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昨晚想了好久也不敢给贾府透露丝毫,毕竟佛爷的底细他不清楚,唯恐今天被看出来分毫,到时候可就麻烦了。而且逛园子要说也就是个小事儿,想来贾府也能准备好的。
只是一早起来,想想还是该悄悄的告诉贾府一声,也好有个准备,这会儿这样,也确实有些不妥。不过事已至此,只得委婉解释一下了。毕竟世交不算什么,但若是泄露密旨,扯上朋党的嫌疑,只怕不大好。如今已是风声鹤唳,他还是稳妥些的好。
“王爷客气了,园子自修好后因住着姑娘,一直不敢请王爷等游玩,还望王爷恕罪。若是王爷不嫌弃,这就请移驾,里面已经备下了。”贾珍刚出去片刻,这会儿进来回道。
今天倒是凑巧,因今天请的堂客都是故旧,也都是到园子里转过的,且此时天寒地冻,四处结冰,故而干脆放在荣禧堂,也便宜些。刚才听得贾蓉来回禀,贾母倒没什么不可的,只是觉得心头有些隐忧。
北静王到贾府做客吃年酒,虽然尊贵,可也不是头一次,为何这会儿会提起要去园子里看看?而且贾蓉特意提到佛爷,那个世外神医,他来做什么?贾府肯定没请他,这个不速之客,听说还是戴德跟着来的,可戴德又事先没知会,这一连串的事情,到底算什么呢?最近的事情不照规矩来的太多,她都有点儿晕乎了。
不说北静王的特殊之处,毕竟他是世交,也算不得什么。问题是那个世外神医,也太世外了些,不请自来不说,而且还总带着戴德。今日如此突然的到来,难道还是宫里的主意?大明宫,一向不大管事,只顾着常理规矩而已,为何这会儿这么关注贾府?难道是预示着元春那里有事儿?当初册封贤德妃是皇太后出的力,这会儿呢,又是什么意思?
思来想去,不得主意,但大明宫的事情,肯定与元春有关。贾母想到这里,就有些头大。转念一想,皇上对元春一直都不大热情,算不上得宠,便是大明宫想如何,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那,此时皇上的意思,又怎么样?或者,这消息算好还是坏呢?
锦乡侯诰命还打趣儿道:“太夫人别担忧,想是娘娘得宠,皇上欲恩准娘娘再回来省亲一次,故而露个意思,让府里好早些儿预备下,以免临时忙乱。”这诰命也是世交之女,因此说话随意些,顺便也奉承一下,讨个好彩头。
“娘娘如今怀着龙种,皇上格外体贴些也是有的。托您口福,只望她照顾好自己,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不辜负皇上的隆恩才好。”王夫人谦虚道。
这么说上几句,贾母心下也宽慰许多,再则元春乃是她一手调教的,想来许多事情也知道些分寸,虽然对于宝玉婚事违了意,要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很该无事的。
不说这里且喜且忧,那里众位官客随着佛爷和北静王离了宁国府,经过长巷,从侧门拐过去,又行了几步,便见一大门,左右共五扇,又有角门,果真好大气派。只是朱红的园门有些掉漆,也有些发暗,北静王和佛爷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进得园内,只见园中四处白雪覆盖,树木凋残,唯路中间洒扫出二尺宽的路径,便于行走而已。清流一带,势如游龙,远山近树,巍峨有度;亭台楼阁,精致丰富。
众人先沿着右手拐到怡红院,偌大个院子,如今已经空下,没了仙鹤孔雀,唯有山石依旧。几株芭蕉,还带着一点儿苍翠,挺立在雪地里,颇有些凄凉。另一边的女儿棠,其势若伞,堆满积雪,颇有些雪树的纯洁和明净,又带着几分娇弱。只是一半已死,虽然没有砍去,但明显有些无彩失趣。
佛爷一时竟然看呆了,喃喃自语道:“倒是好花,只是有些可惜,怎么看怎么觉得凄凉。”
贾珍道:“这是西府海棠,相传出自‘女儿国’,因此又叫做女儿棠。暮春时节开花,花色红晕若施脂,轻弱似扶病,大近乎闺阁风度。”
“尊兄可是叹息这树枯了一半儿?当初栽下的时候还是好的,前年春天无故死了半边,我本盼着它还能长出新芽来,因此也不让剪去。这会儿看来那半边是没救了,只怕这一半也有些悬。往常也有覆雪的时候,看着银花朵朵,煞是好看,全没有今年的孤凄样儿。”宝玉慢慢挤过来,看着女儿棠叹息,那神情,多半不是解释,而是自语。
自前年春天到现在,短短两年,发生了多少事情,让宝玉仓皇了许多,也有些憔悴。佛爷扭头打量了一下宝玉,只见他戴着束发银冠,勒着双龙出海抹额,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好一副模样儿,只可惜脸颊干瘦,目光散乱,全然没有新年新郎官的丝毫喜气,忽然有些心动。待众人转了一圈儿退到门口准备走,佛爷憋足了气,使劲儿一脚踹过去,将女儿棠踢得浑身战栗、四肢乱晃,片刻之后,一树的雪被震落七八成,只见覆雪之下,那未死的半边儿女儿棠,已经孕育出些叶芽,等待着开春绽放。
佛爷和宝玉都溅了一身的雪,也顾不得弹掉,反而看着那若有似无的叶芽笑。佛爷点头道:“也许暮春的时候它还会开花的。”见宝玉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其他官客正在奇怪的看着二位,佛爷只得拉着宝玉赶紧走。
贾政扶着宝玉的手,疑惑道:“难道神医认得犬子?”
“一面之缘,有些面善,故而聊过几句。那样好花儿,待开了我定要来看得。”佛爷笑道。想想平生也见过许多花,对于这近乎闺阁风度的花儿,似乎还真没见过,定要一赏方休。
众位说笑着出了怡红院,左手溪边一溜垂柳,垂拱列队迎候,右手一带竹篱,在雪地里颇有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纯净自然。行了没几步,飘忽中但闻阵阵梅香,扑鼻而来,令人顿觉神清气爽,将寒俗之气尽数赶走。顺着梅香,众位顺脚来到山上,不多时,便见有一山门挡住,上面书着“栊翠庵”三字,众位只得止步。
站在山门外抬头四顾,只见墙头数枝红梅,苍劲虬曲,颇见风骨。佛爷心动,很是想好好欣赏一番,宝玉大概也看出他意思了,忙留下来。北静王记得太上皇圣旨,定要让佛爷逛够的,虽则此处系庵堂,别个不便,不过佛爷乃世外之人,他倒是没觉得有何不妥,或者是直觉。想了想便在前与其他众人下了山往省亲别墅而去。
这里见别个都走得差不多了,宝玉才上前叩门。还没扣两下,便见门开处,一个小尼姑站在那里,将几位打量了一下,点头道:“菩萨降临,师傅有请。”
宝玉吃了一惊,那小尼姑竟然直接的而且只请佛爷,将别个拒之门外,只是妙玉素来脾气古怪,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领着茗烟悻悻而去,曲折则坚决在墙下等候。
且说佛爷将小尼姑打量了一下,略微迟疑了片刻,便随着她进到庵内。妙玉已经在东禅堂内恭候了,见到佛祖忙行礼道:“阿弥陀佛,菩萨有礼了!”
“阿弥陀佛。”佛爷暗吃一惊,忙答礼不迭,又一边儿打量起妙玉来。只见她头发高束,缁衣齐整,与世俗不容。一双妙目,灵敏和智慧深蕴;一身傲骨,高洁与孤僻尽显。寻思片刻,佛爷便明白过来,大概是有缘之人,故而能这么相通又坦然。
“不知菩萨来此有何指点?”妙玉一面问,一面引着佛爷在她寻常坐的蒲团上坐下。
“我如今不过世外之人,如何敢‘指点’?不过辗转俗世而已。”佛爷应道。
“佛让你入俗世,定有入之理,又有何不可的。”妙玉道。
“仙姑既然深知此理,又为何自苦?世外之人,无所谓僧俗,过眼如浮云,视之如无物,仅此而已。”佛爷淡淡的道。
这一句话,带着佛爷的势,却将妙玉震住,半天没一句话。直待小尼姑送上茶来,妙玉方起身吩咐将她的陈年雪水及狮峰龙井拿来,准备亲自给佛爷冲泡。小尼姑好奇的将佛爷打量了好几番,才忙下去预备去了。妙玉看着小尼姑去忙活,一边儿赶紧给佛爷致歉道:“还请菩萨见谅,匆忙之中,多有失礼了。”
“阿弥陀佛,但求有心,不责虚礼。听闻仙姑聪慧过人,高洁孤僻,难道也在意这些俗礼不成?再则仙姑是如何得知我来的?又怎知我是谁?”佛爷闭目打坐,慢慢道来,从容镇定,似乎对于妙玉的邀请,不觉的怎么奇怪。
“菩萨教训的是,只是既然身在俗世,又如何能全然脱俗?所谓孤僻,不就是与俗世相异,故而落下如此名号?我在意如何,不在意又如何?刚才有府中之人前来知会,我不过略微卜算了一下,得知当有菩萨前来,但看今日之客,也只有菩萨颇具妙相,故而斗胆相邀,唐突之处,还请菩萨见谅。”看着佛爷但样子,妙玉心下暗惊,不过答得倒也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