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昌公主慢慢的吃着,慢慢的品着黛玉的话,看看齐文,看看佛爷,再看看一旁服侍的几个人,还有现在已经恢复了的惜春,点头笑道:“走出来,真的有些辛苦,就我走这几天,有时候都怀疑,妹妹一路上走几个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但是,妹妹却能看到其中的美,当做是件儿幸事,这种心境,又不是我能比的了。”
黛玉摇头笑道:“好姐姐,你又哄我。姐姐是公主出身,富贵无匹,如今能放下身段,来此等荒郊野外,还乐着其中,已经是在珍惜。我原本不过一个孤女,难得有父皇母后疼爱,姐姐百般护着我,又得列入宗籍,上天待我,也太厚!”
合昌公主拉着她的手,又抬头看看齐文,笑道:“我也是。人生最珍贵的,不是出身皇家,亦或是拥有荣华富贵,而是一份情,一份真情。自从认识妹妹,我便一点点的改变,直到现在。我也觉得很荣幸。妹妹还记不记得,年下赐宴的时候永昌公主明里暗里笑话齐文,说他简直还是个孩子,不懂事儿,也不够体面。我知道还有别人笑话。可那又如何?他就是他,就像做这个竹楼,他什么都懂,就是不说,让你用心体会。”
佛爷笑道:“怎么,才还嫌他不好呢?”
合昌公主拉着齐文,甜蜜的笑道:“好不好我说了算。有时候不好,有时候也还不错。”
齐文学着佛爷的样子,啄着她的额头,笑道:“长大有什么好,难道学会应酬和逢迎就算长大了?如果那样,我宁愿永远长不大。如果公主不嫌弃,咱们就这么过着自己的日子,管他别人怎么说,左右都在都中,说了又听不见。”
就是,“就这么过着自己的日子,管他别人怎么说”。楼上众人正待笑,忽然听得楼下传来一阵大笑,为的是一只竹鸡,却惊得林中鸟雀乱飞。
就这么过着,大家都很惬意,得意,不好么?人生得意须尽欢,得意了,笑一下,不可么?
湖海洗我胸襟
河山飘我影踪
云彩挥去却不去
赢得一身清风
尘沾不上心间
情牵不到此心中
来得安去也写意
人生休说苦痛
聚散匆匆莫牵挂
未记风波中英雄勇
就让浮名轻抛剑外
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
来也行,去也可;聚也好,散也罢;有时候,很简单。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故而,心中无尘,尘世的浊尘,是沾染不上的。一黄一玄,两个身影,立在风中,有些孤单,有些伟岸,有些佛相,有些仙气。但不论如何,送,可是免不了了;而归,也在等待中。
但这又如何?来得安去也写意,人生休说苦痛。没有去,又如何来?没有散,又何来聚?
苦痛,是一种感觉,因为你不想接受。一旦接受了,便不复存在。不想接受,是一种执,不论是人我执还是法执,都应该破除。
所谓“我执”者,又名“人我执”,以五蕴假和合,而有见闻觉知之作用,固执此中有常一主宰之人我者,是故,一切烦恼障,从此我执而生。所谓“法执者”,不明五蕴等法由因缘而生,如幻如化,空无自性,固执法有实性者,是故,一切所知障,从此法执而生。
说简单些,就是只要别执着,芒鞋破钵随缘化,自然高高兴兴,也不用唱前面那段不曾堪破时的曲儿。当然,破除我执,未必便要出家,而是一种心性,一种态度。从某个角度而言,也就是“随遇而安”,或者“既来之则安之”,没什么不好。
当然,真正高兴的人,未必有这许多讲究,他可能早已堪破,这就很好。讲究,说法,或者理论,那都是额外的,只要高兴,管那些做什么?纯粹画蛇添足。
言归正传,只说黛玉和佛爷,因着佛爷和大皇帝的约定,又有为政者的种种猜忌,还有林如海的遭际,可能还有别的种种原因。言而总之,总而言之,除了过年必须回京外,寻常一有空便溜走。若是不能出远门,便往近些的地方去,哪怕只是山中小镇,也能流连忘返,一半个月不回。当然,对于走惯一半年的人来说,一半个月实在算不得什么。
眼下又是阳春三月,黛玉和佛爷刚从山里回来,也不用打开行囊,匆匆入宫见过太上皇和皇太后,些微留几日,便继续启程。往哪里去?简单,如何?林隐龙说了,挑几个没到过的地方,选几条可能的线路,掷骰子!
掷骰子?!亏他说得出来!堂堂正三品朝中大员,虽然已经解职,依旧回到两府做长史,但都中谁没听闻,一连两科的头两甲都是他定下来的。笑话!从状元往下,从今往后,这朝中的士子,既是天子门生,也是他林氏的门生。多大的体面!这么个事情,竟然掷骰子决定。汗滴滴!他交给大皇帝的状元榜眼探花,不会也是掷骰子定的吧?
呃,有些想太多了。管他是掷骰子定的,还是扔铜板定的,总之前科状元和补录的两个进士,如今已在仕途小有名气,深得大皇帝信用。也正是因此,今科大皇帝才“死皮赖脸”好说歹说给黛玉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好妹妹”长“御妹好”短的求了她老半天,还被黛玉说了无数回“皇兄言而无信”,简直是“颜面扫地”,才将林隐龙求到手。
谁知林隐龙也不能白忙,非要和黛玉他们同行,将黛玉气得又将大皇帝抱怨半日。这不,耽误了黛玉一个多月的行程,又出不了远门,只能走近些了。再则如今太上皇年岁大,身子不大好,众人也不敢走太远,若是有个要紧的还得佛爷给他治呢。
“你们两个,都是误事。”官道旁的长亭里,众人正在歇息,黛玉指着佛爷和林隐龙,依旧闷闷不乐。只因走的慢了些,赶到春雨绵绵,下个不停,路也难走了许多,走走停停,半个月了也还没到麟县。都说那里的杜鹃开得好,若是这么走下去,只怕到了那里也没了。
“是他,不是我。”佛爷指着林隐龙赶紧申辩,一边儿递上热茶,凑到黛玉口边。
林隐龙也无辜啊,这不是……眉头打成一个死结,委屈的道:“也不是我,要怪……”怪谁?大皇帝,他敢?怪黛玉?是黛玉让他去的,这会儿又来抱怨他,可他能怪回去吗?想当年含元殿设宴,皇太子被排了个小辈连说话的地儿都没有。现在,哼哼,大皇帝跟前的宠臣三品大员,有冤也无处诉,怎么办?
哼,还想怎么办?黛玉吃口茶,暖暖身子,恶狠狠的盯着他,不悦道:“你说,唉……为何你补录的人,都能比那传胪好,我看,皇兄该去治本,而不是头痛治头,每次都来找你。还有……”极其无奈的看着他,随着林隐龙名声大噪,都中已经有好事者查到他和黛玉的同族关系。故而,这件事情,也就带着黛玉的印记。
黄榜选中的自然高兴,那被挤下去的,心情可想而知。难怪黛玉要急着走,林隐龙也赶紧溜。人家都怕离了朝廷容易遭毁谤,他们偏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大皇帝要怀疑更好,黛玉嘟着嘴儿,皱着鼻子,这种时候,似乎大皇帝别理她最好。可世事不是总爱与愿违么?越是黛玉和佛爷想两袖清风不管事儿;那明里暗里表示不满的,却都被弹压报复了。
谁做的?还不是大皇帝。当然,表示个不满就被弹压,有些没气度。是淮阳王,他不需要气度。他是惠皇后嫡子,皇太子胞弟,与皇位擦肩,觊觎了十几二十年,忽然发现一个不管世事的黛玉。于是,他也学着从容、淡然。听潮起潮落,看云卷云舒,也好得很。可就一样:决不许谁欺负黛玉,言语上也不行。和皇太子一块儿,谁不满就弹谁,大皇帝干瞪眼,也大有“正合我意”的意思,装个不知道也就混过去了。
那朝堂的事儿先都抛诸脑后。正当这几人眼前的官司不知道该怎么打,就听得一阵马蹄声,踏着泥浆风雨飞奔而来。是谁,竟然也在雨天赶路?若说驿差,也只会是一人一骑,最多也只有两骑,为何会有至少五匹以上的快马呢?穗儿手握佩刀,不由得紧张起来。
“回公主,回爷,淮阳王来了……!”马蹄声渐进,又停下来,就有陆儿跌跌撞撞进来,不大确定甚至哆嗦着回道。只是,这会儿……他来做什么?
黛玉和佛爷都是一惊,还没回过神来,就见淮阳王带着贴身侍卫,一共八个人,脸上还挂着雨水,随着陈公公进来见礼,边解释道:“芮儿拜见长乐长公主。听说姑姑要去麟县,芮儿整好闲着,也出来散淡几日,顺便给姑姑伴驾,不知姑姑可允准?”
黛玉早让陈公公扶着他,听着他的话,吃一惊的看着他,迟疑道:“芮儿,你不在朝中帮你父皇打理朝政,来这里做什么?我已经有很多扈卫了,哪里敢让芮儿给我伴驾,可不是要折杀我?是不是有别的事儿,尽管告诉我便是。”说着话又让陆儿服侍他将湿衣服脱了,在炉子跟前添了椅子,又让九儿倒茶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