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笑劝道:“别是太太听别人说差了,我倒是听过几次林妹妹劝宝玉改些。”
凤姐儿也强笑道:“兴许是宝玉和紫鹃投缘,因此两人一拍即合,却与别人无关。如今又已经有贾家的骨肉,不如干脆收了房,也算是双喜临门,倒是恭喜老太太和太太了。”
赵姨娘站在一旁,想起贾政之言,虽则不大信,但如今贾环已好,又见黛玉气色不同以往,眉宇间一道亮光,若隐若现,颇有些佛光的感觉。这会儿见众人都护着黛玉,而且都针对王夫人,她乐得出来落井下石,劝道:“这些大丫头谁不知道,别说是副小姐,简直就是半个主子,有时候比主子还厉害。林姑娘向来不大管事,便是以往紫鹃和宝二爷有些私交,只怕她也未必知道。如今既然有喜,不如就将她收房,也好给宝二爷开枝散叶。”
邢夫人也笑道:“甥女儿向来体弱多病,自顾尚且不暇,就算是丫头们背着她做些什么事情也未必都知道。不如等会儿紫鹃来了好好问问她,顺便收了房,摆两桌酒咱们自己乐一乐,也好添些喜气。”如今好容易将王夫人压下去,这会儿自然乐得浑水摸鱼。
“别高兴都太早,那孩子还未必是宝玉的,谁知道她哪里得来的野种,也配入我家门做我媳妇儿?”没想到众口一词,王夫人急的跳起来,大叫道。
“太太多虑了,这孩子是我的,和别人无关。”宝玉正巧赶到,连礼也顾不上行,便赶紧辩到。才刚鸳鸯打发人去叫他,已经将事情大概和他们说了。宝玉和紫鹃都吃了一惊,但两人也不害怕,既然如此,不如干脆说开来,日后行事还大方些,不用再躲躲藏藏。
“你小孩子家哪里懂这些,快别被狐狸精迷住了,净替她们说话。”王夫人拉着宝玉道。
“太太错了,没有谁迷住我,我也已经不小了。当初梦里得知此事,就已经和袭人试过,从那时起大概也有六七年,她应该记得很清楚。紫鹃和我是头一次,而且自那之后就没离开过我,日夜小心服侍左右,绝不可能是别人的。想来是太太被什么蒙了心窍,一再为难林妹妹,其实都错了。紫鹃的事儿也和林妹妹无关,是我们自己的事儿。”宝玉难得口齿清楚,将各事都说清楚,也真难为了他。
“啪”,王夫人一掌打过去,骂道:“扯你娘的臊……看来你真是被那些狐媚子给搅昏头了,现在还敢这么和我说话,都翻天了。也不知道我哪辈子做了孽,生了你这么个孽障……”说着便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儿拉着宝玉不停的捶打着。
宝玉也不动,任由王夫人打着,一边儿还辩道:“太太打我不要紧,但做儿子的也不能愚孝,陷太太于不义。我院子里原来那些丫头,唯一干净的就是晴雯,虽说和我说说笑笑,但肯自尊自重,但从不和我动手动脚。当初我不敢开口,害苦了她。前儿见怡红院女儿棠枯而复发,晴雯又日日给我托梦,让我别一错再错。因此今日便是太太打死我,我也要说出来。”
宝玉说的如此肯定,别人反而都不好再说什么。贾母算是听明白了,也累了,挥手道:“你们都走吧,扶太太回去歇着,别的事儿都等日后再说,让我也歇会儿。”
众人只得忙退出来,贾母将黛玉也遣出来,只想安安静静的歇会儿,为宝玉的事儿,也为王夫人的样儿,伤透了脑筋。若是搁在平时,她怎么都想不到,看着那么纯净的宝玉,竟然有一段这样的事情。那还是她看着凡事不懂、简单聪明的孙子吗?还有王夫人,哪里还有一点儿大家闺秀出身诰命夫人的气度和体面?
王夫人走在路上也有些不心甘,转回头又将袭人骂了几句,但到底也不敢太过,唯恐她狗急跳墙。原本计算的准准的事儿,宝玉一直浑浑噩噩,而且几次闹着要出家,谁知道挪到玉皇庙去趁着没人管反而变本加厉,如今还落得如此。当初是她自己起得头,想将紫鹃支使走,好摆布黛玉,谁知……竟成了这样……
要说添孙子原是件好事儿,但这事儿和黛玉到底有些干系,而凡事一旦扯上黛玉,就不好了,她绝对受不了。真不知道那个病秧子狐媚子有什么本事,今儿竟然所有人都替她说话,让她双拳难敌四手。袭人又是个丫头,贾母跟前没她说话的份儿,要不然还能再辩几句,兴许还能有些赢面。
只可惜,事不遂人愿的很!
一场闹剧,似乎又结束了,宝玉的院子恢复了以前的模样,依旧不停的吵着,但奇怪的是,吵归吵,却始终没扯上紫鹃。
今儿宝钗是被王夫人拉去的,之前她一无所知,若说此前她还有点儿争竞的心思,则如今已经快要被磨没了。每日不过帮王夫人理理家事,闲时竟找来一些经书,重新开始参悟,只是心总静不下来,到底有些心不甘那。至于院子里的争吵,她暂时还是和以前一样,偶尔说几句,偶尔给麝月等点点火,给她们点儿赏赐,让她们吵去。毕竟宝钗有着大把的嫁妆,这是那些丫头可望而不可即的,再则也是明媒正娶,体面摆在那里,暂时也还只能指桑骂槐,而不敢正面对着干。因此宝钗也落得片刻清闲,参她的禅去。
今儿听得此事,又见黛玉不闻不问,依旧不管,而且锋芒毕露,但止于自保,不涉其他,宝钗心头更是有些松动。紫鹃这么快有了动静,着实让她吃惊,但事已至此,她也不能说什么,还得等王夫人气消了再挑个合适的时候去劝劝她,将紫鹃收进来。
真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且是她们大家一块儿搬得石头,也砸了所有人的脚,最无辜的,却依旧是黛玉。但她也有点儿因祸得福,不仅没被算计上,反而得了众人的心,顺带将旧年的恶名也去了。从此往后,宝钗也不想着要把持屋里,也不再想着要降服宝玉,没那个想头,心灰了。站在院子门口,听见后面已经响起来的争吵,宝钗叹了口气,自回自己的屋里去歇着,一会儿去服侍王夫人早饭。
麝月秋纹碧痕她们虽然在后头吵,但所吵的事儿却有些出人意外。这会儿边往院子里走,边打着算盘。之前袭人最爱辖制宝玉,因此时常仗势欺人,俨然是个主子的样儿,支使指派众人做什么,干脆利落,没有商量的余地。
潇湘馆紫鹃就不一样,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虽说她得黛玉的信用,但极少拿捏主子,也不在小丫头婆子们跟前摆谱儿。寻常该有的不会短了大家,该歇着的也绝没有让她们多做的理儿,上下井井有条,虽然主要是黛玉的能耐,但也是紫鹃协理的好。这会儿想想,潇湘馆是园子里头一个安静守规矩不生事的地方,众人也信服和气。
既然如此,麝月等心下就有了计较,与其听袭人这么辖制,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样排挤她们;还不如迎紫鹃进来,兴许大家还都有一席之地。且看雪雁不爱多话,人也老实,又是黛玉带来的人,也没受到丝毫排挤,便可知一二。再则说袭人一向不多话,但肚子里有主意,可不比紫鹃做人亮堂,而且有担待。
几个丫头这么一比较,心自然就偏向她了,一路上回来便如此比较一番。这个说她贤惠,将黛玉服侍的那么好,如今病也好了。那个说她将宝玉也服侍的好,病也好了。袭人冷笑道:“她是服侍的好,也不知道怎么服侍的,还有谁不知道?”
秋纹嘴快,抢着道:“就只有姐姐服侍的好,让宝二爷着了恼,发了疯。大家都是一般的服侍,他就听紫鹃的,而且心里也亮堂了许多,人也光鲜起来了,我看就不一样。”
袭人哼道:“新打的茅厕还香三天呢,当初宝二爷不也是这样的吗?等过些日子再瞧瞧,只怕就未必了。或者她以前就是这么哄着宝二爷的,主仆都是,难怪二爷那么惦记着她们,宁愿出家也要她们。”袭人一计不成,又被王夫人当着众人面骂了几句,很有些失了面子,这会儿自然气不过;兼之她们又不停的说紫鹃好,若是紫鹃一进门,哪里还有她立足之地?
碧痕冷笑道:“姐姐别吃不到葡萄还说葡萄酸,更不用拉扯上林姑娘,免得反受其辱。宝二爷跟你香了那么久,怎么就没见你肚子有动静?听说如今宝二爷好歹还看点儿书,而且还是他自己愿意的,怎么不像以前那么贪玩了?还是姐姐魅力大,迷惑的二爷看不下去?”
袭人气的无话,想了下道:“也不知道林姑娘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也替她说话,只是别高兴的太早。你们也一样服侍过二爷,怎么也不见你们肚子有动静?若是将来紫鹃还有林姑娘进来,只怕就更没机会了,没了子嗣,任你们怎么奉承,也还是一辈子的奴才。宝二爷如今也看书?我怎么听说是春宫图?别让老太太知道了,要不然也没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