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足道人道:“你除了那顽石早晚该还给我之外,别的也不值什么。东方属木,色尚青,木有灵则成玉;西方属金,色尚白,来自西方之菩萨,心性纯净,必为金身。如此金玉良姻,天必佑之。至于贵府,你心中有数,又何须再问。”
宝钗回过神来,忙问道:“那当年说我的病症还有送我的那句话,是真还是假?”
癞头和尚道:“真真假假,又何必在意。”
贾政听得愈发入了神,心下忽而更是哀戚,又勉强问道:“还请菩萨神仙设法消解。”
癞头和尚忽然站起来,摇头道:“不可,你我也得赶快走,这里有菩萨气,又有佛光,我等修为浅薄,不敢冒犯。若是再做迁延,只怕会受天谴。冤孽到头来终究还是要算清的,若果真想消解,除非从此离了此地,离了富贵,离了红尘,大概还有些盼头。”说着话忙往外头而去,神色有些凛然。
“什么菩萨气,什么佛光?既有佛光普照,又为何不能解救?”贾政疑惑道。
“佛渡有缘人,佛光普照,还需慧眼识真。贵府既有菩萨降临,我们也呆不得了。世事已经更易,不仅木石之盟偿清,只怕金玉之约也当成真,天意……天意……”二人循着灵光偷看了黛玉一眼,便匆忙离去,转眼不见踪影。
众人还在发愣,唯有宝玉,也跟着喃喃道:“天意……”宝钗似乎也有些想头,跌坐在门槛上,盯着地面,半天不曾言语。贾政扶着贾母依旧到榻上坐了,想了想,这二人所言确实有些意思,虽然他以往不大相信鬼神,但这几次的事情,历历在目,由不得他不信,因劝贾母道:“大概这两个果真是神仙,所言也不差。”
贾母靠在榻上,拉着黛玉依旧坐在她跟前,闭目养神,隔了半天才应道:“他们所言,终究怪诞些,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暂且先不管了。既然那玉找不到,一时也别费工夫,宝玉,你也果真顽皮些,比石头还犟,日后别再胡说,安安静静的呆着。紫鹃,你依旧扶他到玉皇庙去歇着。宝钗,你也别多心,不论他们说的是与不是,此时既已如此,还是小心过日子的好。小夫妻吵嘴,是常有之事。待过些日子宝玉好些了,自然会好好和你过的。若是觉得累了,就回去歇歇,这里暂且不用你服侍了。”
经过这一闹,上上下下都是人心惶惶,别的不说,“金玉良姻”竟是这样,谁还愿意?见宝玉着实痴呆,紫鹃只得赶紧扶他走开,免得别人无意之言又引起他的呆性。
跨出门槛的时候,宝玉和宝钗错肩而过,回望一眼,一个目光空洞,一个痴痴呆呆,神情木然。勉强站起来,宝钗摇头道:“不碍的,谁知道那疯和尚癫道士说的是不是真的。既然今天是三妹妹生日,不如我去厨房吩咐一下,一会儿送两桌席面过来,大家乐呵一回,去去晦气。如果府里真有佛光,自然能保佑上下平安的。”
贾母想了想点头应道:“凤丫头,你陪她一块儿去看看,不要太多,不过是个意思。另外准备些酒来,就算我做东,鸳鸯,给凤丫头拿二十两银子,若是有梅子枇杷等也备些来,若是银子不够了再来拿。前几天该是玉儿生日,外祖母忘了,这也算是给你补一个。鸳鸯,去将我上面柜子里放着的那对翡翠玉簪拿来给玉儿。外祖母老糊涂,你也别介意。”
黛玉忙应道:“外祖母客气了,生日横竖年年都过,也不差这一回,我没能回来给外祖母请安,倒是我的不是呢。且幸今儿外祖母已经大好了,我也算放心了。”黛玉此时脑子里对她的玉明珠另有一番感想,自然也不再计较这么个生日,便是年年都忘了她也不在意。
回头看见贾政还站在一旁,贾母道:“你下去吧,让我们娘们自在一些。宝玉的事儿你也别太担心,虽说他说话颠倒些,人神智还算清楚。就这么让他歇息修养些时候,慢慢会好起来的。既然能有菩萨神仙几次来看他,大概他也有些来历,自会有天佑的。”
贾政忙应道:“老太太说的是。倒是环儿,如今也长进了,但一直没个书房。既然宝玉总不肯好好读书,不如将书房先给环儿用着,便是日后他好了,兄弟一块儿读书,也有个伴儿。另外还有件事儿,刚才衙门里传来消息,皇上已经正式下旨,定在月中开始选秀。照着条件,咱们府里她们姐妹三个都要去。但公侯子孙条件宽些,直待下月初直接由礼部评选。”
贾母点头道:“宝玉的书房那么大,两个人用也可以,就这么办吧。环儿既然有些出息,你就多管教着些,也别总是打他。她们三个的事儿,这会儿也不着急,即便是去,也未必能选入,大可放心。还有兰哥儿,如今也不小了,虽然随着珠儿媳妇儿,但寻常读书也让他到书房去。珠儿十四岁进学,兰哥儿想来也能赶上他老子。”
贾政应道:“既如此,不如就都送他们到学里去,若是运气好,今年就能考中。”见贾母点头允了,贾政才退下去。王夫人满心不愿意,身后的赵姨娘却喜气洋洋,溢于言表。
贾母将众人瞟了一眼,道:“你们若是有事儿,就先忙去,等午后再过来,一块儿给玉儿和三丫头过个生日。”想了想又道,“如今春色正好,我也好久没出去了,一会儿酒席就摆到晓翠堂去。那里地方宽敞,又是临水,玩耍赏春都好。今儿又是三月三,玉儿,你们就去放放风筝,去去晦气,一会儿就都好了。珠儿媳妇儿,你带人先去将晓翠堂收拾一下,我们一会儿就过来。”想起能去游玩,贾母自己的心情就先好起来了,心下颇有些蠢蠢欲动。
王夫人虽然没这个心思,但既然贾母有这个兴致,而且府里有些时候没摆筵席了,看着是有些冷清,如此反而不好;再则既然选秀的事儿已定,府里有三个人要去,她忽然又想着该送谁进宫做娘娘去,总比呆在府里或者嫁个寻常人家强。毕竟宝玉将来还需要个依靠,只可惜她兄长还在外任没回来,否则也不至于如此势单力孤。
当下当家媳妇儿等都先散开去,唯有黛玉探春惜春陪在贾母膝下说话。
探春道:“老祖宗是过来人,不知道这选秀到底该怎么应对?林姐姐知书达礼,又得皇太后喜爱,会不会成了咱们家第二个娘娘呢?”如今此事迫在眉睫,探春是想欲抑显扬,或者打探一下贾母的意思。刚才演得那么一出,她此时已经顾不上了。
“玉儿身子弱,性子也不好,我看未必。皇太后不过是疼她孤苦,跟这个没什么关系。宫里不容易,你大姐姐多少年就回来过那一回,寻常就只能一个人撑着。若是寻常人家,还能有事儿和屋里人大家商量,到了宫里可不同。凡事只能自己想,自己扛;而且后宫妃嫔之间,和寻常人家的妻妾还不一样,如今想来,还真不该送你大姐姐入宫。”贾母似乎第一次觉得有些惋惜,看看跟前的黛玉,至少贾敏有个女儿,而且没那么受苦。
“我倒是想着,一会儿让老祖宗也放几个风筝,如今府里晦气多,若是能让老祖宗放走,大概就好了。”惜春赶紧插话道。探春的意思,谁都能听得来几分,她实在有些不耐烦。
“我一个老婆子,能走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放风筝。那都是你们小人家玩儿的。”贾母笑道,想想又伸手拉着她坐在跟前,摸着她的头道,“一不留神,你也长大了,我年纪也大了,日后未必能照顾上你,你哥哥也不大管你,若是有事儿,就多和你两个姐姐说说,大家也算是有个照应。将来也别想着什么富贵,只要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很好了。”
惜春笑道:“老祖宗尽管放心,我就跟着老祖宗,若是老祖宗嫌弃,我就去跟着林姐姐,再不然就出家做姑子去,不会为难自己的。老祖宗,这会儿日头好,不如咱们这就进园去,若是累了就先到三姐姐那里坐坐,左右晓翠堂也就几步路。”
一句话说的探春红了脸,忙应道:“还是到林姐姐那里去坐坐吧,我那里有些日子没住,只怕有些凌乱。我也许久不曾到林姐姐那里去了,不知可能去不能?”
惜春开了个头,竟引出这个来,忙插嘴道:“林姐姐那里只有一院子的竹子,单调的很。这时节园子里到处鸟语花香,老祖宗,不如我们搀扶着您,咱们一块儿慢慢走着,走到哪里累了便在哪里歇息,也不定地方,反而随意随喜,老祖宗意下如何?”
“恩,这样好。我躺了这么些天的床,也该起来走走了,要不这把老骨头,该散架了。”贾母拍着惜春的手,高兴的笑道。虽说府里多事,但总有该操心的人去操心,她心下凄惶,反而干脆放开性子,能乐便乐一日,至于将来,自有来的时候。或者至少今天很该出去走走,否则只怕心下难熬,大概也算的是强作欢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