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有什么事儿?”宝玉似乎还算清醒,脚下随着小丫头过来,一边儿问道。
小丫头还没来得及应,只见鸳鸯迎面走来,想是来找他们的,口里便应道:“你这丫头怎么叫的人,还是又偷懒玩儿?老太太都准备摆饭了,也不见个人影儿。老太太听说二爷病得厉害,想看看你,给你请太医看看。”说着让到一旁,随在宝玉后头往贾母那里去。
“好姐姐,我可没敢偷懒。听说最近宝二爷总在外书房,我就先去了那里,等了半天也没找见个人传话,没办法我又拐回来,谁知宝二爷竟然在屋里,刚巧遇上。”小丫头道。
当下几人来到贾母屋里,宝玉依旧行礼问安,又给其他各人见礼,忽而抬头见到黛玉,气色神情都比以往要好得多,便又哭又笑道:“妹妹好,这许久也没见妹妹,不想竟大安了。我刚才才知道,原来妹妹的病是袭人和韦嬷嬷在作怪,也算是我的不是了,还请妹妹见谅。老祖宗,咱们府里竟然有这种事情,袭人说二太太也是知道的,却没人管,让妹妹受委屈了。”说罢又鞠了个躬,一会儿又无限悲戚。
王夫人喝道:“孽障,你满嘴胡说什么,我知道什么?你屋里人说的话,竟然敢指到我头上来了,还有没有规矩!宝钗,你屋里人是怎么管的,成天胡说!”
贾母大吃一惊,这事儿要说起来她也已经猜到三分,这会儿听起来,大概是有八分准:真是家门不幸,一个亲外孙女儿,落得如此境遇,而指出来的竟然是宝玉,这下又有什么好说的?想了想伸手让宝玉过去,一边儿道:“宝玉别胡说,你林妹妹好好儿的,就没事儿了。过去的事情谁也别再提,你也好好儿的,回去多读读书,将来考个功名,也算我没白疼你。”
“老祖宗说的不错,林妹妹吉人天相,自然能逢凶化吉。只是另有可怜的人,却只能含冤抱屈了。老祖宗大概不知,晴雯、方官、四儿、五儿她们,都是被袭人陷害的。好好儿的姑娘家,一个像水一样干净,却要落得那样下场;一个像菩萨那样贤善,却专会藏奸害人。我既然没这个福分,如今也不敢再要她了,让我一个人清净吧。”宝玉不肯到贾母跟前坐下,看着王夫人还装不知,心下一阵凄凉,也有些明白,凄婉的说道。
“也不知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祸根孽胎,善恶不分,是非颠倒,袭人小心服侍你这么多年,怎么就成了藏奸害人的?你也够清净了,天天躲着也不肯读书,就知道疯癫。一会儿就告诉老爷让他捶你的肉,打死了才算清净。”王夫人气得脸色大变,似乎宝玉刚才那句就是说她的,亦或是担心袭人把她给说出来,总之脸色铁青,格外愤怒。
“你犯不着拿他出气。宝玉虽然寻常口无遮拦,但所说大概也不差。我往常就说晴雯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她,也只她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果真没看错她,只可惜她福薄命背。这袭人从小儿就不言不语,也果真应了古人的一句老话,确实是个内秀。若果真是个稳重的,就很不该做下那些事情来。宝玉,这事儿我做主,你想要怎么样都依你,但不可再说清净的话,而且遂了你的心意日后也要多读书上进。”贾母早前听了神医的话,心下竟有些想头。
今儿一天的事情,大概比往常一半年都多,别个都吃惊不敢言语,又等着服侍贾母晚饭,不敢离去,因此一屋子的人,大家面面相觑,却没一个开口。
王夫人如今只觉得凡事不顺心,这会儿见贾母说过去的事儿不提,又只将事情说到袭人,她也不好再出头,以免露出马脚来。思来想去,唯有闭着眼睛装不知,左右她骂几句儿子也算是合情合理,别人也不能说什么。眼角余光则不停的打量着黛玉,见她安坐在贾母怀里,竟然也神色不动,也不肯轻易开口,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陈公公等人自是一旁看戏一般,这事儿说起来他已经略知一二,否则来此心里没个底儿他还怎么护着黛玉的周全?这会儿见狗咬狗,正中下怀,开始还担心黛玉受不了,看来她也是知道的,至少大概知道,这样更好。至于其他人,原本都只是风传,也是猜测,这会儿听的袭人的事儿,又有王夫人对她格外好,不用多说,猜测自然又更进一步,直逼实情。
当下唯有探春,脸色有些不自然,如今韦家婆子一直没放回来,而袭人又露出来,她也躲不了多久了,担心可想而知。心下却懊悔不已,当初听了王夫人的劝,以致如今姐妹不亲、姑嫂不近,最近一段时间想和谁说个话都总说不上,心下格外凄惨不安。
倒是宝玉,这会儿似乎已经没事儿了,给贾母行了个大礼,说道:“有负老祖宗厚望,我恐怕是不能够了。”说完又给王夫人也行了个礼,神色极其平静。
贾母吃惊道:“宝玉,你这是做什么?就算丫头们怎么不好,大不了让她们出去,另给你换好的来。你不爱读书,好歹也读一些,将来别落了人后面,现在只怕环儿和兰儿也都读得比你好了。日后也不叫你老子总逼着你,让你厌烦,不过随意读些。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指望读书中举,但若是能有所建树,总是件儿好事。你什么都不做,又想做什么?”
宝玉道:“回老祖宗,我只想自己清清静静,别再惹这许多尘世污浊。听得耳朵都嫌脏,恨不能去洗干净;心下也愧对林妹妹,唯有日日诵经念佛,保佑老祖宗、太太、妹妹能福寿安康、长命百岁,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胡说!你听见什么就嫌脏了?玉儿好好儿的,也不用你对不起,这么说反而叫她受累,才愧对与她。诵经念佛闲时做就行了,又何须你天天如此?”贾母好生劝道。佛爷说她不能多种树,或者让树苗混在草丛中浪费了,这会儿她就好好种一种。
“我不用你这么孝顺,你口口声声妹妹,又将你媳妇儿置于何地?若果真孝顺,就跟媳妇儿好好圆房,早生贵子,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老祖宗也一定喜欢。”王夫人实在忍不住,想想又换了一句和缓些的,没敢骂宝玉,也压抑住对黛玉的情绪。
“什么?……”不仅是贾母吃惊,在场大多数人都非常的震惊,包括薛姨妈。虽然宝玉刚成亲不久不肯圆房,府里众说纷纭,如今都已经过了那个劲儿,一个多月了,怎么还没圆房?看看宝钗的神情,虽然羞臊不已,但丝毫没有新妇的娇艳滋润,甚至还有些微的憔悴,显然王夫人所言非虚。宝玉立在一旁,毫不在乎。
“宝玉!”贾母喝道,但喝完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低头看看黛玉,想了想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媳妇儿有什么不好的,你还不知足?都说贤妻美妾,你媳妇儿贤良淑德,模样儿也不差,你非要怄着这么一口气,想要给谁看?”虽说她能容忍宝玉不读书,但事已至此,宝钗的事儿或者重孙子的事儿上,她可不想再容忍。
“老祖宗恕我多嘴,依的我说,还不如给他挪个地方,单独让紫鹃姑娘服侍他几日看看。若是他能释怀,其他事情慢慢再说。小小年纪,越是要拗着他的性子,他越是不肯。紫鹃姑娘既贤淑聪慧,又细心体贴,不过辛苦几日,也当是让老太太放心。到时若还是不成,再另想法子不迟。”陈公公实在看的过意不去,又恐连累了黛玉,便如此含混着出了个主意。
贾母想了想,问黛玉道:“玉儿,你可愿意让紫鹃服侍宝玉几日?若他果真好了,也不枉你们兄妹一场,若是不愿意;外祖母也不会为难你的。便是这几天,也让琥珀和珍珠领着小丫头去服侍你,一定不叫你受委屈。你看可好?”
听得这主意,还有贾母应允,宝玉两眼放光,心下喜悦,自不待言。紫鹃则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虽然黛玉跟前她能明显感觉到有些不受待见,但黛玉待她和以前还是差不多,因此大概是别人挑唆或者是一时的事情,她也不用太在意。因此相对来说她还是愿意留在潇湘馆,最好能尽快和以前一样,让黛玉倚重她。
但暂时服侍宝玉几天,却没这么简单,若说喜,也能算得上,若是宝玉信用她,从此读书上进,她自然也可以稳稳的服侍着宝玉,也不错。若说悲,大概也有,宝玉都已经这样了,如何肯听她的话?以往听她都是因为黛玉,如今他和黛玉不可能,一旦醒悟过来,自然就又痴了。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她打发出去,日后必然和黛玉更生分,她可就没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