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语文新课标必读-水浒传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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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黑旋风斗浪里白条(2)

李逵正走之时,听得背后一人赶上来,扳住肩臂喝道:“你这厮,如何却抢掳别人财物?”李逵口里应道:“干你鸟事!”回过脸来看时,却是戴宗,背后立着宋江。李逵见了,惶恐满面,便道:“哥哥休怪,铁牛闲常只是赌直;今日不想输了哥哥银子,又没得些钱来相请哥哥,喉急了,时下做出这些不直来。”宋江听了,大笑道:“贤弟但要银子使用,只顾来问我讨。今日既是明明地输与他了,快把来还他。”李逵只得从布衫兜里取出来,都递在宋江手里。宋江便叫过小张乙前来,都付与他。小张乙接过来说道:“二位官人在上,小人只拿了自己的。这十两原银,虽是李大哥两博输与小人,如今小人情愿不要他的,省得记了冤仇。”宋江道:“你只顾将去,不要记怀。”小张乙那里肯。宋江便道:“他不曾打伤了你们么?”小张乙道:“讨头的、拾钱的和那把门的,都被他打倒在里面。”宋江道:“既是恁的,就与他众人做将息钱。兄弟自不敢来了,我自着他去。”小张乙收了银子,拜谢了回去。

宋江道:“我们和李大哥吃三杯去。”戴宗道:“前面靠江有那琵琶亭酒馆,是唐朝白乐天古迹,我们去亭上酌三杯,就观江景则个。”宋江道:“可于城中买些肴馔之物将去。”

戴宗道:“不用,如今那亭上有人在里面卖酒。”宋江道:“恁地时却好。”当时三人便望琵琶亭上来。

到得亭子上看时,一边靠着浔阳江,一边是店主人家房屋,琵琶亭上有十数副座头,戴宗便拣一副干净座头,让宋江坐了坐位,戴宗坐在对席,肩下便是李逵。三个坐定,便叫酒保铺下菜蔬果品、海鲜按酒之类。酒保取过两樽“玉壶春”酒,此是江州有名的上色好酒,开了泥头。李逵便道:“酒把大碗来筛,不耐烦小盏价吃。”戴宗喝道:“兄弟好村,你不要做声,只顾吃酒便了。”宋江分付酒保道:“我两个面前放两只盏子,这位大哥面前放个大碗。”酒保应了,下去取只碗来放在李逵面前,一面筛酒,一面铺下肴馔。李逵笑道:“真个好个宋哥哥,人说不差了,便知做兄弟的性格,结拜得这位哥哥,也不枉了。”

酒保斟酒,连筛了五七遍。宋江因见了这两人,心中欢喜,吃了几杯,忽然心里想要鱼辣汤吃,便问戴宗道:“这里有好鲜鱼么?”戴宗笑道:“兄长,你不见满江都是渔船?此间正是鱼米之乡,如何没有鲜鱼?”宋江道:“得些辣鱼汤醒酒最好。”戴宗便唤酒保,教造三分加辣点红白鱼汤来。顷刻造了汤来,宋江看见道:“美食不如美器,虽是个酒肆之中,端的好整齐器皿。”拿起箸来,相劝戴宗、李逵吃,自也吃了些鱼,呷几口汤汁。李逵并不使箸,便把手去碗里捞起鱼来,和骨头都嚼吃了。宋江一头忍笑不住,呷了两口汁,便放下箸不吃了。戴宗道:“兄长,一定这鱼醃了,不中仁兄吃。”宋江道:“便是不才酒后,只爱口鲜鱼汤吃,这个鱼真是不甚好。”戴宗应道:“便是小弟也吃不得。是醃的,不中吃。”李逵嚼了自碗里鱼,便道:“两位哥哥都不吃,我替你们吃了。”便伸手去宋江碗里捞将过来吃了,又去戴宗碗里也捞过来吃了,滴滴点点淋一桌子汁水。

宋江见李逵把三碗鱼汤和骨头都嚼吃了,便叫酒保来分付道:“我这大哥想是肚饥,你可去大块肉切二斤来与他吃,少刻一发算钱还你。”酒保道:“小人这里只卖羊肉,却没牛肉。要肥羊尽有。”李逵听了,便把鱼汁擗脸泼将去,淋那酒保一身。戴宗喝道:“你又做甚么!”李逵应道:“叵耐这厮无礼,欺负我只吃牛肉,不卖牛肉与我吃!”酒保道:“小人问一声,也不多话。”宋江道:“你去只顾切来,我自还钱。”酒保忍气吞声去切了二斤羊肉做一盘,将来放桌子上。李逵见了,也不更问,大把价揸来只顾吃,捻指间把这二斤羊肉都吃了。宋江看了道:“壮哉,真好汉也!”李逵道:“这宋大哥便知我的鸟意,吃肉不强似吃鱼?”

戴宗叫酒保来问道:“却才鱼汤,家生甚是整齐,鱼却醃了不中吃。别有甚好鲜鱼时,另造些辣汤来与我这位官人醒酒。”酒保答道:“不敢瞒院长说,这鱼端的是昨夜的。今日的活鱼还在船内,等鱼牙主人不来,未曾敢卖动,因此未有好鲜鱼。”李逵跳起来道:“我自去讨两尾活鱼来与哥哥吃!”戴宗道:“你休去!只央酒保去回几尾来便了。”李逵道:“船上打鱼的不敢不与我,直得甚么!”戴宗拦当不住,李逵一直去了。戴宗对宋江说道:“兄长休怪。小弟引这等人来相会,全没些个体面,羞辱杀人!”宋江道:“他生性是恁的,如何教他改得?我倒敬他真实不假。”两个自在琵琶亭上笑语说话取乐。

却说李逵走到江边看时,见那渔船一字排着,约有八九十只,都缆系在绿杨树下,船上渔人有斜枕着船梢睡的,有在船头上结网的,也有在水里洗浴的。此时正是五月半天气,一轮红日将及沉西,不见主人来开舱卖鱼。李逵走到船边,喝一声道:“你们船上活鱼把两尾来与我。”那渔人应道:“我们等不见渔牙主人来,不敢开舱。你看,那行贩都在岸上坐地。”李逵道:“等甚么鸟主人!先把两尾鱼来与我。”那渔人又答道:“纸也未曾烧,如何敢开舱?那里先拿鱼与你?”李逵见他众人不肯拿鱼,便跳上一只船去,渔人那里拦当得住。李逵不省得船上的事,只顾便把竹笆篾来拔,渔人在岸上只叫得:“罢了!”李逵伸手去舟皇板底下一绞摸时,那里有一个鱼在里面。原来那大江里渔船,船尾开半截大孔,放江水出入,养着活鱼,却把竹笆篾拦住,以此船舱里活水往来,养放活鱼,因此江州有好鲜鱼。这李逵不省得,倒先把竹笆篾提起了,将那一舱活鱼都走了。李逵又跳过那边船上去拔那竹篾,那七八十渔人都奔上船把竹篙来打李逵。李逵大怒,焦躁起来,便脱下布衫,里面单系着一条綦子布手巾儿。见那乱竹篙打来,两只手一架,早抢了五六条在手里,一似扭葱般都扭断了。渔人看见,尽吃一惊,却都去解了缆,把船撑开去了。李逵忿怒,赤条条地拿了截折竹篙,上岸来赶打行贩,都乱纷纷地挑了担走。

正热闹里,只见一个人从小路里走出来,众人看见叫道:“主人来了!这黑大汉在此抢鱼,都赶散了渔船!”那人道:“甚么黑大汉,敢如此无礼!”众人把手指道:“那厮兀自在岸边寻人厮打!”那人抢将过去,喝道:“你这厮吃了豹子心、大虫胆,也不敢来搅乱老爷的道路!”李逵看那人时,六尺五六身材,三十二三年纪,三柳掩口黑髯,头上裹顶青纱万字巾,掩映着穿心红一点髟角儿,上穿一领白布衫,腰系一条绢搭膊,下面青白袅脚多耳麻鞋,手里提条行秤。那人正来卖鱼,见了李逵在那里横七竖八打人,便把秤递与行贩接了,赶上前来大喝道:“你这厮要打谁?”李逵不回话,轮过竹篙,却望那人便打。那人抢入去,早夺了竹篙。李逵便一把揪住那人头发。那人便奔他下三面,要跌李逵。怎敌得李逵水牛般气力,直推将开去,不能彀拢身。那人便望肋下擢得几拳,李逵那里着在意里。那人又飞起脚来踢,被李逵直把头按将下去,提起铁锤般大小拳头,去那人脊梁上擂鼓也似打,那人怎生挣扎。

李逵正打哩,一个人在背后劈腰抱住,一个人便来封手住手,喝道:“使不得,使不得!”李逵回头看时,却是宋江、戴宗,李逵便放了手。那人略得脱身,一道烟走了。戴宗埋冤李逵道:“我教你休来讨鱼,又在这里和人厮打!倘或一拳打死了人,你不去偿命坐牢?”李逵应道:“你怕我连累你?我自打死了一个,我自去承当!”宋江便道:“兄弟休要论口,拿了布衫,且去吃酒。”李逵向那柳树根头拾起布衫,搭在胳膊上,跟了宋江、戴宗便走。

行不得十数步,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骂道:“黑杀才!今番要和你见个输赢!”李逵回转头来看时,便是那人,脱得赤条条地,匾扎起一条水衤军儿,露出一身雪练也似白肉,头上除了巾帻,显出那个穿心一点红俏髟角儿来。在江边独自一个把竹篙撑着一只渔船赶将来,口里大骂道:“千刀万剐的黑杀才,老爷怕你的不算好汉,走的不是好男子!”李逵听了大怒,吼了一声,撇了布衫,抢转身来。那人便把船略拢来,辏在岸边,一手把竹篙点定了船,口里大骂着。李逵也骂道:“好汉便上岸来!”那人把竹篙去李逵腿上便搠,撩拨得李逵火起,托地跳在船上。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只要诱得李逵上船,便把竹篙望岸边一点,双脚一蹬,那只渔船箭也似投江心里去了。李逵虽然也识得水,苦不甚高,当时慌了手脚。那人更不叫骂,撇了竹篙,叫声:“你来,今番和你定要见个输赢!”便把李逵胳膊拿住,口里说道:“且不和你厮打,先教你吃些水!”两只脚把船只一晃,船底朝天,英雄落水,两个好汉扑通地都翻筋斗撞下江里去。宋江、戴宗急赶至岸边,那只船已翻在江里,两个只在岸上叫苦。江岸边早拥上三五百人,在柳阴底下看,都道:“这黑大汉今番却着道儿,便挣扎得性命,也吃了一肚皮水!”宋江、戴宗在岸边看时,只见江面开处,那人把李逵提将起来,又淹将下去。两个正在江心里面清波碧浪中间,一个显浑身黑肉,一个露遍体霜肤,两个打做一团,绞做一块,江岸上那三五百人没一个不喝彩。

当时宋江、戴宗看见李逵被那人在水里揪扯,浸得眼白,又提起来,又纳下去,老大吃亏,便叫戴宗央人去救。戴宗问众人道:“这白大汉是谁?”有认得的说道:“这个好汉,便是本处卖鱼主人,唤做张顺。”宋江听得,猛省道:“莫不是绰号‘浪里白条’的张顺?”众人道:“正是,正是。”宋江对戴宗说道:“我有他哥哥张横的家书在营里。”戴宗听了,便向岸边高声叫道:“张二哥,不要动手!有你令兄张横家书在此。这黑大汉是俺们兄弟,你且饶了他,上岸来说话。”张顺在江心里见是戴宗叫他,却也时常认得,便放了李逵。赴到岸边,爬上岸来,看着戴宗唱个喏道:“院长休怪小人无礼。”戴宗道:“足下可看我面,且去救了我这兄弟上来,却教你相会一个人。”张顺再跳下水里,赴将开去,李逵正在江里探头探脑,假挣扎扑水。张顺早赴到分际,带住了李逵一只手,自把两条腿踏着水浪,如行平地,那水浸不过他肚皮,着脐下,摆了一只手,直托李逵上岸来。江边的人个个喝采。宋江看得呆了半晌。张顺、李逵都到岸上,李逵喘做一团,口里只吐白水。戴宗道:“且都请你们到琵琶亭上说话。”

张顺讨了布衫穿着,李逵也穿了布衫。四个人再到琵琶亭上来。戴宗便对张顺道:“二哥,你认得我么?”张顺道:“小人自识得院长,只是无缘,不曾拜会。”戴宗指着李逵问张顺道:“足下日常曾认得他么?今日倒冲撞了你。”张顺道:“小人如何不认得李大哥?只是不曾交手。”李逵道:“你也淹得我彀了!”张顺道:“你也打得我好了!”戴宗道:“你两个今番却做个至交的弟兄,常言道‘不打不成相识’。”李逵道:“你路上休撞着我。”张顺道:“我只在水里等你便了!”四人都笑起来,大家唱个无礼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