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时,我与他俱是一笑。
他看着我,“今日我们不回京城。”
他道:“我们去南阳。”
骏马驰骋中,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风声似会将人的情绪传染,我兀自想着心事,他亦是一路无话。却不知他想的什么。我想着云州城门口他与齐王府军队告别,甚至与我的叙话……总之,好像那场地只有我们,只有臣相府齐王府自己人,可是,趺苏也在场啊。齐王府军队,因为北皇漓讨厌趺苏将趺苏置之一边就不说了罢,南宫绝竟也未与趺苏有只字片语,完全地陌视……趺苏也在场啊,那样的陌视,比真枪实剑还煎磨人啊!
趺苏还是帝王呵……
哪怕他与趺苏唇枪舌战或是兵刃相见也比这好,更甚至趺苏一败涂地,在我面前一败涂地颜面丧尽也比这要有尊荣!……本来,齐王府部署就有那么多人,与趺苏所带人马势均力敌,他后来又带了臣相府恁多军队来,便是败了,敌众我寡,事情发展之中,趺苏也未有羞愧。可叹今日云州城门会师,南宫绝兵力在趺苏之上,便是南宫绝予帝王的趺苏以漠视,漠视到与齐王府军队告别后,就那样拥着我从趺苏身边走掉,甚至于不避讳地与我悦言这就去南阳,悖于兵力,识时务者为俊杰,趺苏一字未发,从头到尾沉着一张脸,那样无声无息,也只能那样无声无息地纵彼生最痛恶的人就那样悠悠然离开
唉!
恼他,更恼我自己。那个人是趺苏呵,我曾经那样喜欢着的趺苏;而他,原本才是我最厌恶的人。他与齐王府军队告别后,起程往南阳而去,我非但没表现出一丝异议,还随他一起行往南阳了。我将趺苏置于何地了?便是与趺苏恩断义绝,也不该与他夫唱妇随……不,我面红耳赤,怎能用那样词语来形容……总之,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这样,当时完全陌视忽视了趺苏,与齐王府,或者说与他站在无视趺苏的阵地里,更不该呵!
好懊恼!好懊恼!正气他也气自己,风声中,有声音传进我耳中,“你和他有意复合,”本以为是错听,却见南宫绝看着我,“还重新做起了恋人?”容色又是云州城门与我会合,乍见我身后的趺苏,那样地冷淡
棠梨宫里有他的线人,又岂瞒的过他,然而也无意解释。加之云州城门口待趺苏,也实在教我心中耿耿。
我不待见他,他也是兴师问罪的语气,本以为气氛将由此僵滞,一如我们从来相处的模式。不意他看了我一会儿,非但不怒,还温柔了起来,“给了他一次机会,不如也给我一次机会吧。”
他道:“不然这不公平。”
本不想与他说话的,但他这样逆转的态度,和话的内容着实教我啼笑皆非了,“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了?我与他原本就是心心相印的恋人。可是我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反正就是不一样……”原本想搪塞过去的,可贴着我背的胸膛一直蹦跳着强而有力的心跳,他滚烫的身体传递着我也滚烫的,离得那样近,他的呼吸就在我颊边,不自觉道:“嗯……他喜欢我,而我也曾喜欢他……而我们,这两个条件似乎都不具备。”说及此气也来了,“迷魂药里你为何要多加催魂散?”我质问道。
他不说话,只下颚抵在我肩上。我气道:“那药我也被迫一同吃了,我若对他动情,岂不也一起命丧黄泉?”我回头看他,“你不顾及我,至少也该为肄儿着想……”
“不会的,”他抱住我,“不会对他动情的。”他的声音带着温软甜腻的蛊惑,和自己说服自己的凄惶,握住我腰身的手掌心也一片潮湿。
到底还是紧张呵!
他低低道:“本来你不想要他死,我就很生气……”
低眼望著他抱住我身体的手臂,一时就那样望着,情绪像因冬日冷风侵蚀受了潮,说不出是低黯还是堵塞,和前次隔了三四年的那个别有用心的吻不同,这是他发自心底的,甚至不带有因那个吻激起的深层欲望冲动,只是这样单纯地抱著,像是欲将我与他的身体熨贴在一起,不有分离。这样的亲密,单纯的亲密,没让我排斥,甚至也懒得去想何以就不排斥,有一些温柔自心底生起——这世间,还有人与我在一起。不像在边地与北皇漓夫妻并肩的那三四年,人虽在一起,甚至还被夫妻之名紧紧捆绑着,心却依旧离的那样远。那样远。不像那样;与他之间,并无什么枷锁捆绑,只除了云肄是我们共同的孩子,可即便有了一个孩子,与他,依旧无名无份,彼此都是独立的个体,身体贴的这样近的时候,心却奇怪地,也似贴在一起
温柔丝丝缕缕升腾的时候,人也仿佛因此变得格外善感多愁,无来由对他起了怨怼,不会,什么不会,笃定不会,就可以拿我的性命作赌注么?哪怕他也紧张,哪怕他也凄惶,到底还是不在乎!……生气就能如此,就得如此,就是他的借口么?性子到底还是他从来的怪戾阴毒,又小心眼,小肚鸡肠……烦乱了,他的性子本来就是如此,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如此怨他恼他,到底是因为他的自利自私,还是恼他对我不够在乎?……终究想通了,怨怼却依旧存在的,抑郁道:“你也不见得那样恨他,何必一定要致他于死地?”
“我是不恨他。”他在我耳边道:“可是我不喜欢你在意他。再说……”
他看我,“我即便不想着致他于死地,他也随时想要我死。”
他紧紧搂着我,我的发摩挲着他的下巴,他在我耳畔幽怨道:“看着我死,你就很高兴么?”
心口似被蜂蛰了一下,隐隐作痛,鼻中也酸楚,却执拗地偏转过头不看他。只冷漠道:“曾经我每天都在诅咒你死去,甚至时刻都想亲手杀了你。”
……那是曾经哦。冷漠的面具再维持不住,皲裂开来,落日的余辉也能刺得眼眸生疼,眼前一瞬间模糊,泪水夺眶而出,湿意曼延过脸颊。
……又岂不明白那只是曾经的‘曾经’,岂不明白这一刻我的苦痛泪落代表着什么,他拢住我,手臂就拢着我的脸颊,任我肆意的泪水肆意地浸在他的衣袖上。伏在他的手臂上,情绪再控制不住,楚痛呜咽起来,哀惶无助地泣道:“……我只恨自己太过软弱,恨自己……”道是无情却有情。
泪流满面。
亦再控制不住自己,他紧紧拢我在怀,吮吻着我满脸泪水,缠绵悱恻地厮磨直至将我一脸湿意吻干了。沾染了那样多的湿泪,他的唇非但不滋润潮湿,反倒如他身体那般燥热,因为温度攀升而灼烫干燥。他的吻紊乱地啄在我面颊上,啄往我唇上。我置气地偏开头躲避,他的手掌贴着我的脸颊,不容也不让我有逃避辗转的空域,直至他干燥的唇熨贴在我的唇瓣上,直至汲取到我口中湿润抚慰了他的干渴……许是夕阳太美,被动地与他唇舌交缠,渐渐地也能被他带得主动,手臂勾住了他的脖颈,漫天晚霞下心境渐至忘我,天地间仿佛只有我与他
驰骋的骏马早已停了脚步,含羞地不敢抬起头,一径低颈啃着地上青草。气喘吁吁地埋首他的怀中,满脸泪水早因他的吮吻,因身体的燥热而干涸,脸上作烧,燥热得不成样子,畏怯于抬头。不是畏怯他,乃是畏怯自己……都与他做了什么,怎么发展演烈成了这样子?
在他怀中呼吸,吸进肺腑的是他身体和他衣服的气息,他的衣服上有一路策马沾染的泥土芳草气息,甚是干净,然而饶是如此,偶尔也有一丝一缕的脂粉香气混进我的呼吸中……而他身体的味道,有着曾经无数次肌肤之亲的熟悉,却也有着时隔三四年的陌生……倒是男人纯正的阳刚味道依旧……显然,并非惯常染指脂粉堆淫侵的固有气息,不过后宫万花丛中走了一回,靠在他胸膛上,轻声问道:“不是去救皇后和殷贵妃了吗,怎不见她们?”
“你在意了?”他低首看我容色,谑问。
我淡笑不答,只是动了动身体,更舒服地在他胸膛上靠着。
他叹气,道:“她们暂且被安置在荣亲王府里。”他与我道:“京城和云州的乱子,臣相府已经料理妥当了。接下来,荣亲王府坐镇即可。我们只管去南阳。”温和的声音陡转狠佞,他面容深沉:“章武帝动你的念头,我岂不动他在意的东西!”
我伏在他胸膛上叹气道:“南宫世家的宝藏吧。”
“是啊,”他淡然温文的语气中含带着理所当然,“何况那本就是我南宫家的东西。”
本以为到了今日,又言谈及此,他该向我问藏宝图下落的,我温顺安静地伏在他胸膛上等待着。在心中数了一下又一下,数到我自己都不耐烦了,他依旧没有问。不禁有些落落寡欢,一声声无声的叹气,尽是失望。不耐地在他怀中又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