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南宫绝在蚕食瓜分汝阳王府势力上的消极态度,所以此事件最大的得利者变作了窦建魁。
本就效忠保定帝的窦建魁,一时成了朝堂之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效忠太子殿下的一派,效忠保定帝的窦建魁一派,以及长袖善舞周旋在所有人之间的南宫绝,朝堂之上,新的权利集团形成,势力此涨彼消。
这晚臣相府设宴,宴请的正是以窦建魁为马首是瞻的一帮臣僚。
笔来明月小筑传话,南宫绝叫我过去陪酒助兴。
不仅陪他,也轮到陪别人了!
却连抗拒的权利都没有,梳妆更衣,前往了兰析院。
老远便闻到熏天酒气,男人们酒后笑谈,在宴客的大厅外,推杯问盏声更杂。我着实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尤其是名为郡主,实为南宫绝没有名分的姬妾后。这样的艳事,只怕早传遍京中,成为街头巷尾人们的饭后谈资。生长于官宦权臣之家,朝中大臣我大都见过,往日花朝女身份特殊,他们也大都见过我。实在不想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再去受这份屈辱,看官场中他们的嘴脸。上书父王贰心在怀的大臣,这筵席上不乏他们吧,还要去侍奉他们!
筵席外我驻步,笔也看出我的老大不愿,讪讪道:“相爷是无意让郡主过来的,开始也兜着圈子婉言绕过话题,可是也敌不过他们那么多张嘴。同是一殿之臣,抬头不见低头见,相爷也是没法子。”
好一个没法子,不过在座都是各司重职的权臣,他不愿得罪,或者不愿意因我而得罪罢了。
果然,都是些权臣呐。
风生水起,坐于南宫绝左手第一位,贵宾席一号人物窦建魁就不说了;紧接着兵部尚书;刑部尚书;跟随窦建魁鞍前马后,亦是沙场归来的洪大将军;京司都督;另外那些我不认识,不知是朝中新贵,还是以前没见过的,不过看他们的座次,官衔也低不到哪去。
物以类聚,此次宴请的窦建魁脉系的朝臣有一个共同特点,便是都是武将。即便此刻宴聚一堂,只着了便服,也掩盖不了武人的精壮强健。窦建魁的唾沫横飞红光满面,刑部尚书刚硬中的懿范彬彬,洪大将军不善言辞却奸猾的笑纹,以及另些已经见我走进大厅,或惊艳,或失神,或兴奋等着看戏,属于武人的精熠眼神。
没错,他们叫我过来,就是等着看戏。
看我,如同看戏子那般的眼光。
最低贱的,不是以色侍人的青楼女子,而是戏楼里的戏子。
他们现在就把我视作社会最低层的戏子。
或许往日对明月郡主是真的尊重,连目光都虔诚得没有丝毫亵狎之意,然而今,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最美丽的玩物。
往日他们得不到的,连想都不敢想的艳福,汝阳王府失势,我依靠诬告家人保全自己声名狼藉后,他们还不变态地觊望起来。
这些武人中,或窦建魁之流,大字不识几个,粗俗鄙陋的;或刑部尚书那般,一身武艺,但也饱读诗书的。无论是忍受窦建魁一类武人下三滥的语言,还是与刑部尚书逸兴揣飞,南宫绝皆应对如流。与各类的文人能品酒论诗风花雪月,与素质不一样的武人也能扎成一堆子。他自有他的一套处世哲学。筵席上推杯问盏,推来推去,窦建魁十杯下肚,刑部尚书三杯下肚,他却只抿了一小口,而席上旁人竟恍然不觉,只一径傻傻看着。眼见他与刑部尚书刚引经据典品鉴过宝刀,又就‘鲜花与牛粪’这类恶心的话题与窦建魁畅怀大笑,我讶然的同时,竟差点忘了,他本来就是多么卑鄙无耻的一个人!
“臣相逗我们啦,这明明就是明月郡主嘛,我以前见过。”
这时窦建魁也瞧见了我,酒劲上涌,直言不讳道。
棒打出头鸟,敢在臣相府就我论事的,怕也只窦建魁一人。
其他人是早瞧见了我,不过南宫绝位极人臣,又是东道主,他不招呼我,旁人哪里好招呼敢招呼,如是看过我一眼后,又看向了筵席中心南宫绝与窦建魁处,毕竟那两位是当朝红人,谁不想着巴结。至于我,毕竟昔日身份、声名,照亮一室的姿容摆在这里,筵席上的人虽不敢明目张胆地观望,附和南宫绝窦建魁处的热闹之余,却忍不住心旌神移往我觑来。
只除了那而立之年的刑部尚书,沉默寡言,好像就对宝刀感兴趣,与南宫绝论过宝刀,抬头瞥了一眼我,就又低头,伸指摩挲起那柄上古时代的宝刀来。
窦建魁已开了口,早知我到来,却一直不理不问的南宫绝终是不得不理会我了,抬眸看我,示意我过去他身边坐下,南宫绝不顾众人都瞧着,眼神落在我身上,给我斟着酒,极是照拂的样子,但身上气氛却有些冷沉,说出来的话也寡淡的很:“呵,斐岂会如此对待自己的义妹,让她过来陪酒陪客,做这样下贱女子才做的事?实不相瞒,汝阳王府满门问斩后,明月悲恸欲绝,我就将她送到别处静养了。”
“哦?”
一个挺年轻的老实男子愕然问道:“那这位是?”
南宫绝看向那男子,因为接下来的睁眼说瞎话温文笑起来,“她不过与明月长得有些相似而已。我也是因为此故才收留她的。看她和我那义妹长得像,所以给她取了个名字,也叫明月。”
在座的曾见过我的几位大臣,哪位不晓得南宫绝在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却只能忖在心里;刑部尚书抬眼看了我一眼,似想说什么,终究又低眼继续爱—抚起宝刀来;唯窦建魁端酒在唇,看着南宫绝,玩味地笑出了声。
窦建魁能傻的时候傻,不傻的时候也不傻,竟是道:“那么说,明月姑娘既不是明月郡主,那么在臣相这位‘义兄’心里,也没有丝毫地位了?”
南宫绝转动着酒杯,沉凝了一会儿,慢慢道:“没错。”
“那臣相将这位明月姑娘送给窦某如何?”窦建魁言笑晏晏。
南宫绝沉吟道:“明月虽非我家义妹,但如此天香国色也着实令人流连不舍啊。明月已是斐的女人,窦将军这是在强人所难呐。”
“嘿。”窦建魁笑道:“女人如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过一个女人,臣相只要想要,什么样的得不到。臣相这般迟疑不决,不会是真对明月郡……姑娘动心了罢?”
明知窦建魁这是在激将,南宫绝也并不想承认,连假意应承一句也不想,依旧兜着圈子道:“窦将军……”
窦建魁打断了南宫绝的话,说道:“我也不是让臣相忍痛割爱,就只是想让明月姑娘到我的将军府小住几天,嘿嘿,也服侍我几天,只要臣相金口一开,我保证毫发无损给您送回来,臣相不会舍不得吧?”依旧用着激将这一招。
南宫绝当然不会答一句不舍得,但答舍得的话,也就是应了窦建魁的请求,他没有喝酒,六月炎炎的天气,捧了盏热气腾腾的茶在手中,他转动着茶盏,就是不吐半个字。即便是甘心中了窦建魁的激将,依他的智慧,窦建魁也必然得偿不了所愿,但他却什么挽救都不想做,兀自脸色僵硬着。自窦建魁索要我始,甚至是问及我在他这位‘义兄’心中是否没有地位时,就一直那样的僵硬。
“嘿嘿。”窦建魁这时一笑,“铲除汝阳王府时臣相调动过窦某的禁军八支,那军队用着可顺手?臣相若不嫌弃,窦某即刻将禁军八支的兵符送给臣相,从此禁军八支唯臣相马首是瞻,听从臣相调遣,与窦某再无半点关系。”窦建魁从袖中取出一道兵符,显然今日有备而来。
再迟疑下去,即便没应承什么,也显得好像是真不舍得我似的,窦建魁此时的话就仿佛一道台阶。
南宫绝拾阶而下,淡然协商道:“窦将军打算让明月在你府上住多久?”
明月小筑里,奶娘已经哭泣了半个时辰。
“我原来一直以为相爷对郡主还是有感情的,即便没有男女间的感情,也有兄妹之情,那事过后,总会好好待郡主的……可才不过过了一个月,就把郡主送人了……他自己糟蹋也就罢了,怎么能再把郡主送去给别人糟蹋……”
不厌其烦地安慰着奶娘,奶娘依旧痛哭不止,我倒很是平静。不是不震痛,怎会不震痛?汝阳王府虽已成臣相府,但这里总是以前的汝阳王府,尽管身处臣相府,我也是把这里当作我的家的。在臣相府,在家里服侍南宫绝,是为忍辱负重也就罢了,还要去窦建魁的将军府服侍窦建魁,一样的以色相侍,床第承欢。
今日会将我送给窦建魁,明日又会将我送给谁?我如此年轻,年轻得还有着数不清的貌美如花的青春年华,未来那么多的日子里,他还会将我送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