可谓相绞相缠。虽有痛苦,却也有欢乐,有悲伤,也有快慰……有喜有悲,这才是过日子,本来过日子便是这般如此。”
他微微一笑,仿佛与我闲话家常一般,“据说,你们从来就心有灵犀?”
他是共赏孔明灯的翌日离开棠梨宫的,棠梨宫人事调整,亦始于那日。他许还不晓得冬的潜在与棠梨宫中其他内应,但显然已经起疑。心有灵犀……他突然如此发问,再思忆离开棠梨宫和人事调整的日期……定是与孔明灯的事有关了。也是,即便有内应递话传讯,若不与南宫绝心意相通,即便我有做了什么,南宫绝也不能领会。他的目光探究似的逡巡在我脸上,片刻,道:“从前没把你们交识十数年这样的感情当一回事,何况我也不信灵犀相通这样的事情!”
“但是此次……”他沉吟看我,“我算是见识了!”
他停一停,复又放硬了语气,“本来,与他宣战在即,我还想问问你,我们两军对垒,你向着哪一方的,现在看来,我不用问了!”
我并不回驳,只笑意涣散地望着他:“他是肄儿的爹爹,肄儿和佑儿都在他那里,我自然是站在他那一边的。”
他的嘴角轻轻扬起,似亦想要笑,片刻沉吟道:“假若,他不是你孩子的父亲,这世上并没有那两个孩子,你又怎么说呢?”
心神促乱下,望著他,我冲口道:“假设并不存在!”
他看着我,那种似笑非笑的意味更浓了,我都不禁为我莫名的促乱不自在了,须臾心神沉淀下来,人也不禁落寡伤怀,有忧悒从心底悠悠漫出:“其实,他志不在江山,无意取代你的位置。”
……当时位及人臣,已是此生我仕途之颠。虽然,而今亦如此。但今日为臣,愿不愿为臣子,怎样做一个臣子,做不做那一人之下,全在我自由意志……
他的话字字清晰地回响在我耳畔,虽然不能保证他真的不会李代桃疆,但他这人说服还说服得通。不去感受趺苏眸光的压迫,我低声道:“只要不招惹他,你们完全能相安无事。”
“嗯,”他笑,“可是他先招惹我了。”
他望住我,饶是我低了眼,那微睐的目光亦刺的我眼前发昏,“此次会谈,你知道他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