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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要结婚?!今天晚上还要在裴英伦家里开订婚派对庆祝?!天哪,灾难哪……”小姑姑在客厅里发狂跳脚。向莞尔怯怯地望着面前这位显然情绪过于激动的长辈,“怎么……小姑姑你不高兴吗?”和她之前预想的有差距哦,小姑姑人品很坏呢,根本没在祝福她。
“啊……”小姑姑哀叫一声,整个身子倒入充气沙发中,耍无赖地翻滚,“莞尔你还年轻,你才二十六岁啊,为什么要这么早急着结婚呢?结婚就算了,你低调一点嘛,开什么订婚派对啊……”
莞尔呆愣地瞪着在沙发上拼命打滚的小姑姑,拜托,她在发哪门子的疯啊?听她这样叽哇乱叫的,好像……她比较在意的不是结婚,反而是那个订婚派对?
“小姑姑,你别这么紧张嘛。订婚派对一点儿也不正式,就是找一群同事朋友在一起聚一聚,大家乐一乐嘛。”莞尔好声好气地向她解释。
听她这么一说,情绪爆棚的向小姐蓦地用双手捧住头部,表情很惊恐:啊……她就是怕这个!“找一群同事朋友在一起聚一聚”?那样的话,老板肯定也会出席吧?
到时候若是两人在派对上打了照面,那可怎么办好?
不行,不行!在这个大学城里,有“他”的地方就不能有她!向小姐霍然弹起身来,上前一把按住侄女的肩膀,一本正经道:“莞尔,你要结婚我好高兴,我一百万个祝福你,我梳妆台上那些首饰和化妆品随便你用,银行存折全给你也没关系,可是,订婚派对我不参加。”如果可能的话,她甚至连婚礼也不打算参加——但是此刻不敢这么说,怕被莞尔打死。
“不参加?为什么?”莞尔不解地拧起眉毛,好失望。
“因为……”小姑姑“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抱着肚皮哀号,“因为我肚子很痛,好像有条蛔虫在里面爬,啊……痛死了……救命啊……”
“啊?”向莞尔彻底傻掉,不是吧大姐?这演技太烂了啊!前一秒钟还生机勃勃在客厅里上蹦下跳,后一秒钟立刻委顿在地上蜷起身子做虾米状——拜托,谁会信她?
“好疼啊……快死了啊……”小姑姑继续哭天抢地。
“那……”莞尔抓抓脑袋,怯声提出建议,“离派对开始还有两个小时,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索性陪她一起演。
“耶?”这么有爱心?小姑姑的脸色当即黑了一半,“不、不用了,我只要躺在床上休息一下就会好。”她的表情很虚弱,“我看我凤体欠佳,应该是没有办法参加你的订婚派对了。我、我心意有到就好,你玩得开心点噢,不要想念我。”她浑身软绵绵地倒入充气沙发,闭眼装死。
向莞尔没辙地看着她,说穿了,就是不想去参加派对而已。搞什么,还装得要死要活的,她的订婚派对有那么恐怖吗?
“小姑姑,你到底是在躲谁啊?干吗不去啊?你是我亲姑姑耶!”向莞尔上前摇摇小姑姑的身体,“我还指望你在派对上烧菜给我吃呢。”
“你一摇我,我肚子就疼。”小姑姑眼也不睁地道。
唉,真是个无赖。向莞尔扁了扁嘴,放弃和这个白痴级别的长辈沟通了,“那我自己去准备了哦。你那条银色小礼服要借我,还有香水和粉扑。”
“唔,随便拿……”向小姐翻了个身,将脸庞埋入充气沙发内。全副家当都借给莞尔也没关系,只要不去派对就成。
侄女嘟嘟囔囔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想必是钻入她房间挖宝去了。向小姐从沙发垫里抬起脸,轻轻吁一口气:唉,这种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只是,她还没准备好要见“他”。
夜幕逐渐降临,一墙之隔的裴英伦的公寓里人声也是越来越响。看来,这派对开得很是热闹,激昂的音乐声此起彼伏,欢笑一阵接一阵。
隔壁的向家公寓里,孤单的向小姐窝在孤单的充气沙发里头,双手抱膝,百无聊赖地看电视。电视上演了什么,她完全没有看明白。只是双眸一眨不眨,像个瞎子似的盯住闪烁屏幕。
她有意无意地竖起耳朵,聆听着隔壁传来的欢笑声,那里面,可有老板的声音?他今天晚上过得开心吗?
这么多年都一个人过,他……开心吗?不觉得寂寞吗?
浮躁的念头袭上心头,向小姐再也没心思看电视了。“啪”的一下丢开遥控器,她起身抓了件外套披上,心里好乱,干脆出去散散步好了。
她坐在玄关穿好鞋子,轻轻地拉开房门,探头朝外张望。
走廊里一片黑暗寂静,对门裴英伦公寓里的嬉闹之声听得更清楚了。
向小姐吐了吐舌头,回身关上自家房门,蹑手蹑脚地在黑漆漆的走廊中匍匐前进。为了某个原因,她心里“咚咚”跳个不停,其实,她离“他”很近,只一墙之隔而已……
只要鼓足勇气推开那扇门,那么,他们便可以相见。她已经有很多年、很多年没和他说过话了啊……
但是,她不能见他,不管多想都不能。意识到心底脆弱的渴望,向小姐心慌地加快了脚步。突然之间,脚下踢着了什么不软不硬的东西,她惊呼一声,身子向前飞扑而去,重重跌在走廊地面上。
“痛!”她哀号,小巧的下巴重重磕在地上。
与此同时,方才那绊倒了她的“障碍物”也发出一阵低低的呻吟,“……谁踩了我的膝盖……很痛呢……”
原来,这歪歪斜斜坐在走廊里、脊背靠着墙面的……竟是个男人?
扑倒在地的向小姐赫然愣住,她永远、永远不会错认这一把嗓音。
她惊讶地、慌乱地撑坐起身子,急急转头望向那黑暗中倚墙而坐的清瘦人影。
下一秒钟,那人影发出不可置信的低沉唤声:“……薄荷?”
死气沉沉的黑暗走廊中,向小姐好似被雷劈中,呆坐地上无法动弹。
就在一分钟前,那绊倒了她的男子分明唤了一声“薄荷”。
“天啊……”她欲哭无泪地用双手捂住脸,低低呻吟。
是了,薄荷就是她,她叫向薄荷。这古怪的名字并不是她的本名,是她满二十岁以后自己改的,很少人知道。
可是,“他”知道。
即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全然黑暗中,“他”——仍是把她认出来了啊。她沮丧地垂下双手,呆呆望着走廊另一端面目模糊的男子——
他见她不答话,于是坐起身子缓缓朝她的方向爬过来。他一直爬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薄荷,你现在……眼睛看得见吗?”他用她所听过最温柔的声音询问。
向小姐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
六年前,某大学校园。
二十五岁的向薄荷是一个超龄的大学一年级新生。
一年前,她曾是新天地某家知名法国餐厅的主厨,手艺超群。有不少客人纷纷慕名而来品尝她做的菜,她名气很响,每天收小费收到手软。
可是,就在这数不尽的与锅碗瓢盆为伍的日子里,渐渐地,她发现自己的视力开始模糊。原本有五百度的近视,可是如今即使佩戴了度数相称的隐形眼镜,却还是看不清楚十米开外的东西。
她去咨询眼科大夫,大夫很严肃地对她说:“你戴隐形眼镜的时间太长了,又没有注意保养,导致角膜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磨损。从今天起,你不可以再戴隐形眼镜了。”
那天大夫对着她说了一长串令人费解的医学名词,可薄荷只记住一个词,叫做“干眼症”。怪不得她近来总觉得眼睛干涩难受,还以为是天天待在厨房油烟熏多了,没想到是患了眼疾。
于是,她辞去了在法国餐馆的工作,回到菁菁校园,想重新选读一门将来可以坐办公室的专业,最好是比较不费眼的。
开学第一天,她捧着从教务处领来的一大摞书本走在校园宽敞的街道上。近来已经习惯不戴眼镜的她,两眼望出去是一片混沌;她可以看见五颜六色,却看不清那些五颜六色的究竟是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跨过了脚下突起的石阶,走上校园里最大的一块草坪。两脚踏在绵软草地上,感觉舒服而踏实。她笑眯眯的,心情很好。
突然间,她的脚尖踢着了一大坨突起的东西,整个人向前倾斜,扑跌在地,怀里的书本“哗啦啦”地散了一地。
“痛!”她狠狠地摔在草地上。
“痛!”身下有一个声音发出相同感慨。
向薄荷瞪大了眼,怎么?自己……竟跌在了别人的身上?自己两手撑着的——不是草地,而是一名陌生男子的胸膛?
她眯起眼,凑近那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年轻男子,用自己破败的视力仔细打量他的容颜。一秒钟后,她“哇”地叫出声来:天哪,为什么她看到血的鲜红?
“嘶……”那男生扁着嘴,发出一阵痛苦的抽吟,推推趴在他身上的向薄荷,“先起来好吗?”
“砸到你了?”薄荷没起来,反而伸手关心地摸摸他脸颊,手指上沾到了血迹,“砸到哪里了?”看不清哪!
男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刚才三本书一起砸下来,究竟砸到哪里还真难说。”他只是躺在大草坪上发懒晒晒太阳而已,谁料一阵书雨陡然降下,三本书一本接一本落在他脸上,敲中他的额头,弹到鼻尖,最后砸碎他鼻梁上架着的眼镜。
幸亏他方才闪得快,不然,眼镜玻璃的碎片若是不幸掉进眼睛里,他此刻已经瞎了。
他苦笑着摸摸自己眼角的伤痕——那是碎玻璃造成的伤害吧?“同学,你可以先起来吗?”他以指轻戳戳薄荷的肩膀,“我很疼。”
“啊,哦!”薄荷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从他身上翻下来,“对不起、对不起……”她眯眼打量这个年轻的大男孩:他长了一张模糊的脸,五官很抽象地糊成一团——当然,这要怪她的视力。他身穿绿色T恤——怪不得刚才会神奇地没入草丛中呀。
男生也撑坐起身,双手在四周草地上摸索着。
“你干什么?”薄荷发问。
“找我的眼镜。”男子淡淡苦笑,“我近视很厉害,没了眼镜什么也看不清楚。”
“哦,我帮你找好了。”薄荷傻傻地点了点头,忘记自己也和瞎子没区别,跪着在草坪上摸索起来。刚才砸疼了他,她觉得很抱歉。
于是,这两个睁眼瞎的家伙,就一起趴在草坪上摸啊摸。
“有,这里!”男子突然高举一只手,手里拿着一本书,“你的。”他将手里的书朝那面目模糊的女孩丢过去。
“咚”的一声,厚厚的原文书再度没入草丛里。原来另一个瞎子根本接不住。
“对不起哦。”男子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后脑勺,“再找一次吧。”
薄荷刚才很白痴地伸出手等他把书扔过来,可是他却把书扔到十万八千里以外的地方。她倍感有趣地笑了,原来,这男生的近视比她还严重呢。
“你下次找到东西,要直接放进我手里哦。”她叮嘱着,一边继续在草丛里瞎摸,“啊,有了!”她突然抓出一把钥匙,高高举起,“是你的吗?”
男生爬过来,握住她的手,仔细地把那串钥匙摸了又摸,然后摇头,“不是。”
“那……放回原地?”薄荷呆呆地望着他。
“嗯。也许是别人不小心掉下来的。”男生答道,“丢了钥匙的失主,应该会回来找吧?”他的声音清朗而绵软,很动听,像神曲召唤着薄荷,她不自觉地朝他的方向更爬近了一步。
不知道是不是视力差,嗅觉就变得更加灵敏。她闻到男生身上传来的淡淡青草味,立即很没气质地伸舌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嗯……以一个厨子的职业直觉,她觉得他——很好吃。
呀,自己在想什么呢?怎会觉得一个男生好吃?意识到自己的不纯洁念头,她“腾”地红了脸,耳朵热热的。
男生没发现她的异状,依旧握着她的手不放,“你的眼睛也不好吗?”
“是啊。”
“能站起来吗?”柔软悦耳的男声又离她更近了些,“我们扶着对方,数一二三,一起站起来好吗?”
“嗯。”她突然有点羞怯,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看清这男生的脸:他……应该长得很帅吧?
随后,他们一起喊了“一、二、三”,扶着对方的肩头双双站了起来。站稳以后,身穿绿T恤的男生微笑着朝薄荷伸出手来,“嗨,我叫温煦,是这里大三的学生。”
“我叫向薄荷,大一。”听着男生年轻生动的嗓音,她不自觉地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年龄。
“向薄荷?好可爱的名字呢。”叫温煦的男生笑了,“对不起,刚才绊倒了你。”
“哪里,是我先踩到了你。”薄荷有些腼腆地回以道歉,“还砸坏你的眼镜,真是不好意思。我会赔的,你把联络地址留给我好吗?”说完她有些脸红——自己怎么好像在搭讪、倒追男生似的?
“不用赔了,反正没多少钱。”温煦脾气很好。没了眼镜的他,面前一片模糊;然而茫然视线中,却有个娇小身影尤其鲜明。她穿深葡萄紫色衣裙,短发——是短发吧?他又眯了眯眼,想把她看得更清楚些。从她身上,隐隐传来清淡的果香,他心脏倏地跳乱了一拍,回想起方才那个娇小柔软的身体重重跌在他身上,不知不觉,他脸颊处微微升温。
“那怎么可以?我一定要赔的。”薄荷很坚持,低头从包里掏出一块手绢,递向他,“先擦擦脸吧,你流血了。”
温煦的手在空气中捞了几捞,终于碰着了她的手。他接过手绢,按在眼角的伤处,“谢谢。”
“疼吗?”她问。
“有一点。”他很诚实。
“那……我请你喝咖啡好吗?算是赔罪,毕竟砸坏了你的眼镜,还害你受了伤。”薄荷咬了咬唇,发现自己从未经历过这么纯情的时刻。本已是二十五岁的半老女人了,可是这一刻,和这个叫温煦的男生用差劲的视力互相对望着,她觉得自己突然变回十八岁那年的傻气小女生——她想接近他,但又不好意思,心跳得又快又乱,自己怎么了?
“好呀,我喜欢喝咖啡。”温煦微笑着点了下头,双手偷偷地下垂,用自己的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
他在模仿刚才两个人牵手的片段,因为他有些不解了,为什么刚才被这素不相识的女生握着手的时候,感觉……会像过电,很酥麻?
他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直到薄荷再度向他伸出手来,“走吧。你看不清路,我拉着你。”
“好。”他毫不犹豫地握住那只滑腻细致的小手,心里有些不服气地想:明明是我牵着你的手、替你引路好不好?
然后,他们拽着对方,在宽广的校园里慢吞吞地朝前挪步。是因为视力差劲的缘故吗?眼前糊成一团的校园风景,好似变得比刚才更美了一些,十指紧扣、手心相触的感觉,好似变得比刚才更热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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