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大吃一惊,佛爷近乎无师自通就能跟他下个平手,若是得高人指点,胜过他自然不在话下。原以为他棋艺一直都还不错,这会儿这么轻易的败在一个初学者手里,北静王一身冷汗,目瞪口呆。正在吃惊时只见戴德来回,潇湘馆已经准备好了,又有贾珍来请北静王去坐席。佛爷正好赶紧辞过北静王和贾珍,往园中而来。佛爷本就不想见其他人,有了这个借口,又全了来赴宴贺喜的意思,自是再好不过的。
路上还算顺利,有戴德和两个老婆子领着,也没遇见什么人。佛爷已经听说黛玉醒了,如果遵从医嘱,黛玉就该好了三四分,这会儿定是与她往常发病的时候差不多,不过虚弱些,人却是好着的。想起就要见到她,与她面对,佛爷也忍不住有些紧张。
他们目前相见的机会并不多,如果不能尽快与她结识,得到她的信任,只怕这么一半个月见一次的拖着,他该等不及了。不仅是因为神示的时间,更是他心里的牵挂。虽然深藏心底,唯恐被别人知道,坏了大事,但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骗不了自己,也藏不住。
那样的佳人,他,怎能忘怀?一颦一笑,或者紧蹙眉头,都能牵动人的心,随她一起欢喜哀愁。清瘦的脸容,掩饰不住她的风流,反而愈发彰显出楚楚动人来,惹人怜爱。而最难得的,是满屋子的书,还有她单纯的胸襟,玲珑剔透的玻璃心肝。而且,只要别人需要,她都能细心耐心的教导,真是难得。虽然他还没学会作诗,或者还没学会作她那样的好诗,不过假以时日,或者能得她亲自辅导,将来一定可以的。
院门已经打开,婆子在那里恭候着。佛爷随戴德缓步进来,望着茂密夹道的翠竹,颇有些她的窈窕和风骨,佛爷忍不住一脸笑意,溢于言表。春风吹过,枝摇叶摆,龙吟细细,如歌如舞,抖落心头,就一个字:“妙”!
“神医来了,快请进来。”紫鹃和雪雁同时在门口接住,赶紧笑着往里让。
“有劳两位姑娘,不知林姑娘这会儿怎么样?”佛爷将斗篷交给紫鹃,赶紧问道。
“多谢神医记挂,姑娘这几天一天一个样儿,今天都能起来走几步了。只是外头冷,没让姑娘出来,刚才肚子饿,还吃了几口饭,又怕神医不许,没敢多吃。”紫鹃抢着应道。
佛爷看了她一眼,闭眼想了一下,吩咐紫鹃道:“你们这里可以做饭吗?可以去准备几样清淡的饭菜来,最好是素的,若是有肉汤鱼汤什么的也可以要一些,让我看看,若是可以,也能让姑娘吃点儿。戴公公,我给姑娘要好好看看,你若是不愿等,可以先去坐席,等一半个时辰后再来接我,怎么样?”
紫鹃领命赶紧去了,虽然不能陪在黛玉跟前,但神医能相信她,还是能让她好受些。戴德见神医一直有些异样,想想也是,今日肯定是不会有谁来打搅的,他不如去席面上应付一番,也好有个交代。而且周公公夏公公都在,他最好还是应酬一下,留个地步。
将这些人都打发了,佛爷才又热血上涌,有些迟疑的往黛玉房里而来。在门口便闻见一阵熏香,间杂着饭菜的味道,佛爷皱了皱眉头,问雪雁道:“姑娘的房里怎么会有这个味道?难道是你们在姑娘屋里吃饭了?还是姑娘偷着吃东西?”
雪雁还没来得及应话,黛玉被气急了,赶紧应道:“我好好的在屋里吃东西,怎么就算是偷吃了?我又不能出去,难道让我饿着?”
绣帐后面,依旧是淡淡的兰麝之香,黛玉坐在里面,隐隐约约,看样子是好多了,否则没这么大力气跟佛爷斗嘴儿,还反应这么利索。佛爷忍不住微笑了一下,回了一句:“遵从医嘱,只让你吃薄粥而你吃别的,就是偷吃。便是医嘱让你饿着,也该饿着,还想狡辩。”
“你算什么江湖术士,哪里有让病人饿着的理儿。偶尔饿一两顿还可以,这都几天了,难道还要我饿着,想饿死我啊?我与你又无怨无仇。”虽然紫鹃出卖她,说她吃了别的饭菜,但黛玉还是不肯轻易认输。
“大正月的,你很喜欢说死吗?也不怕晦气,我就偏让你死不了。以前有没有什么时候觉得这么饿过或者想吃东西?如果没有,那就是你胃口已经好了。只有胃口好,想吃东西,而且吃下去能消化吸收了,吃药才有用,吃别的也会有好处没有坏处。要想身体好,就一定要将脾胃调理好,明白没?”佛爷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来,隔着绣帐笑着教训道。
这会儿离得这么近,闻着他身上的莲香,黛玉忽然有些气短,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物降一物,纵使她平时如何伶牙俐齿,这莲香仿佛就是奇药,能让她脑子发晕,脸发烫,舌头打结,浑身颤。
佛爷就在帐外,静静的坐着,也不开口,就那么看着她,等着她,看她到底准备怎么样。
帐里帐外,都那么静静的坐着,一任心潮澎湃,隐约之间,对望一眼,又赶紧低下头。
过了好一会儿,佛爷想想还是他先开口比较好,毕竟,里面是个闺阁千金,矜持一些总是有的,而且凡事他清楚明白,她未必知道,若是强人所难,怕是会弄巧成拙。想了一下佛爷淡笑道:“被我说中了吧,还不想认账?来,伸出手来让我看看,如果好了,日后就可以随便吃东西,不用饿着了。”
难道是人如其名?佛爷名为梵音海,口中吐露的,竟然也句句梵音?总之在黛玉听来,这是千真万确的。是被他说中了,以前总是没胃口,什么都不想吃,而且稍微吃多一点儿肚子就不好受。神医,难道真有这么神?不仅能治好她的病,还知道她最近的情形?心里这么想着,黛玉已经不自觉的将手伸出来,顺带却将绣帐带开。
佛爷顺手将帐子拢起来,看着黛玉笑道:“怎么,小姐的金面我都看几回了,今天还不想让我看?不看面色如何看病?若是看不准,岂不是要耽误了?”
“你……”黛玉有些气短,这简直都有些无赖了,而且听着有些强词夺理。
“呶,想不看大夫,就照顾好自己别生病。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就要先照顾好胃口,除了身体好,还要寻常注意,好吃的不能多吃,该吃的也要适当吃些。若是果真与你不合的,便是再补,也绝不能吃。否则将来吃苦的还是自己。到头来又大正月里说死呀活呀的,自己听着心里悲戚,这几个好生服侍你的丫头也难过,长辈也心疼,又何苦呢?”佛爷见黛玉还在迟疑赌气,便先委婉劝道。
世间的病,五成都是心气不好得的,三成是管不住口落下的,一成是没要紧的小毛病,剩下那一成才是真病,需要请大夫名医开方诊治。而便是延医问药,若是心病不除,身体的病许多时候也难以根治。故而当日张友士才会说要有医缘,这不仅是指医者有专攻,能找对正好能治此病的大夫;而且更是指患者能自我调节,病方能好。
黛玉是个聪慧之人,佛爷的话如何能听不明白。或者也不知道是听明白了,还是被梵音所惑,竟乖乖的伸出手,让佛爷号脉。佛爷却已经看的差不多了。所谓望闻问切,看着黛玉的神情气色,还有她的心意,想来也已经转圜不少,便是宝玉成亲之日,她都能这么自如,这病,如何还能不好?
“听说你上次将我院子里的一个嬷嬷带走了,什么时候还回来呢?”黛玉想了半天,被佛爷不时盯着,看的有些羞涩,没话找话说道。
“她呀,先留在宫里做客一段时间,最好等你彻底好了再放回来。怎么,你还想她?”佛爷解释完又戏谑道,口气中带着浓浓的宠溺和调侃。
“我……她到底是我的人,是府里的人,在宫里能做什么?”黛玉有些气短,一种没来由的感觉,让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想,该怎么说,该怎么做。
佛爷爱怜欣赏的看着她赌气斗嘴的样子,又有些不知所措,俏脸儿憋得通红,眉头使劲竖起来,不过是让她看着更俏皮而已,嘟着小嘴儿,欲言又止,格外动人心魄。西子捧心天下一绝,而眼前的佳人除此之外便是动气也格外可爱。佛爷手下,她的脉息心跳时而错乱,随着她的眉头松弛,像个活蹦乱跳的小白兔,病象全无。
过了好一会儿,佛爷又换了一只手,见黛玉手也暖和,手心微粉,指甲红润,才又抬头看着她道:“府里的人想要你的命,这两天原本还想下手的,好在北静王府有人在这里守着,才能略微好起来,你不担心吗?那婆子在宫里留着,你这里就少一份危险,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