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面对车外百姓的好奇,车内的人儿已是将他们的神情看的清楚万分。其实在进城前沧澜公主已经掀起了一旁的车帘,水迌境内的沿途风景也被他欣赏无余。只不过车帘共有两层,一层相对厚实,可遮风保暖;另一层则是用黑纱织成,编织细密刺有暗色花纹可遮挡外界光线,却又可将车外一切景致尽收眼底。
沧澜公主隔着黑纱欣赏着水迌皇精心安排的这场精彩好戏,直到华妃忍不住那片片剐肉的痛楚不甘咽下最后一口气后,她才淡淡出口:“走吧!”
停滞半晌的队伍再次前行,一声声沉稳的步伐声渐渐消失在西门,而今日监督这场别样刑罚之人也优雅起身,高贵的皇族气质份外惹眼,即使站在茫茫人海中,他依旧会是瞩目的焦点。
景然下了监斩台,留在刑场的百姓纷纷向他行礼,可他依旧与来时一般面色沉冷,即使经过斩首台他都未抬眉看那死相恐怖的华妃一眼,对于他而言,这个女人死有余辜!当年若不是她野心勃勃杀了五皇兄想让景耀当皇帝,若不是她赶尽杀绝想要至景辰与景岚死地,若不是她威逼利诱他的母妃与她串通一气,他又怎会被贬去番外苦寒之地一守八年?如今这毒妇已死,想必接下来景辰要除去的眼中钉该是他!不过,沧澜人马已到,尾随而来的百万大军也将渐渐逼近水迌边界,到时他便可与景辰一较高下,再争一次这水迌天下!
离开了西门忠烈台,景然直接返回皇宫复命,那时的天已是渐渐暗下,皇城中家家户户点上了灯准备起晚膳来,而今日的皇宫更是璀璨夺目,千盏灯笼高挂在彩绢上,缤纷耀眼的丝绸被人挽成各色花球凌空吊挂,宫闱走道上也摆放着稀有花儿,景然一路走来,皇宫的奢华气派及绚丽都尽揽眼底。
他绕过九曲桥直往倾阁殿,那里是皇宫举办宴会的地方,而眼下,被宴请的人员该都齐聚在了那里。
没有意外,在他踏进倾阁殿时沧澜一干人等及重要官员都已入座,其中还有称病一月未上朝的端木淳。众人见他进来纷纷侧首看他,目光随着他的走近也在移动着,而今日的东道主也是难得的浅笑勾唇,星眸平静却带着压力。
“参加皇上!”景然跪拜行礼,豪不逊色的俊颜上同样没有表情。
“平身,赐坐!”帝皇抬了抬手示意内侍监为他摆放桌位,位置便是沧澜国主的对面。此人身着苍鹰暗纹龙袍,年纪已有五十,却依旧眉目冷峻,面容棱角分明,体态也与青壮男子一般均匀健硕,毫无老迈之相。
“谢皇上!”景然欣然接受水迌皇的旨意踱步走到座位旁,坐下时不忘颔首对着沧澜国主友好点头,却将国主身边的那娇俏女子无视的彻底。
“司徒将军,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帝皇星眸流转向着司徒勇说着,心中对景然刚才那‘友好’的一眼已是清楚的很。
“是,皇上!”司徒将军坐着谦卑回话,双掌相击几声后安静的殿内立马歌舞升平,宴会开始。
大臣们都享受着这一刻的闲适,各自举杯对着同桌或对面的同僚相互浅语相交,一双双灼亮的眼睛欣赏着眼前的香艳女子翩翩起舞,听着悦耳琴声,好不惬意!
此时的倾阁殿已是被喜悦之声所包围笼罩,即使两国臣子各怀心思,可殿内气氛却是一派祥和。
“冷吗?”听着不远处倾阁殿传来的脆脆琴声,景岚负手而立站与睡莲池边的石道上问着一旁的女子,明眸看着池中轻轻漂浮的睡莲,柔和问着。
他是她受伤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他也是第一个敢在帝皇面前为她执意争执的人,更是为了答应陪她出来走走而拒绝出席夜宴的人,他总是这般温柔的问着她、关心她,也好似只对她才如此!
子离收回远看的视线,垂下眼眸看着清澈池底,淡淡说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他全心全意的对待,可她却不能给与他任何回应。
景岚有一瞬的恍惚,她说‘谢谢’?可是为何要突然谢他?不过,也是这一瞬过后,他好像也明白过来了。
他侧首看着她,嘴角扬起,嗓音平稳道:“无需客气!”能帮她,他心甘情愿,也心满意足。
“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景岚徒然客气问着,转身变为正视她,脸上的神色也有了几分严谨。
“王爷请讲!”子离侧身,目光相视等着他启口,可他……
“呵呵,本王一时忘了!”景岚尴尬一笑,试图挥去压在心中的阴霾,可他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是吗?”她同样还以清浅一笑,很是自然的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既然他改变主意不想问了,那她也不会追问他。
其实他想问:若是她想要彻底的自由,只有将那幕后男人说,而这样的条件她会答应吗?
不过这样的问题显而易见了,她宁愿两次舍身也甘愿护着那个男人,又怎会出卖他呢!
今日他差点忍不住想要问她,也只是心有不甘而已!只是,他在她面前没有资格不甘,这个他知道。
不想破坏此刻的这份美好,景岚收敛了心中的思绪缓缓侧过身,两人就这样静静站在池边远望前处,视野没有焦点,如今吹来的夜风已有了冬季的寒凉,吹得青丝微摆,衣袍裙身也发出拍打的响声,混合着它处传来的喜悦之声,快乐,无法进入他们的心底。
不知站了多久,景岚担心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会吃不消,担心她受凉,继而启口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好!”子离很是乖巧的答应了,并与景岚很有默契的向着伏月殿的方向走去,就在两人走到宫闱西南相交处时子离缓下了脚步,看着身侧的他说道:“我自己走回去,今天真的谢谢你!”稍稍俯身作揖,没有等景岚再说什么,她浅浅一笑便向南走去,独自踏上回伏月殿的路。身后,景岚只能静立原地看着夜下的她,背影纤细显得柔弱,可她却总是佯装坚强不容任何人走进她的心,哪怕是浅浅的一分她都不允许。
他想帮她脱离困境,想要带她离开这深宫的束缚,可他又不能背叛自己的皇兄,如今,他也矛盾也痛苦!能为她做的,也许就是带她出来走走,给她短暂的自由吧!
心情总是因她而变得烦乱,景岚拢着剑眉微微晃了晃脑袋,想要将此刻脑中的胡思乱想全都抛掉,希望以前那个冷然的自己很够回来。不过,终是没办法了,一颗动情的心已是不再受他控制,越想忘记也只是越加清晰而已!
没再看她,也已是看不见她了,景岚收回视线,心情欠佳向西走去,那是回幽兰阁的路。
转角处,一双清眸盯着走远的景岚,他的背影有着落寂。
子离没有回伏月殿,今日她向景岚提出在宫内走走并非为了赏景舒心,而是为了寻一样对她而言极为珍贵的东西。她趁景岚走后又折回了睡莲池,这里是那天她被帝皇被打落水的地方,想必它便是掉在了这里。
子离小心谨慎的睨过一眼四周,见没人后才大胆起来。她脱了鞋袜伸足入水,冰冷刺骨的寒意顿时让她倒吸了一口气。其实以她现在的身子骨根本受不了这池水的冰冷,可她要一想到逆风送给她的炫龙玉佩不见了,也就顾不得这么多了。
没有再犹豫,子离抿紧唇瓣慢慢将身体浸入池中,任凭寒意慢慢袭卷全身、抽走她脸上仅有的点滴血色。然而,值得庆幸的是这池子并不是很深,入水后才到她的胸口处,让水性并不是很好的她可以立足摸索池底,虽然依旧免不了倾身弯腰时呛到几口池水入喉,可能站稳已经很不错了。
此时的夜空月儿被几朵云层遮着,光亮忽明忽暗,时不时一阵风儿吹来冷得子离在池中直打哆嗦,几次弯腰直起后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了,站立的身形也有些不稳。她知道自己快坚持不住了,可又倔强的不允许自己就此放弃,她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要坚持,就快要找到了。即便池水不再清澈,即使她摸索大半个池子依旧没有收获,可是她还是呆在池中不愿上来。她深知自己一旦错过今夜,那么逆风送给她的炫龙玉佩便是永远也找不回来了,因为今晚夜宴结束后帝皇归来,她就会去这可怜的自由!
心里是难过的,眼中的温热是着急而溺出的,她总是在无人的时候才会将女子该有的脆弱流露出来,也只有在四下无人时才允许自己那么做。
许是她太专注的寻找,又或许摸索时在池中发出的水声有些大,以至于有人来了,她都没有发现。
本是受不了夜宴上那些虚伪官员的嘴脸及那些在他耳中显得嘈杂不堪的乐声才出来透透气的,不曾想会在这里看见日思夜想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