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谕前些时候就下来了,还是我妹妹亲自接的。不过原本就是自家亲戚,也没什么好高枝儿。娘娘原本就是我表姐,你们都知道的,还请什么客,没得寒碜。”薛蟠故作谦虚的说。
“薛大姑娘应该有二九了吧?说起亲戚了,以前总听说贾府有个表姑娘,跟宝二爷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好像宝二爷对她也格外情深意重,这会儿可怎么办?娘娘没说?”一旁一个脸色白净看着二十左右的年轻人颇为关心的问。
“我妹妹才十七呢,过了年才十八。你说林姑娘啊,她……”薛蟠喝了口酒,原本便不大的眼睛这会儿眯成一条线,一脸的陶醉,得意的说道:“她,可是人中极品,你们是没见过,要是见一眼,管保你们眼里就没了别的姑娘了,当然我妹妹除外。不过,她可没这福气了。娘娘的意思我不知道,但姨妈的意思我还是知道一点儿的。这么个病秧子,打小药不离口还好不了的,怎么能做得了国舅奶奶?”
听到这里,佛爷靠在墙根下,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头有点儿隐隐作痛,脑里嗡嗡直响,泪水扑簌簌的落下来,落入雪地里,化成冰,无迹可寻。曲折见佛爷靠在墙根下雪地里落泪,赶紧过去扶起他,赶紧翻过围墙回到院子里。
看着佛爷垂泪,众位都大气不敢出,似乎天都快要塌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宁布才缓缓的劝道:“这里是没有自己的地方好,佛爷好歹凑合些时日,等将来一切都平定下来,一定能回去的。佛爷还是放宽心吧。”
“宁布,佛爷不能再叫了,还是叫我老错吧。”坐在浴桶里,任由他们搓背捏肩的,佛爷淡淡的说道,“你们大概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留这么久吧?我也知道我似乎打小就没哭过,不过不是因为想家,刚才偶尔听到一个姑娘就忍不住落泪,不过你们放心好了。”
换了个姿势坐好了,佛爷继续说道,“这是圣母湖的神示。这里有个非常大的花园,住着一位非常美丽的姑娘,但是她……”
佛爷的话停住了,脑子里反复回忆着她病弱的身体,还有薛蟠刚才说的话,难道……世间真的有这么巧的巧合?按说不应该的,同样是风华绝代的女子,又体弱多病,应该是一个人才对。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一个非常的的花园,想想赶紧拉着宁布问:“你们来得早,知不知道都城哪里有个极大的花园,或者就是园子?里面住着一群美丽的姑娘,而且……”
照着薛蟠的话,有一个那么迷人的姑娘,又说他妹妹并不比她差,别的人似乎也都是知道的,而且,这一个是表姐,那一个也是亲戚,还出了个娘娘,如果还有府里自己的姑娘,是不是,就更多了呢?真不愧是大活佛,脑子好使的很,一下子就想了好多,直到累的睡着。
不过他是睡着了,那个被他心心念念的人儿,还靠在床头,手里拿着本书,对着孤单的红烛,落下两滴泪来,只有两滴……
蜡烛成灰泪也干,她的泪,是不是也快干了?为什么最近哭得很多,但是只觉得眼睛酸涩,却没多少泪?
窗外,风吹过竹林的声音,呜呜咽咽的,听着有点儿肃杀。间或有雪花掉落的声音,稀稀拉拉的,听的人心里更是空落落的,无处依托。屋里虽然烧着炭盆,但感觉冷得很。除过炭不如往年好之外,似乎,身子也更受不得凉了。
是的,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有时候连想都不敢想。
迎春自春天回来过一回,后来就再没回来过,两个月前死了。听说是被夫君凌辱死的,真是可惜啊。她一般的是个好姑娘,却没个好出身,也没个好下场。死后夫君也不大在意,大老爷也不在意,大太太又不是亲生,别个也没办法,只草草埋葬了事。
那时候,黛玉和探春私下里想着老太太会出头过问一下,或者寻常跟姐妹们最好的宝玉,是否该说点儿或者做点儿什么。可惜,她们都失望了。老太太不过叹息说迎春命不好,或者身子不好,不能长寿。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陪着掉了几滴泪,也就罢了。
宝玉的意思,黛玉不大清楚。入夏的时候他已经搬出园子了,在王夫人的正房偏院里住着,寻常极少见。除了给贾母定省的时候能见着一下,也没多得话。迎春死的时候,听说连吊丧都没让他去,他也就是在屋里哭了几回,写了几首诗,也没别个看见。
宝玉……想起宝玉,黛玉的心,有点儿麻木。
那时候王夫人命他搬出园子,说他长大了,不该再在内闱厮混,唯恐被带坏了或者做下什么无可挽回的错事来,谁不知道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去年撵走那么多丫头,那意思又有谁不知道。是啊,大家都长大了,有些事情就变得现实起来。王夫人做得,也许是个母亲都会那么做的,但是,她做得公平公正吗?
她……算了吧,宝玉是她的天魔星,那也是她生下的天魔星,只能更厉害,而不会有丝毫不如的。这么多年来,这二舅母对她的态度还有所作所为,她怎么会不知道?算了吧,如果真的是命,那就认命好了。
命啊,为何要给她一个似曾相识的人,他第一次相见时也说见过她。可是,为何此时,他被赐婚,要娶的却不是她。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自从搬出园子,他们就极少见面,他被王夫人还有袭人盯得死死的,还有贾政逼他读书学习仕途经济。她呢,背负着那样的名声,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何肯再往里陷进去一步,图为笑柄?是的,既然他不能来,她也不会去的。就算是去给王夫人定省的时候瞧见他,也会客气的守着规矩。因为,她不是那种不知轻重不知礼仪廉耻的人。
但这些都不是关键,毕竟大家都得守着点儿规矩。重要的是,上个月娘娘赐婚,他……竟然是那个反应,伤透了她的心,也赚够了她的眼泪。
那天天气还不错,一大早她去给贾母省晨,被留下来吃饭。贾母对她还跟以前差不多,疼爱有加中,也守着外孙女儿和嫡亲的孙女儿的尺度。嘘寒问暖中,不过那几句话,也没所谓了。毕竟老太太老了,她也长大了,寄人篱下,全仰仗外祖母,能有立足之地就不错了,还敢多求些儿什么吗?
早饭后陪着贾母聊天解闷儿。一来如今只剩下她和探春惜春待字闺中,能陪她说说话了;二来也是秋天犯旧疾,几乎留在潇湘馆养病,才略微好点儿,自然要陪外祖母多说说话的。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旧疾犯起来,似乎格外的厉害,好几次都咳得差点儿昏厥过去。照照镜子形容瘦,这也难怪了。
正在说话的当儿,夏太监夏守忠来了,带着娘娘的手谕。
已经搬出院子的薛宝钗,被找来和宝玉一同接听。“贾宝玉知理孝顺、薛宝钗端庄大方”,如此云云,左右就是赐婚的,而且与黛玉无关,因此,她也不用细听,也没心思细听。昏倒的时候,只听得老太太责备:旧疾未愈,不该轻易走动的,免得伤了身子。
从那以后,她就一直留在潇湘馆内养病,养着这好不了的病。
宝玉从来没来过,是的,从来没有。
雪雁说,接谕的时候,宝玉坐在地上傻了,连谢恩都忘了。好在夏太监是相熟的,又是他姐姐的谕,因此也没人计较。后来就有王夫人劝他,说宝姑娘有什么不好的,宝玉没话说。过了好久才哭出来,问林妹妹怎么办?
贾母忙喝道:“说什么疯话,姑娘家的终身大事,岂能这么随便说的?别坏了她的名声。”
宝玉喊着想见见林姑娘,王夫人说道:“你如今都已经赐婚了,大家又都大了,男女有别,日后不能再见林妹妹了。寻常见着了也得忌讳点儿,别耽误了林妹妹的终身,也惹得宝姑娘不高兴。日后很该多为她们想想,别哪头都没顾上。如果不懂事儿胡闹,让你老子捶你。”
老子捶宝玉不怕,林妹妹昏厥过去他才担心。后来听得是她旧疾未愈,此时又木已成舟,他渐渐的也就那样了。刚开始的时候还伤心难过了一阵子,后来不知怎么地也就好了。
雪雁说的时候紫鹃似乎很不放心,不过黛玉已经听明白了。过去了,都过去了。过去的过去了,现在也会过去。冬天会过去,病也会过去,她,也会过去,成为过去,永远的过去。
相思血泪,快滴尽了;春柳春花,不知还能不能再看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