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公公吉言,待老婆子好了再行入宫谢恩,只是这神医向来并不随便给人看病,不知道我该预备些什么?”贾母好言问道,心下想的则是这太监对神医知道多少,如今府中许多事情都和神医有关,她也极想打听清楚,奈何总是不得门道。若是一会儿神医来了她能有些准备,也多些把握。心中另外还有一种隐隐的感觉,仔细想想却又说不清楚。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听说皇上也不大清楚,只是听得皇太后说,日前御医又奏上太夫人贵恙不愈,偶然想起来,才下旨让神医走一趟。至于别的我们宫里都不曾听说过。”小太监老实的应道。如此非要将皇上和神医撇清关系,虽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但说的极为自然,若非果真有些猜疑,否则必定不会想到。
既然如此,贾母也不便多问,兴许说的是事实,毕竟都中并不曾听说神医还和谁有交涉,除了他们贾府。略想片刻也无话了,才让贾琏好生领着他下去吃茶,又吩咐贾珍等一会儿好生将神医带进来,切不可怠慢等等。众人才稍稍散开各自忙去。
唯有王夫人和薛姨妈,坐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这会儿神医还没来,她们没必要就走,而且近日忙着也不曾好生服侍贾母或者陪她说话,这会儿很该尽孝才是;可若是留下来,贾母精气神不大好,总是闭目歇息,说话也懒懒的。王夫人虽然心下暗恨:娘娘前脚才走,大家就不将她当一回事儿;而且皇上如此恩宠,还不是看着娘娘的份儿上?但到底身为儿媳妇儿,还得守着她的孝道,不敢轻易逾越坏了她的名声。
半闭着眼睛坐在那里,王夫人一会儿诵经,一会儿念咒。诵经保佑她能想个好法子,如今娘娘薨逝,她也失了势,若是不能有个妥当的法子,只怕日后在这个家就很难抬起头了。念咒,自然是此咒非彼咒。她一会儿咒老天不公平,娘娘才有身子,就突遭横祸,天不佑她。一会儿咒那个狐媚子妖道,害的宝玉到现在还浑浑噩噩颠三倒四的,尤其是经过最近的事儿,更有些神情恍惚疯癫起来,说话荒诞不经,行事更是不遵章法,让人担忧。一会儿又改咒神医,那狐媚子眼看都死了,他也能起死回生;这会儿又要来给这半个废人看病,恨不得她从此别起来才好,最好他也能耽搁在路上来不了,或者……跟老太太一样被谁撞了轿子……
呃……这怨妇怎么跟谁都有仇似的,想起一个咒一个?有这功夫不如将多心经金刚经等好生揣摩一番,只是世事难遂人愿,既然不能叫她改;黛玉和佛爷早晚也是要如期而至的。
鸳鸯刚准备吩咐摆饭,就听得小丫头来回:“林姑娘回来了。”
有个婆子随后跟进来回道:“琏二爷吩咐,说还是戴公公送回来的,让赶紧预备迎接。”
贾母听完赶紧吩咐道:“先别摆了,玉儿回来这么早,必定还没吃,等会儿一块吃。鸳鸯,替我去接她,就说我老太婆糊涂,怠慢她了。”如今府中上下,多有颠倒蹊跷糊涂之事,想起黛玉最近的际遇,贾母也不得不多担点儿心。再者说大明宫如此重视,她也没有怠慢的理儿,就算是她外孙女儿,但也得看形势。心下更狐疑的是就算皇太后看在她面子上,也不该总让戴德接送黛玉,似乎她的面子还没这么大。
邢夫人和尤氏婆媳刚过来准备服侍贾母吃早饭,听的说忙都起来要去接,贾母也不拦着。至于王夫人和薛姨妈,既然有人去了,她们也不用去,自己这么想着,便坐着不动,继续想话来恭维贾母和黛玉,或者继续念咒:最好进来的时候撞到门槛上,或者撞到柱子上……
黛玉坐着合昌公主的版舆,只等进了仪门内才放下来,戴德和陈公公忙上前打起帘子,扶她出来。邢夫人尤氏婆媳等早候在那里,正待迎上去,见情形都只得退到一边儿。只见黛玉穿着浅黄色凤穿牡丹褙子,底下一条桃红色碎花裙,外面一件石青斗篷,头上戴着累丝攒珠金凤钗,配以最时新的宫花几朵,一身贵气,鲜艳明亮、气象一新。只是脸色似乎和走的时候差不多,亦或是还要差些,虽然抹过胭脂,但眉头淡淡的愁绪,显而易见。
“大甥女儿回来了,我们最近忙着也没顾上去看你,还请甥女儿不要责怪。”邢夫人上前迎道,一边儿伸出手,准备扶她,脸上则是满满的笑,嘴都有些合不拢。也是,府里刚失了个体面的娘娘,又多了个似乎更体面的甥女儿,而且又不是二太太的,大概不会跟她太生分,兴许还能多得些好处。这会儿赶紧亲近一下,做个好人。
“舅母客气了,是我没回来,让舅母记挂,倒是我的不是。”黛玉上前扶着她的胳膊,一边儿回头吩咐道:“紫鹃,你带两个姐姐去把我准备好的东西拿来给雪雁,然后将其他东西都送到潇湘馆去,我到外祖母那里去坐坐也就该回去了。”心情有些不大好,黛玉很想回到那姑且算是她的地方,好好静一静。至于这安排,自然是紫鹃对她的东西比较熟悉,让她去也放心,如此而已。至于心下隐隐的有些厚此薄彼,她自己大概也说不清。
邢夫人等这才注意到版舆后头跟了许多箱笼物件还有太监宫娥,想来是皇太后赏赐的,眼睛更是小了一圈儿,笑的眯成一条缝儿,赞道:“大甥女儿好福气,能得皇太后如此器重。”
尤氏笑道:“原只当府里就娘娘最体面尊贵,没想到林姑娘也有这福气,老太太也放心了。日后我也很该经常过来,照看照看林姑娘。”顺便沾点儿光,毕竟贾府是黛玉的娘舅家,管他大舅二舅还是长房大表哥,都差不多。
鸳鸯到底是丫头,只等主子们都亲热过了,才上来笑道:“老太太让我来接林姑娘,说她糊涂,怠慢了姑娘,还请姑娘不要见怪。珠大奶奶和琏二奶奶都正在潇湘馆收拾准备,想来一会儿就该齐备了,老太太正在屋里等着姑娘,一会儿一块吃饭。”
黛玉恭敬的听完,才回道:“外祖母多礼,折杀我了。屋子里也不着急收拾,也没几天,等我回去后慢慢收拾,不过一两天也就好了。多谢姐姐一番好意,还请谁去将珠大嫂子和凤姐姐都请回来吧。”昨晚合昌公主将听来的风言风语挑了些说给黛玉听,又百般交代她要自己多保重:好歹忍耐些日子,别跟这些人计较,待她另想了好法子,自然不叫妹妹再受委屈。黛玉便是心中有些不快,但公主乃是赤诚,她没有不听几分的理儿。
只是想起那件事儿,黛玉心头就堵得慌。若说起来,这么多天大家似乎都没怎么提起过神医,似乎公主特别忌讳,因此水月也只提过一次。看样子不像是两人有情,否则照着她的样子,周围宫女丫头一日不得唠叨上百十几回才罢。既然公主别的地方和常人无异,那这种事情也应该相仿。那既然看着公主和水月都不大说,其中必定有你情我不愿的事儿。
但无论如何,神医安了这种心思,就算公主不愿意,她不吃公主的醋,但也决不能放过神医,这个花心多情种。以前只见过宝玉见一个爱一个,有了姐姐就忘了妹妹,明儿有了好妹妹又忘了她;谁知天下的男子都一样,皇帝也是一样。元春大姐姐有什么不好,竟然不大宠爱她,既然不爱,又为让她去伴驾,以致遭此横祸?虽然黛玉对这些人不大在意,但想到事理上,思前想后,还是有一股怨气。这会儿勉强应付着,心下的不痛快丝毫也没减轻。
众人这么说着应着想着,转眼已经来到贾母上房,黛玉正待和贾母见礼,却见厅堂内不过来来往往几个丫头婆子,并没见到贾母,也不见王夫人,邢夫人则搀扶她直接往贾母卧室而去。黛玉心下起疑,想来必定又有事故,难怪皇太后也闪烁其词的交代她要多加小心。
这里进了门,见贾母躺在床上,满头白发、形容憔悴,伸着左手招呼她,看样子必定有事故,便忙过去跪在床前道:“玉儿见过外祖母。不知道外祖母抱恙,回来晚了,还请外祖母原宥。不知道外祖母所患何疾,要不要紧?”
“不要紧,不过跌伤了,再修养些日子就该好了。看你脸色抑郁,难道病还没好?还是又有反复?还是在宫里不习惯?戴公公,辛苦你照顾我外孙女儿,还将她送回来。”贾母让鸳鸯扶着黛玉起来,坐在她床边,抬头瞧见戴德,便赶紧招呼道。至于陈公公,她不认识,只能点头示意,算是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