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说出这四个字,白忆柳的母后轻轻闭上眼睛,将她年少清瘦的身体,拥得更紧,“柳儿,来到这里以后,母后见到过许许多多的女子。她们生来就把自己看得很轻,比那些男子要轻许多。她们容忍自己的相公三妻四妾,心甘情愿的被搁置在冰冷的角落,任由年轻的容颜,慢慢的在孤独中老去……”
她走到白忆柳身前,看着白忆柳的眼睛慢慢蹲下身子,“柳儿,许多事情都不是注定的。母后不要你因为自己是女儿身,就要像其他女子一样……”
说着捉着,她的眼眸开始湿润,慢慢咬起嘴唇。
而白忆柳,则抬起小手,轻轻的帮她蹭了蹭眼泪……
“柳儿……”她扑到白忆柳清瘦的身体上,泣不成声,“你告诉母后,母后的决定没有错。母后当年没有竭尽全力阻止你父王,没有错!”
白忆柳伸出雪白的手臂,慢慢的将她的脖颈揽住,“母后,皇儿愿意的。”
而她的身体却更加难以控制的颤抖,“柳儿,你还那么小……不应该想着安慰我。”说着,她慢慢站了起来,“柳儿,你逃吧,离开这座皇宫,去雾灵山找你的师父,然后就跟着他老人家,逍遥或者隐匿于江湖,好不好?”
白忆柳仰起小脸,一双深黑的眼眸漾起微微的波澜,而后眸中的光芒黯淡下去,“皇儿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她深呼吸,而后端过矮几上的一盏香茶,递给白忆柳,“谢母后。”白忆柳双手接过,而后优雅的啜了一口,又将香茶放回矮几。
虽然生在这帝王之家,但白忆柳却几乎没有被照顾过。因为母后身体欠佳,父王忙着处理朝政,有机会就去看望母后,而且父王乃是千金之躯,又怎么会懂得照顾一个孩子?
而白忆柳,因为有一个这样惊天地的秘密要隐瞒,自然不会让旁人近身。就连练武之时,伤了身体,也要自己涂抹药膏,够不到的地方,再去劳烦母后。
这样的白忆柳,几乎从未笑过……
直到有一天,直到那个冰神玉骨,神仙一样美好的人儿出现在她的生命中。直到他告诉她……
“柳殿下,人,不应该这样活着。我不知道殿下究竟背负着多少事物出生,但发生在您身上的每一件事,都不应该被当做包袱。那应该,是您生命的一部分。是您所拥有的一部分。”
阳光照射在他的容颜,好像可以将他穿透,伸手抓去,他又仿佛那样的遥不可及……
皮肤晶莹到好像透明……
眼眸之中,潋滟婉转,刹那对视,便可使人神魂颠倒……
“你是何人?”
“在下玉紫络,以后,殿下可以称我为‘玉太傅’。”
那一日,白忆柳轻轻的笑了。
世间女子千千万万,有多少人活的浑浑噩噩,可有可无?
唯有她……
获得了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命运。
她应该把这,当成上苍送给她的特殊的礼物,细细的品味,就算这份礼物,像辣椒,似毒药……
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之中,手里的裙摆不知在何时已经落下,不经意间,我右脚踏在上面,裙角一扯,身体即刻失去平衡。我顺势右手伏地,一个空翻之后,单腿跪地。
低头看看,长裙虽然没有破,但裙摆处已然脏了,显得有些狼狈。而我的手腕,因为服用过软骨散,体质本来就变得很差,刚刚那种动作,足以将它扭伤,如今已经有些红肿。
“这!”碧儿愣在我旁边,小脸煞白,一看就知道乱了方寸。
我用左手捡起裙摆,咬在口中,而后用力一扯,“撕啦――”累赘的裙摆被我毫不怜惜的扯掉。
“您这是!”
碧儿上前,捡起被我丢在地上的镶金裙摆,“金子帮我取下来,这破了的布,扔了就好。”如果可以逃,今日身上的首饰,倒是颇为丰厚的盘缠。
我咬着红色布带的一头,左手拿着它,缠绕在我的右手腕上,而后随便的系起来,多余的两条红带,便随意的垂下,偶尔有风吹过的时候,则放肆的舞动起来。
因为我是随手撕扯,所以长裙下摆不规则的倾斜着,但正是这种不规则,在这样柔和的微风中,竟然飘荡出火一样的艳丽。
“我们走吧。”看了一眼,已经呆住的碧儿,我说。
“哦,好,好。”碧儿在路上将裙摆上面的金子取下,而后将裙摆丢掉。
道路两旁站着的许多侍卫,一开始看着我的目光充满怀疑,之后是疑惑,最后则是在欣慰中,带着稍许感动。
我听过柳毅夫人的传说……
那位在征战中,撕破自己长裙,穿上战甲,冒充自己重伤的相公,来蒙蔽敌人耳目的第一将军夫人。
但最终,她却因为背后的一记冷箭,永远的离开了挚爱……
这些侍卫,这些战士。
他们之中,有多少人的剑,曾沾染过,我大蜀国战士的热血!
但是此刻……
我看着他们,竟然,恨意全消。
原来,这些战士们,他们拥有着……
同样的,目光与坚持。
迈上南陵宫的天阶,按照礼仪,碧儿已经不能继续上前。所以,她停在天阶之下,而我,则继续朝上迈进。
一步一步的走近那个,发动战争的罪魁祸首!
那个让我大蜀国的百姓黎明,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南陵王上!
我握拳,在迈步中拼命稳定自己的情绪。
现在的我,就算同归于尽都做不到。何况,杀掉他,又能怎样?依照南陵国的现状,就算我能够做到同归于尽,它也不会乱。
是的。
虽然南陵国是我的死敌,但我仍旧不得不承认。
它,太过强大……
来到南陵宫镶金的大门前,我竟然在其中一扇门上,发现了很小的一块圆形朱雀图腾。
我大蜀国的朱雀,又怎么会雕刻在南陵国的大门上?
而从色泽上看,这应该是不久前才加上去的。我脑中轰隆一响,险些没有站住。
南陵国这些年来,之所以会变得如此强盛。多是因为,他吞并了南方一些零散的小国。而冷廖为了纪念这些功勋,于是 吞并一个小国,便会将其特有的象征用黄金雕刻在南陵国的大门之上。
如今,这大门已经几乎整个被黄金包裹……
大蜀,我的国。
朱雀,我大蜀国的守护神。
缓缓闭上眼睛,深呼吸,唇角微扬,带着属于一个战士的笑容,我,步入南陵王宫。
宫殿内的场景,让我在霎时间,微微一愣。
我好像做了一场梦……
好像我的父王坐在那高位之上,而我的母后,则坐在他的身旁,抚弄着一盏古琴。
宫殿中,舞姬飘逸的旋转……
乐声委婉跌宕……
而我,则每一个动作,都在朝着一位俊雅贤德的太子努力。
“殿下,殿下?”
“嗯?”恍惚间,我竟然轻轻的应声。但那人,绝不可能是在叫我。她叫的,是愣住的冷策。
幸好歌舞没有停止,我那一声轻嗯,不会有人注意到。
我侧目看向冷策,冷策则若无其事的端起美酒轻啜一口。
王座上的冷廖,云鬓,山羊胡,一双老谋深算的鹰眼,直勾勾的看着我。而我,则在一瞬间的对视过后,转移开自己的视线。
不是我,没有这个自信。
而是像冷廖这种,喜欢将自己所谓的功勋雕刻在大门上,任人标榜的人,应该不喜欢有人可以与他长时间的对视。而如果,我一开始连看都不看一眼,又会让他以为,我是个无能之辈。
冷廖扬了扬手,他身边的人慌忙喊道,“停。”
瞬时,整个南陵宫中,安静的似乎听得到呼吸声。
冷廖又摆了摆手,那人喊道,“退下吧。”
“是。”行了个小礼,舞姬们退下,而乐师们则演奏起了比较安静的音乐。
我往左侧看去,发现司徒莲正斜靠在矮几上,自斟自饮。他带着宽大的面纱,喝酒之时,需要撩起一些。
我微微可以瞥见,他如玉的下颚,美好的颈项。
这司徒莲,果然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也没有摘下面纱。而冷廖,怕是担心就连他父王都不放在眼里的司徒莲,会不给他面子。
所以,根本就没有提让他摘掉面纱见一见真面目的要求。
司徒莲发现我正在看他,便举起酒盅朝我晃了晃。而我,则自觉失态,移开视线。
这一动,又看到眯起眼睛,冲我冷笑的冷策。
“走近一些,让寡人好好看看。”王座上的冷廖,朝我招手。我轻轻迈步,却又在一步之后就停下。
看冷廖身后,站着的两排侍卫便会知道,他不会喜欢如我这样带着武功的陌生人接近。
他只是招呼一声,那么,我便只是迈出一步,这样,就好。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可有几分像柳将军。”
呵,冷廖啊冷廖。如果,我真的长得像柳毅,你们冷家王室,就不会觉得怕么!
我慢慢扬起头,安静的看着他。
冷廖一愣,“这面相虽不太一样,但为何寡人却觉得有几分相似呢?”冷廖蹙眉,“怪不得,怪不得!哈哈,不愧是柳毅大将军的孙女,这飒爽的风姿,便是你最好的证明!”
“谢王上!就算柳家只剩下臣一人,臣也时刻记得,效忠南陵,效忠王上!”
“好!入席吧!”冷廖长袖一甩。
而我转身的时候,却刚好看到冷策不屑的眼神。
呵,为何对我不屑?你想做戏,我便帮你做的逼真一些。你应该谢谢我,不是么?
但我倒要看看你这戏,又该如何收场!
对面,司徒莲撑起身子,慵懒的冲我举了举酒盅,“不知道你穿上战袍的时候,又会是怎么个模样。”
我举起酒盅小啜一口,“战袍暂时穿不了,不过在下可以舞剑助兴。”说罢,我转身冲冷廖行了个礼,“请王上准了微臣。”
冷廖一愣,下意识的瞥了眼自己的贴身侍卫们,又看了看冷策,而后笑道,“也好,寡人也想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