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滨回到省城后,肖国雄到所里汇报了杨建军案件的情况,随后他把章诺易和葛勇叫到办公室再次研究杨建军的案件,做开庭前的准备。把各种情况都设想了一番,肖国雄自问自答,就是自己草拟的辩护方案。
说完,他靠着椅背上,“这次南滨的案件对于你们可是至关重要的,明星要一夜成名,律师要一案成名。都是要抓住机会。”
“这是肯定的,肖老师。”章诺易合上自己的笔记本,看着葛勇,“参与南滨案件的人,有很多有名的大律师,他们都在全力以赴,我们更要重视。”
葛勇同意,连连点头,“是!我现在很兴奋,恨不得早点开庭。”
这话说得有些奴性,肖国雄说什么,葛勇就恬不知耻迎合。章诺易这样看葛勇,不想和他们说话,但又不好离开,硬着头皮坐在那里。
“小葛的心情就像监仓里的疑犯一样,希望能尽早开庭,早点有个审判结果,不用这么受煎熬。”肖国雄想喝咖啡,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过了,便打消了这个想法,“小章、小葛,南滨打黑是维护社会稳定的一个大事情,我们应该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我们可以参与其中,为维稳作出自己的贡献。”
章诺易嘴边浮现出讥诮的微笑,葛勇看到了,心里不满地“哼”了一声:装什么清高,好像对名对利你都不在乎似的,其实还不是一边想立牌坊一边想借着肖国雄上位。
把这些看在眼里的肖国雄不理会他们,说:“那个郑明算是我和干上了,我想他一直想把我扳倒吧。”
话中有话的肖国雄,让章诺易和葛勇都一齐把目光投在了他的脸上。
章诺易说:“怎么扳倒?接手杨建军的案件就是和他第二次博弈,他能把您怎么着啊?”
“我们是犯罪嫌疑人的辩护律师,不是犯罪嫌疑人,他郑明别想把我们当作犯罪嫌疑人对待。”葛勇接过章诺易的话头,说道。
“我倒不怕他。”肖国雄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外面的阳光是透明的,天空湛蓝之中有一些灰,看着外面的高楼大厦,他接着说:“我是觉得郑明还是个有头脑的人,也知道我们一旦接手会怎样出招,他想寻找机会,来和我较量。不然这几年他不会一直盯着我不放。但他拿我没辙。咱们今天就到这里,你们也抓紧时间准备,但也要注意休息,决战就要开始了。”
从律师所出来,他开车去定制西服。
定制西服需要四十天左右的时间,在自己出庭为杨建军辩护的时候是穿不了的,这只是他的一个习惯,每次出庭都穿不同的新装,给自己一个好心情,给他人一个好的外表印象。
这就像明星走红地毯一样,每次的服装都不能重复,他每次出庭的西装都是不同的。
量好尺寸,选好布料,去做手部护理和脚部护理之后,他又在想杨建军案件下一步还要做的工作,要想使杨建军的案子达到自己所想要的最理想效果,他觉得还应该做更多的事情,只是也不知道杨建军在看守所里准备好了没有。
会面之后,杨建军对肖国雄的暗示心知肚明,他想方设法要自残,给肖国雄授意自己作伪证备好材料。
撞墙,把头撞破,让自己头颅受伤。看着脏兮兮的墙壁包了保护层,就是防止犯罪嫌疑人采取过激行为自杀什么的。撞墙显然是不行的,他想了想。
他想用头磕床沿,床沿也包住了,让他无计可施。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和脚,真的是束手无策。
怎么把自己弄伤?杨建军有些没辙了,还是绞尽脑汁在想自残的事情。
门外值班的看守来回走动,鱼一样的不眨巴眼睛监视着每一个监仓里的动静,让他觉得一时半会找不到机会。还有,监控的摄影头对着自己,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眼皮下面。
坐在那里,横下一条心,给自己打气:一定要成功。
就在值班看守从左边走到右边,在监视窗看不见的时候,他起身走到监仓的一个角落,蹲在那里看着地面。
就这样一头撞下去,额头肯定会被撞破。闭上眼睛,杨建军用尽全身力气将头往地上撞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咚”的声音。这一下撞得很厉害,他有些懵,眼冒金星。
同仓关押的疑犯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杨建军倒在地上,急忙按响门边的挂铃。几个看守民警迅速跑过来,值班民警打开监仓的门冲了进去。杨建军还想撞第二次,民警的手像一把钳子一样狠狠抓住了他,把他提起来,猛声问:“你想干吗?”
杨建军还没有回答,另一个民警也跟着冲了进来,并从裤兜里掏出手铐,把他铐在床头的一根横杆上。
斜靠在那里的杨建军不敢看他们,喘着粗气,嚷嚷着,“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
“杨建军,老实一点。”值班的看守民警呵斥他,“不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对抗法律将要对你的审判。”转头对另外一个民警说:“通知郑明,让他过来一下。”
郑明早就提醒过看守所的民警,“这些犯罪嫌疑人在和自己的辩护律师会面后,情绪一定会有波动的,你们一定要严加看守,防止出现意外。”
现在杨建军情绪激烈,郑明的话得到了印证,也使得看守所再次增多了几分戒备。
郑明接到看守所值班民警的报告,立即放下手里的工作赶到。
他走进监仓的时候,杨建军已经平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一条死鱼,一动不动。
“杨建军!”郑明走到他跟前,喊了他一声。杨建军睁开眼睛,斜眼看着郑明。郑明弯下腰,打量着他,“你想要做什么?!”
杨建军摇头,“我不想活了。”
直起腰,郑明对值班民警说:“马上提审杨建军。”
“杨建军。”郑明低沉地叫了他一声,透过眼镜的镜片透视着杨建军。
杨建军看了一眼郑明,有些惧怕这双犀利的眼睛,就把目光移到了郑明身后那扇小小的窗户上,天空像一幅画一样镶嵌在窗户里,只是画面很单调。
“杨建军,你在想什么?”郑明再次开口问他。
收回自己的眼光,杨建军看着郑明,有些闪躲,“我不想活了……真的,就是这样。”
“嗯。你在不想活的时候,是否会想起一个人?”郑明抓住他的话。杨建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着郑明。郑明身体往前倾了一些,“你在想肖国雄吧?”
“我没有想他……”
“你在想他对你说的话。”郑明猛追不舍,声音提高了,“他对你说什么了?”
“他没有对我说啥。”杨建军心虚地回答,严实不漏地保守他和肖国雄之间的秘密,“和他见面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场嘛。”
“你们说什么我都知道。杨建军,知道吗,你们最大的保护伞已经被逮捕了。”郑明把这个消息告诉杨建军,摧毁他的抵抗。
完了,真的完了。那保护伞可是公安局治安大队长,是他花了大把的钱,才和这大队长搭上关系的,他都被逮捕了,看来这场打黑除恶是动真格的一次。
郑明微笑着看杨建军,“对,我在场。但是我最近很忙,忘了那天你们说什么了,你可以再回想一下,告诉我吗?可以这样说,你坦白了,就是立功赎罪的机会。你别失去这机会。”
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杨建军信奉这句老话。
为了自保,他把那天和肖国雄的对话重复了一遍,最后说:“肖国雄教我说自己被刑讯逼供,以前的都是乱说。”
郑明问他:“肖国雄和你说话的时候,他有什么暗示吗?杨建军,其实你进来之后的表现还可以,挺配合我们工作的。为什么在这个事情上你就糊涂了呢?党的政策你是清楚的,在这个政策里面我们又注入了人性的考虑和处理,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杨建军点头,“他有对我进行过暗示,他的意思我理解为自残,当作被你们刑讯逼供的证据。”杨建军嗫嚅着说,眼睛看着郑明,他开始害怕眼前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但是又敏锐异常的郑明了,“还有他翻了手掌,那意思是要我在法庭上翻供。”
“你就‘不想活了’?”
杨建军低下头,吐出两个字:“是的。”
郑明平静看着杨建军,“你没有理会错他的意思?还有其他事情要交代的吗?”
顿了一下,杨建军再回想了那天的情形,“应该——没有吧。因为我用眼睛问他,他点头之后,我也点头,表示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郑明抬头看着天花板,出了一口气,然后再低头看着杨建军,“你肯定?”
杨建军说:“我肯定。”
郑明转身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拉开门,他停住手,“把杨建军带回去。”
“蹬蹬”地跑下楼,郑明拿出车钥匙打开车门,跳上车,一边发动车一边拿起手机给阎王罗打电话,“罗局,杨建军招供,说肖国雄暗示他在看守所自残,造成的伤痕是我们刑讯逼供的证据,还有让他在法庭上翻供。”
“好。”阎王罗大叫一声,“我马上去汇报。”
“罗局。”郑明也兴奋得有些不能自持,“下一步怎么办?”
他把阎王罗问住了,心道:“是啊,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以作伪证拘留肖国雄?这是捅马蜂窝的事情。
让他这样有恃无恐地替犯罪嫌疑人辩护?这是在亵渎法律的公正性。
阎王罗快速思考了一下,“我们先别打草惊蛇,一是我要先汇报这个情况,二是还要看肖国雄再来南滨又是怎样的表现再说。”
郑明有些急了,“还要等?肖国雄就是一个讼棍,难道我们真的拿他没辙吗?”
肖国雄回到省城没几天,大学的同班同学武益来省城出差,到律师所里来看他。
武益上学时和他一个宿舍,两人因为对法学理论的观点与看法不同,经常在宿舍里辩论,但感情是很好的。
两人见面,互相拥抱了一下,武益问肖国雄:“最近忙什么呢?”
“刚从南滨办案回来。”肖国雄和他坐下,“咱们有多久没见了?”
“三年多了。”武益想了想,“你是不是忘了秦教授的生日呢?今天老爷子整七十了呢,在家里摆了寿宴呢。”
肖国雄拍着脑门,“该死,该死,这么大的事情我真是差点忘了。我一直记着这事儿,早就准备好了礼物,你要不来我真忘了。不去的话,老爷子会生气了。”
“应该感谢我。”武益说,“请我喝酒,先欠着我吧。今天是寿宴,咱们好好喝几杯!”
秦教授是肖国雄、武益大学时的主修课老师,可谓桃李满天下,学生中不少都是极为出色的法官、律师和学者。
肖国雄的脑子里此时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今天是秦教授的寿宴,来的人中不乏大名鼎鼎的专家学者,何不趁此机会请他们谈谈南滨的打黑和杨建军的案件,这样一来可以支持自己观点,二来可以制造舆论。
中午在秦教授家里举办的寿宴很隆重,众多来宾齐聚一堂,使得三百余米的复式套房充满了欢声笑语。
一头银发、身体硬朗的秦教授见到肖国雄,说:“你现在可是风云人物,又接了南滨的案件,要好好干啊!”
肖国雄对秦教授鞠了一躬,“老师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祝您身体健康长寿。”然后,握住秦教授的手,“杨建军的案件我还有些忐忑。”
“怎么?”秦教授凑近肖国雄,问。
“我还想听听您的意见,这样更有利我办案。”
秦教授说:“好好,我老了,要不改天……不,还是今天晚上吧。”
“好的,我一会给景盛会展中心打个电话,定一间会议厅,下午我们就请些专家去那里议议。”
“也好,我帮你召集大家吧。”
“您总是那么关照我。”肖国雄诚心诚意地说。
“南滨的案件是大案件,我也一直在关注。”
吃过午饭后,秦教授叫了几个在法律学术界很有权威和地位的学者,驱车来到了景盛会展中心的会议厅。
大家坐下后,秦教授首先开口:“今天我过生日,见到你们高兴啊。我就不客气了,直接说我叫你们来这里的意思了。肖国雄,哎,大家都知道,接手了杨建军的案件。他今天提议我召集大家过来,就是想听听大家对这个案件的看法。”
“那就辛苦各位老师了。”肖国雄看看在座的人,“希望老师们畅所欲言发表自己的高见,能给晚辈提供一些专业意见。”
就像油锅里溅了水,大家听到这个事情就激动起来。肖国雄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了的材料,分发给各位。
“老肖,具体说说。我对南滨打黑很有兴趣。”社科院法学研究所的老夏和肖国雄是好友,每次肖国雄有事,他都是第一个站出来说话。
肖国雄就把了解到的情况简明扼要作了个说明。
几个小时的论证后,专家们得出了一致的意见,并形成了一份《专家论证意见书》,称根据法院提供的卷宗证据材料复印件,尚不能证明被告人杨建军是黑社会性质组织的领导组织者。肖国雄知道如果这份《专家论证意见书》被法庭采信,意味着杨建军有可能免于重刑。大多数的法官还是对专家的法律意见书比较重视的。
带着这个对杨建军有利的专家结论,肖国雄再次奔赴南滨。
郑明和阎王罗的计划又被律师们在南滨的表现给打乱了,不得不逼迫他们用法律的武器还击这些精通法律的律师们。
这些犯罪嫌疑人的家属用重金厚酬请来的律师,在南滨施展各自的看家本领,在法庭上和公诉方短兵相接,为自己的委托人开脱,否认这些被抓的人员所具备的涉黑特征。
脸色铁青的郑明旁听完一场审判之后,走进法警休息室又转身要走出来之时,一个在那里抽烟的同事叫住他,“郑明,抽根烟再走。”
停住脚,郑明折回去,接过他递来的烟,自己点上,无语地看着议论纷纷的人们从自己跟前走过。
同事愤然道:“从那些律师的辩护来看好像我们抓错了人一样?”
“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他吐出烟,说出这八个字。
“就是,难道他们干的那些坏事都是对的?那些受害人都是自作自受是活该?”同事是南滨人,听了法庭审理后很激动,“让那些律师去看看实际情况,他们还会这样替他们辩护吗?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这些律师都是精通法律的人,为什么懂法的人还要践踏法律呢?”
“能请他们出来辩护的都是有钱人,这些律师都是给这些有钱人说话的。”把烟扔到地上,郑明狠狠踩灭了烟头,“我走了。”
走出休息室,一些参加旁听的人还在那里议论。
“这是什么事情哦,这些律师一辩护,就把事情搞得好像抓错人了一样?”
“辩护你都没有懂?辩护就是狡辩,收了那些黑社会头子那么多钱,律师还不就是要把有罪狡辩成无罪。”一个中年人说,“你想哦,这些人又懂法律又晓得法律的死穴在那里,就是泥鳅,滑头得很,那在法庭上还不打擦边球、钻空子啊?”
“什么世道啊,说起来就气愤。”另外一个妇女无奈地摇头,“逼良为娼、欺行霸市,又是拿枪打人、又是要挟我们这些老百姓,到了现在政府把他们抓了,让律师这么一辩护,就是无罪的了,哪里还有说理的地方啊!”
“我不信政府会袖手旁观,就让这些律师这样无所顾忌帮坏人说话。”一个老者说。
听到这些议论,郑明心里更加沉重,脚也好像灌了铅一样,他的心情比天气还要阴霾。
好像要下雷雨,有些闷热,南滨的城市上空乌云密布,一张灰色的大网笼罩着这个城市。
他加快了脚步走到车边,坐上车,打着火之后一脚踏上油门,没有往下再踩,他看见了肖国雄从一辆车下来,和走出法庭台阶的辩护律师打招呼。那个律师看到肖国雄,三步并着两步走过来,和肖国雄握手。
两人就站在那里眉飞色舞谈论着,章诺易和葛勇静静站在肖国雄身边。
郑明打起精神,好像猎人看到了猎物出现,狠狠一踩油门,车冲出了法院。
肖国雄前两天又再次飞到了南滨,这是郑明知道的。
翌日,肖国雄去了看守所,再次会见杨建军。
当他坐下之后,看到后面的专案组民警没有离开的意思,转头呵斥:“我要见我的当事人,请你马上离开。”
警察没动,看着肖国雄。
“你听见没有?”
警察说:“对不起,你们会面我要在旁边。”
“这是什么道理?”肖国雄火了,章诺易想劝他,但他已经站了起来,“如果杨建军的案件还在侦查阶段,你们在这里监听我可以接受,但是现在已经是审判阶段了,为什么你还在这里?你懂法吗?”
警察知道这是肖国雄,是个傲慢、戾气的人,就回敬道:“我不懂,你懂。”
这大大刺激了肖国雄,他冲到警察跟前,“我现在见当事人,你是不能在这里的。听得懂中国话吗?听得懂人话吗?”
“我听得懂你说的话。”警察平视着前方,不看肖国雄,道,“你懂法律,法律也没有规定我不能在这里。”
这话呛住了肖国雄,“我请你马上离开。”他恼羞成怒,甚至要挟对方,“你们这样搞下去,到时案件不能按期开庭,将来政法委怪罪下来,责任可是在你们!”
看了一眼肖国雄,警察没说话,把腰板挺直了。
“你这是干扰我们的工作。”肖国雄指着警察的鼻子说,“你要为你的行为负责。”
“我会的。”警察平静地说,“我只能按照制度和命令办事。也请你不要影响我履行职责。”
在肖国雄看来,警察的回答是对他权威和地位的一种挑衅,还从来没有人敢向他挑衅的。
“我要找你们的领导。”肖国雄走回自己的座位,对章诺易说,“你在这里等我,我要去找他们的领导论理去。”
“肖老师,”章诺易轻声说,“其他律师会见当事人的时候,都有警察在。你看……”
“那是他们,不是我。我做过多少重大案件,还没有像南滨这样办案的。我见当事人不允许有旁人在场。”肖国雄提高了嗓门。
这时,郑明进来了。
郑明得知肖国雄要会见杨建军,一直在看守所监控室看着监控,见到肖国雄如此跋扈不讲理,知道自己不出面不行了。
“你好,肖律师。”看着肖国雄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郑明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地说。
肖国雄的斗志不可阻挡,“我会见当事人,为什么要有警察在场?你们这样做严重侵犯了律师合法权利。”
“但有些人就是利用法律赋予的权利来践踏法律!”郑明不客气地说,“我们都是法律人,只是担负的职责不同,希望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但我这样无法工作。”肖国雄回答。
“那好,你这样无法工作,你可以不工作。”郑明按捺住自己火气,“在我这里任何人都没有特权。”
郑明说完,静默下来,等待肖国雄的回复。
看到郑明强硬的态度,肖国雄暗想:他这样的态度是为什么?是有尚方宝剑而可以无视我的存在?
肖国雄也是欺软怕硬的人,而此时也只能妥协,“好吧,但是我保留追究这个事情的权利。”
“可以。”郑明见肖国雄这样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我不影响你工作了。”
咬着牙,肖国雄坐下。郑明走出了会见室。
和杨建军会见后,肖国雄把樊小穗、杨建波叫到宾馆给他们说杨建军案的进展情况。
章诺易和葛勇坐在一边,听他们谈论案件。
“杨建军明白了我的意思。”肖国雄对樊小穗和杨建波说,“这样的话,这案件就好办了。”
“他把自己哪里整伤了?”樊小穗焦急地问。
“头。”肖国雄用手指点点了自己的额头,“撞地。”
樊小穗松了一口气,“这苦肉计一定要演的,不然我们怎么办?是不是?”樊小穗侧头问杨建波。杨建波点头。樊小穗说:“这样一弄,肖律师,你看我们杨建军的案件最后会是啥结果?”
摸着下巴,肖国雄笑着说:“按照我的经验,不会判死刑,死缓或者无期甚至有期徒刑都是可能的。”
杨建波眼巴巴看着肖国雄,“要是能判有期徒刑就好了。肖律师,你有这个能力的。”
“有期徒刑,可能……”肖国雄故意迟疑地,“只是难度太大,过去我的那些招数都不管用,现在在南滨这样的形势下,我不能再去找法官。”
“哪有动用不了的?”樊小穗不服气地,“给钱,给钱就是了。”
“给钱可能都不好办。”肖国雄看了樊小穗一眼,“你们要知道,南滨这次打黑除恶,是前所未有的力度和决心,不但对社会进行打黑除恶,对公、检、法系统都有清理。当然,也不是铁板一块。”肖国雄留下了一个尾巴,让樊小穗和杨建波有个希望。
“肖律师是很有经验的,我们一定全力配合你。”樊小穗接住肖国雄的话,“我们现在也只能出钱,出力就是要辛苦肖律师了。”
肖国雄默默点头。
随即他对樊小穗和杨建波提出:“因为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个费用呢……”肖国雄把话头打住,顿了顿,“前几天我在省城召开了一次专家论证会,又花费三十万元。”尽管实际上大概只花费几万元。
樊小穗是个明白人,听出了这话外的意思,立即安排会计往肖国雄的账户上又打去一百万元。
“这次会见,我心里就更有底了,准备回省城。”肖国雄站起来,把手插在裤兜里,“你们放心,结果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其实,有时肖国雄自己也不是很相信杨建军是否能“咸鱼翻身”溜出法网,特别是在南滨这场声势浩大的打黑中,在警方铁证如山的证据面前。不过,肖国雄自有对付法律的看家“本领”。
对于自己的学识和做律师的经验,肖国雄始终还是充满自信的。
拿着录音和录像、还有证明肖国雄作伪证的书面材料,郑明去找阎王罗汇报肖国雄的事情。
“还记得在王铁力案件结束的时候,你找我喝酒,我说的话吗?”阎王罗接过那些东西,问郑明。
郑明当然记得,“你说在律师里面不是只有肖国雄,还有与他一样的人。”
阎王罗不再说话,把录音带放进机器里,和郑明一起听着录音。
录音里,肖国雄把如何叫相关人员出具伪证和利用专家意见来左右舆论的事情说得慷慨激昂而且有根有据,这让郑明再次听不下去了——他已经听过很多次这录音,每次听他都觉得气愤又有些窝囊,“怎么法律就跟他们一伙人制定的一样,可以按照他们的意愿来操控?把公安机关当猴耍啊!”
录音结束了,屋子里阎王罗和郑明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阎王罗说:“我们马上汇报,应该可以收网了。”
“早就该收网了。”郑明急不可耐地。“证据、证人都有了,我们还等什么?肖国雄已经触犯了《刑法》第三百零六条律师伪证罪。而且,他不仅是现在触犯,早在王铁力一案的时候就已经触犯了。”
“不是我不想收网,你知道打黑事关重大。”阎王罗说,“我们的对手是一群懂法的人,不能有丝毫的纰漏,不然我们就被动了。”
“市委什么意见?”
“肖国雄的事情很复杂,关系到律师界、关系到我们的法律、关系到这次打黑的顺利进行,所以市委特别慎重。”阎王罗一直在等待顾栗伟给他命令,但是这命令迟迟没来,他也不能轻举妄动。
师言箴收到了肖国雄在受理杨建军一案时作伪证的证据复印件、录音和录像。看完这些后,他对肖国雄的做法并不意外,让他为难的是肖国雄作伪证将受到起诉甚至可能判刑,那么肖国雄的律师生涯就会因此中断。
可是,要是偏袒肖国雄,对南滨打黑就是不支持。维护社会局势稳定是上头的首要任务,打黑也是一个民心工程,对南滨这个城市还有市民都是有利的,师言箴有责任也应该去支持这个行动。
然而,这个里面牵扯了和他息息相关的两个人:自己的合伙人肖国雄和自己的老朋友顾栗伟,这就更让他觉得难以取舍了。
手背手心都是肉,怎么办?
师言箴遇到了多少年没有遇见过的抉择。
坐在办公室里,他一直反复考虑这个问题,回到家也难以排遣,更是少有的失眠了。他起身去了书房,看看桌上的时钟,已经是凌晨两点过了,心想:这个时候顾栗伟应该还没有休息。
他打通了顾栗伟的电话,电话里传来顾栗伟沉重的声音,“怎么,你也还没休息?”
“睡不着啊。”他说实话,“看完和听完肖国雄的那些东西,你说,我还能睡得着吗?”
“肖国雄的情况你比我更清楚。还有,律师界的事情你也比我更清楚。你可能已经听说了,律师们到了南滨都是像肖国雄这样做的。警方赫然发现,相对于前期轰轰烈烈的扫黑抓捕,现在最大的困境在于定罪。我感到很痛心和遗憾。”
“嗯……”师言箴承认顾栗伟的说法,“从送来的材料看,肖国雄触犯了律师伪证罪而且也构成了这个罪属下的两个子项,伪造证据和妨害作证。你们那边是不是已经决定准备对肖国雄采取行动了。”
“为了法律的公平和公正,我们必须采取行动。”顾栗伟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决定,“这关乎南滨打黑的最终成功,也关乎维稳的落实和维稳顺利进行,我们不能因为定罪的困境而使前期轰轰烈烈的打黑扫黑毁于一旦。”
“你应该知道,如果你们逮捕并起诉肖国雄,会引来很大的争议。”
“是。因为律师伪证罪一直受法学界和律师界的异议,认为这个罪名和国际上刑罚理念的发展格格不入。”顾栗伟坦言,“我们对肖国雄采取行动,我想法学界和律师界认为我们在妨碍律师的正当工作,出动公权来打压律师。”
“真的要是这样了,可以这样说,不是他的错也不是你们的错,是现行法律和诉讼程序不健全所造成的。”师言箴看得透彻,“原本律师和检察机关作为控辩双方应该处于平等的地位,现在却让辩护方成了控方刑事追诉的对象。这无疑使得控诉机关既是运动员又当裁判员,追究律师伪证罪可能有碍司法公正。”
“我也承认这个现实。”顾栗伟有些激动,按捺着自己的情绪,“因为不健全,个别律师在取证的时候,作伪证已经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了。”
这击中了师言箴的要害,他知道有许多律师在取证的时候都会不惜一切手段。
师言箴沉默着,顾栗伟说,“我知道你为难,但是我的决心不会有一丝改动。”
“我会以沉默来接受将要来的一切。”
“谢谢。”顾栗伟清楚此时再说什么也都是多余的了,“阎王罗会到省城,你们好好谈谈。”
阎王罗到达省城,先是通知了章父,章父又通知了师言箴。阎王罗在公安厅办完事情之后,章父和他一起去师言箴的郊区别墅。
路上,章父说:“师言箴同意,就是配合了老顾的行动。我们就好办理肖国雄的案件了。”
阎王罗看着西下的夕阳,“他是否同意我都要办。”
“他会同意的。”章父说,“他和顾栗伟是发小,他一定会配合老顾的。”
阎王罗看了看章父,同意他的分析。
三个人还是在那间书房讨论。
阎王罗和师言箴都不开口说话,章父打破了这个僵局:“去南滨的律师啊,在审判的时候把法官搞得下不了台,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师言箴默默点头,手上拿着烟斗忘记点烟了,就那样坐着,章父看得出他心里的极端冲突。他顿了顿,看着师言箴说:“照此下去,打黑的成果会在律师手里大打折扣,必须要干预一下。”
阎王罗也一直沉默着,看着书架上的书,章父的每个字他都听着,会意地点头,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师言箴。
师言箴还是那个姿势,眼皮耷拉着看手上的烟斗,没有点燃的意思。
章父说:“肖国雄的行为已经构成律师伪证罪,法办他也是给杀鸡给猴看,杀一儆百。但……”章父看着师言箴,“还得看师大哥的态度。”
“唔。”师言箴听到章父把话递了过来,挪了一下身子,伸手拿起茶几上的火柴,点燃烟斗里的烟丝,抽了一口,自顾自地说:“是,我的态度也很明确,支持。”
阎王罗松了一口气,章父说:“那我就兀自妄言了。如果打其他人,在现行的法律机制下我想我们可能会压不住,还可能令形势失控。律师啊,都是人精,都是吃这口饭的。但是只要师大哥点头了,法办肖国雄起到的作用会很大,有威慑作用。”
师言箴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说:“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