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语文新课标必读-复活上
18146000000015

第15章

物证检查完毕,庭长宣布法庭调查结束。他希望快点了结这个案件,就不休息,接着请提出公诉的副检察官发言。他心想他也是人,也要吸烟吃饭,一定会顾惜他们的。不料副检察官既不顾惜自己,也不顾惜别人。这人天生十分愚蠢,加上中学毕业时又获得了金质奖章,在大学里写了一篇关于罗马法地役权的论文得到奖金,因此自命不凡,刚愎自用(他在女人方面取得的成功更使他洋洋自得),结果使他变得越发愚蠢。庭长请他发言,他便慢悠悠地站起来,显示出穿着绣有花纹的制服的优美身材,双手按住写字台,稍微低下头,向法庭扫视了一下,但目光避开被告们,开始发言。副检察官讲了好半天,一方面,竭力思索他已经想好的种种警句;另一方面,主要的是使他的演讲能毫不停顿,滔滔不绝地讲上一小时零一刻钟。他只停顿了一次,咽了一阵唾沫,但立刻振作精神,更加口若悬河地说下去,以弥补这个间歇。

按照副检察官的判断,商人斯梅里科夫是个强壮淳朴、天性忠厚、气度宽大、轻信别人的俄罗斯人,以致落入无耻男女之手,不幸丧生。西蒙·卡尔津金是农奴制隔代遗传的产物,一生备受压迫,缺乏教养,毫无原则,甚至不信宗教。叶菲米雅是他的情妇,是遗传的牺牲品,身上具有精神退化的种种症状。但玛丝洛娃是造成罪行的主要动力,她是颓废派的最恶劣代表。

副检察官似乎被当前判决的重要性所慑服,同时又陶醉于自己的演说,终于软软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的演说剥去华丽的辞藻,中心意思就是,玛丝洛娃骗得商人的信任,用催眠术把他迷倒,再拿了钥匙到旅馆房间取钱,原想独吞那些钱财,但被西蒙和叶菲米雅撞见,只得同他们分赃。这以后,为了掩盖犯罪痕迹,她又同那商人一起回到旅馆,在那里把他毒死。副检察官发言以后,就有一个身穿燕尾服、胸前露出半圆形阔硬衬的中年人,从律师席上站起来,装腔作势地替卡尔津金和包奇科娃辩护。这是他们花了300卢布雇来的辩护律师,把全部罪责都加在玛丝洛娃身上而为他们两人开脱。

他要求陪审员裁定卡尔津金和包奇科娃在盗窃钱财上无罪。如果陪审员裁定他们在盗窃上有罪,那么他们至少没有参与毒死人命罪,也没有参与预谋。律师在结尾时刺激了一下副检察官,说副检察官先生关于遗传科学方面的一番宏论,虽然精辟,但并不适用于本案,因为没有查明包奇科娃父母的身份。副检察官恨得咬牙切齿,又在一张纸上记了些什么,露出蔑视而惊讶的神情耸耸肩膀。

接着,玛丝洛娃的律师站起来结结巴巴的辩护,显然有点胆怯。他没有否认玛丝洛娃参与盗窃钱财,只坚持她没有蓄意毒死斯梅里科夫,给他吃药粉只是为了让他睡觉。他想施展一下他的口才,就提纲挈领地讲了玛丝洛娃当年怎样受一个男人诱奸,那个男人至今逍遥法外,而她却不得不承受全部堕落的重担。但律师在心理学方面的分析并没有取得成功,因为人人听了都替她害臊。他谈到男人的粗暴残忍和女人的悲惨痛苦的时候,已经语无伦次。庭长有意帮他解围,就请他不要离题太远。这个律师讲完后,副检察官又站起来,批驳第一个律师的话,又为自己的遗传学论点辩护。他说,即使包奇科娃的父母身份不明,遗传学说的正确性也丝毫不受损害,因为遗传规律已为科学所充分证实,我们不仅能通过遗传推断犯罪,而且能通过犯罪推断遗传。至于另一位辩护人说,玛丝洛娃曾受一个凭空想象的(他用特别恶毒的口气说了“凭空想象的”几个字)引诱者的腐蚀,那么这种种事实不如说是她引诱了许许多多男人,使他们落在她的手里,成为无辜的牺牲品。他说完这话,得意洋洋地坐下了。接着,法庭让被告们替自己辩护。叶菲米雅·包奇科娃一再说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事也没有参与,一口咬定一切罪行都是玛丝洛娃独自干的。

西蒙只是反复说:

“你们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我没有罪,我是冤枉的。”

玛丝洛娃却什么话也没说。庭长对她说,她有权替自己辩护,她却像一头被包围的野兽,只抬起眼睛来向他望望,又望望其他人,接着垂下眼睛,放声痛哭起来。

“您怎么啦?”坐在聂赫留朵夫旁边的那个商人,听见聂赫留朵夫嘴里突然发出古怪的声音,原来聂赫留朵夫正勉强忍住抽噎。

聂赫留朵夫还弄不清他目前的处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把强自克制的抽噎和夺眶而出的泪水看做是神经脆弱的表现。为了掩饰,他戴上夹鼻眼镜,掏出手绢,擤了擤鼻涕。

他想到要是法庭里人人都知道他的罪行,他就会丢尽脸面。这种恐惧压倒了他的良知。

在这最初阶段,它比什么都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