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随便挑几样可口的尝尝,便盯着黛玉多吃些,就她身子弱,如今才算得大病初愈;而且过些日子又要去应选,太瘦了只怕她熬不住那些烦文缛礼,二则也怕没福相,有人看着不喜。自贾敬让爵之后,因贾珍袭的是武将将军之职,皇上便将选秀之职也免了,另委其他心腹受宠之人去做。再则贾珍世袭三品将军,朝中多一品二品文武将官,这事儿还由他负责也不大好看。如此也算说得过去,但如此一来贾府自己人入宫也添了麻烦。
虽说贾母此前有那番话,但多半是说给探春听得,一来唯恐孙女儿期望太高到时失望;二来也是担心探春知道她属意黛玉,会心下不痛快。虽说探春做的事儿别个并不十分清楚,但大家心中都有些猜嫌,贾母自然更要留有余地了。
李纨凤姐儿才吃了一会儿,便依旧过来服侍贾母,贾母笑道:“鸳鸯,你和平儿把她们都拉走,今儿咱们好好吃一回,你和平儿也都坐下来,便是添酒添菜这些琐事,有她们去也就罢了。年后忙到现在,府里事情也多,大家都没好生歇过,今儿算是借机歇一回。”说着又命鸳鸯一会儿多预备些赏钱,但凡今日在此服侍的,都厚厚的赏赐一份。
当下众人听说再没有不高兴的,鸳鸯和平儿果真一个推着李纨一个拉走凤姐儿,按着她们坐下,刚巧尤氏那一桌空着,又有许氏的也空着,二人便拉着偕鸾袭人胡乱坐了,边吃边盯着上头,随时准备上去服侍。王夫人见状也让宝钗多歇着,酒菜都已经送进来了,就赶紧坐着吃去。偏谁都不主动叫她,才刚备桌时她忙着准备酒菜不在这,众人也都忘了。宝钗瞧了一圈儿,便想到袭人那桌入座,算是一屋子的人,也说得过去。
正在宝钗打转的功夫,厨房柳氏来回道:“回宝二奶奶,乳猪已经烤好了,是现在送进来还是等会儿再送?是切好送过来,还是送过来给众人瞧瞧,谁爱吃哪块再上哪块?”
宝钗想了想,还是问问贾母的意思,便应道:“你且先等会儿。”说完又去问贾母意思。
贾母想了想道:“我也是才好些,那些东西吃不得,玉儿,你爱吃哪一块?”
“那些油腻之物,我也吃不了。”黛玉应道。
“那就给你送个蹄子来,不会很腻的,你慢慢吃着,磨磨牙。”贾母吩咐道,这才又问探春和惜春道,“你们爱吃什么,就问你宝二嫂子要。”
探春忙起来应道:“回老祖宗,要不给老祖宗要点儿背上的肉,那也应该烂了,不塞牙。老祖宗病了这么久,也该吃些东西补补。”
贾母笑道:“罢了,我也差不多了,四丫头,你爱吃什么?”
惜春道:“我也要个蹄子,乳猪蹄儿小,又嫩,吃着又新鲜又香滑可口,若是林姐姐不爱吃,那个也让给我吧。”至于宁府有什么事儿,她一点都不操心。当日即说过“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这等话,她又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此时更是只求自保,闲时自乐,生恐被宁府带累坏了,哪里还管那些是非?便是想管也未必管的上。
贾母摸着她头笑道:“你也不是没吃过,那乳猪也有四条腿,你还跟饿死鬼投胎似的,连你林姐姐那份也要抢。一会儿吃不下那许多,定要拿筷子给你捅下去,或是吃多坏了肚子,不许来叫委屈。”如此说着,只当是闲话,却将宝钗和探春晾到一旁;一边儿却冷眼旁观,且看那姑嫂二人会作何反应。
探春得了没趣儿,也不敢说什么。心下唯叹王夫人竟一句话都不为她说;而这素来冷心冷性的惜春,如今也得尽贾母的疼爱,更让她心里堵得慌。虽说今儿是她的生日,但看样子贾母不十分在意她,既如此,这生日,也过得有些凄惶起来,唯有勉强应对,免得失了体面。
宝钗倒是一脸平和,温和的等着贾母她们商议完,才到一旁去问邢夫人王夫人,她们倒是都说随意,也还好办,剩下的凤姐儿非要给李纨要只蹄髈,李纨则给凤姐儿要了份儿猪头肉,妯娌二人互不相让,才是屋里最热闹的。宝钗也不敢耽搁,忙下去吩咐去了。
待会儿宝钗回来,凤姐儿到底过意不去,才拉着她在身旁坐下,一下又亲热起来,又是给她道劳,又是给她布菜,一会儿给她斟酒,一会儿还亲自喂她吃。宝钗素来是个稳重的,哪里见过这架势,大概也只有李纨能应付得了,尤氏勉强能跟她闹一番,不一会儿就被凤姐儿给摆布服帖了,众人还都只当她是好心好意。
如此将宝钗戏弄了一番,凤姐儿才算出了一口气,起来依旧去服侍贾母和黛玉等,只说自己吃够了;一会儿也给邢夫人王夫人斟酒布菜一回,倒也公允。探春也不敢呆坐着,今儿是她生日,一会儿也起来给邢夫人王夫人敬酒,走到赵姨娘跟前,依旧像没事儿一般,想随便斟一回酒了事。谁知赵姨娘忍不住竟落起泪来,她也挪不开脚。
贾母见状道:“三丫头,今儿你生日,很该给姨娘也敬杯酒,全人子之孝。咱们这样大户人家,上下尊卑要守着,孝悌礼仪也不能忘。”
贾母之言在情在理,探春却不过,只得倒上酒,跪地敬给赵姨娘道:“女儿谢过姨娘生养之恩。”开口还有些勉强,说完却也止不住落起泪来。多少爱恨情仇,也不论她怎么努力去改变,但终究躲不过:她是姨娘肠子里爬出来的。
赵姨娘热泪盈眶,接过酒来一仰脖子便吃完了,伸手扶起探春道:“你也长大了,日后凡事也不用姨娘操心,好生孝顺老太太老爷和太太……”谁知碰到探春的手,她竟然往后缩了一下,便赶紧往贾母席上而去,这会儿赵姨娘也不敢多嘴,更别提泼闹。只能忍气吞声的看着,依旧落泪装慈爱。周姨娘和偕鸾一边儿忙胡乱劝着,也不敢大声。
正在这当儿,有婆子来回说珍大爷和珍大奶奶急匆匆过来,有话要回。贾母便吩咐支个围屏,一会儿让贾珍在外头说话。倒是李纨觉得不便,依旧回过贾母将黛玉探春惜春赶紧带走了,余下赵姨娘等也不便多留,便也出来园子里四处走走去。贾母心下想着,有些事儿终究是躲不过的,如此也好,倒是凤姐儿,本想走的,想想还是留下来听个虚实。
一会儿贾珍和尤氏过来,里面没了姑娘姨娘等,便直接进去,给贾母回道:“孙儿疏忽,让那个没王法的东西给跑了,还请老太太责罚。”
贾母吃惊道:“你好好儿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一时没找见,还是果真走了?”
贾珍回道:“是果真走了。开始大家还想着别是一时没找见,后来想想不妥,又有外头还回来原备下给寻找宝玉的人的赏钱,便交给账房准备收起来,这才发现近来账上开支不小,好多都不明去向;再一检点库房,有好几样上好的古董也不见了;孙儿回到屋里,竟也有些值钱的轻巧东西不见了。便是媳妇儿的首饰,也少了不少。另外还有件儿东西,也找不到了。”说到这里,贾珍忙跪下来,心下焦躁不已,也担惊受怕。
贾母还不明白,应道:“不过是些银钱首饰玩意儿,想他也拿不走多少,也只当是破财消灾,珍儿起来再说吧。倒是你说的另一件儿东西,到底是什么,这么要紧?”
贾珍不敢起来,磕头道:“这事儿,孙儿有些不便出口……”说着看了一下邢夫人王夫人等,神色犹疑,似乎很是烦难。
贾母道:“不碍的,她们都是你婶子,也是管家的,凡事还得她们知道的清楚些,才能商议着办,尽快设法处理好这事儿。凤丫头,你去看看玉儿她们,才吃了饭,别吹了风受凉。”
等屋里只剩下贾母和邢王尤氏几位,贾珍才又磕头道:“这事儿也怪孙儿多心,才会留下这样祸根;想那来升也是早有准备的,否则不会将这个也拿走。老祖宗大概还记得,前些年咱们借着姑老爷的批示,从江南放了一大批私盐过来,又上下打点过一番。当时孙儿想着留个账目凭据,便是日后姑老爷想起来,也奈何不了咱们,这事儿大老爷和二太太也都是知道的。后来姑老爷仙逝,加上时日一长,渐渐的就有些忘了。之前原想起过一次,要将那些都毁了,偏一时耽搁,又放在我的房里,该当不会有事儿的。谁知那该死的狗奴才竟然……”
听得此话,尤氏也忙跪倒一旁磕头道:“都是孙媳妇儿管家不严,致使家奴做出这种事情,还请老太太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