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抚心口,心口的伤痕已经愈合,可是她知道那一剑下去连当时的李天逍都不知道他一旦下手,她到底有几分活命的机会。
他不愿杀她,但心中却有了失去她的最坏打算。
这才是她真正心灰意冷的原因。
比起江山,他终究不够爱她。而她也终究不够爱他,无法自欺欺人与他相对一辈子。
苏晋心中猛地一颤,伸手在沙地上比划起来。他忽地抬头问:“凤朝歌说过他要去哪里公干?”
云罗皱眉回想:“孙统领说凤朝歌要去的是鸣山郡。”
苏晋在沙地上比划,半晌他脸色铁青地抬起头来,慢慢道:“云罗,我们都被人拉入了一个局中!我们成了个幌子!”
云罗愕然,可看到苏晋的脸色时,心头也渐渐笼罩上了一片厚厚的阴云……
……
到了夜里,渐渐乌云四合,眼看着就要下了一场大雨。四面风起,云罗坐在帐中,神色凝重。她头发束成一个简洁的高髻,身上穿着一件玄黑色的骑装。
天色漆黑,她帐外只有一盏气死风灯。惨白惨白的烛光令人看起来寒渗渗的。
过了一会,有人走近。他撩起帐帘,走了进来盘膝坐在云罗跟前,含笑问道:“云罗,你支开孙统领,又请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云罗的帐中没有烛火,唯有惨白烛灯照着她素白的脸,双眸在黑暗中流光潋滟,美得摄人心魂。
她冷冷一笑:“朝歌,皇上为何要跟来,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内情吗?”
凤朝歌面上笑意不变,可是眼底有一抹精光掠过。他笑了笑:“皇上为了什么人而来,不是早就在口谕中说了吗?”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皇上对娘娘的宠爱可是无人能及。”
云罗定定看他良久,忽然道:“朝歌,你喜欢我吗?”
凤朝歌一怔。云罗已自顾自从怀中掏出一支白玉簪放在自己的眼前,慢慢道:“曾经我赠你草蝶定情,互许了终身。当时我刚及笄,一片真心对你,你却将我抛弃,逼我不得不去李天逍身边做了妾侍。可是如今你赠我蝴蝶玉簪,又不辞千辛万苦深入险地为我寻来千金狐裘。”
她说着从身后拿来一个包袱,一打开,雪白的狐裘露出一角。
她不看凤朝歌的神色,轻声道:“如今我是李天逍的妃子,你是他的心腹。按理这些东西我都不应该收,但是我还是收了。”
她抬起美眸,幽幽看着他:“朝歌,你和我的情意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今日你的情意在此。你是因愧疚也好,旧情复燃也罢才送我这些东西,但是起码我知道你对我还有情。”
“情值什么?在我看来也就值得一句真心话罢了。我再问你一句,皇上到底为何而来?”
帐中陷入了一片死寂中。凤朝歌一动不动,仿佛入了定的老僧一样垂眼看着眼前的两件东西。
许久,他问:“昀儿,若是我不说,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相信我了?”
云罗不语。帐外风灯被吹得明灭不定,照得两人神色恍惚。
良久,他抬起眼看着沉默的云罗,慢慢道:“皇上的确不是为了你而来。他不过是假借会你之名,西行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说完抿紧了薄唇,猛地起身:“我只能说这么多,再多不能。云罗,你离不开的。这个乱世中强者为王,我需要依靠李天逍,你亦是得在他的庇佑下才能安稳过日子。”
风渐起,呼呼地吹过帐篷。云罗盯着眼前的黑暗,神色恍惚。
凤朝歌走了。不知什么时候苏晋无声走来。他眸色复杂地看着帐中枯坐着的云罗。
“我们猜对了吗?”苏晋问。
云罗转身拿了个包袱,看着眼前的两件东西,略一犹豫收了进去,清冷又迅速地道:“走吧!这里已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她说着看向苏晋道:“阿晋,带我们离开吧!”
……
漆黑的山林中,夜风簌簌,带着远远而来的一股沉闷的水气。云罗由苏晋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密林中穿行。华元嗣则照看着元青沉默跟在身后。
深夜被苏晋唤醒,然后便是头也不回地赶路。他们两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着云罗与苏晋脸上的凝重与沉默,都不约而同闭上嘴,不问只默默跟随。
往营地再行一百多里就能到了严明寺,出了密林就能骑马,也许能在天亮之前赶到了寺中,收了华家的灵位然后就如鱼入大海,从此江湖朝堂再不相见。
云罗走得跌跌撞撞,自从卖.身入芳菲楼后,十余年没走过山路的她走得十分艰难。苏晋扶着她,几乎把她身上的重量都靠在自己的身上。元青昏昏欲睡,可是依然拉着华元嗣拉着空荡荡的左袖,跟在他的身后。
四人走了大半夜终于走出了密林。
云罗已累得双腿打颤,苏晋牵来藏好的马,两人一骑,道:“等到了寺中拿了灵位就走。不可耽搁。”
沉默一个晚上的华元嗣忽然问道:“我们要去哪?”
元青亦是拉着云罗的长袖问:“姐姐,我们为什么要走呢?皇上姐夫不是过一两天就要来了吗?”
云罗沉默,任由元青拉着她的袖子拼命问都不回答。
华元嗣察觉到了不寻常,神色一沉,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云罗上前看着自己的大哥,睁大了眼也只能对上他一双晶亮的眸子。
她问:“大哥,一定要报仇吗?”
华元嗣点了点头,声音坚定:“此生此世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云罗又问:“大哥若要报仇,是单枪匹马还是想借李天逍之手?”
华元嗣一怔后回答道:“总会有办法的,不一定靠皇上。”
元青终于听出一点意思,上前紧紧揪住云罗的长袖问:“姐姐,我们要去哪里?要离开皇上姐夫吗?”
云罗不知该怎么说,良久才清清冷冷地道:“是!”
元青一怔,过了一会忍不住抽泣起来。云罗漠然不看他,上了马对苏晋道:“阿晋,走吧!”
苏晋上了马,华元嗣沉默拉了元青上马。正在这时,天上忽地被惊飞过一群夜鸟,夜鸟惊慌地在林中上空鸣叫着,似乎在躲避着什么。
苏晋张望了一眼,脸色一沉:“不好!有人追来了!”
华元嗣熟悉山林,看了看,低声喝道:“不是,是有人放火惊了鸟儿了!”
云罗急忙看去,果然看见他们来时的方向上隐约有通红的火光照耀了天际。火势似乎很大,浓烟滚滚,不一会连他们都闻到了烧焦味。这下连苏晋都无法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华元嗣犹豫问道:“我们要不要再回去看看?”
云罗心中掠过一丝不安,此时天上乌云聚拢,眼看着就要下雨。她一推元青,对华元嗣道:“大哥先带着青儿回寺中躲避。等等再来找我们!”
华元嗣听她话的意思竟然又要回去,他急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怒道:“你去做什么?万一孙统领那边只是发现你不见了,你又怎么办?”
云罗冷静道:“不会的。孙统领不知我要走。凤朝歌也决计不会轻易告诉他,如今深夜营地起火,一定有很大的变故。我去看看。”
苏晋摇头不同意。他一把将马的缰绳递给她,道:“我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和元青先回寺中。”
他说完不容分说,长袖一振,人已如黑暗中一只夜鸟轻盈地投入了林中。华元嗣生怕云罗又反悔,狠狠一抽身下的马儿,带着云罗和元青迅速向寺中而去。
一路上风声呼呼,不一会天上下起了大雨。此时已是早春,天气不算寒冷可是在疾驰中被劲风一吹,遍体生寒。天上雷声隆隆,雨越下越大,扑在了脸上几乎睁不开眼睛。
云罗只能牢牢伏在马背上,闭着眼睛任由雨水砸在自己的身上。
此时三人浑身已湿透,山路四面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雨如瓢泼,不停地哗啦啦地下着。山路越来越泥泞。天上雷声隆隆,闪电如银蛇,忽然天上一条银蛇打在了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树上,“咔嚓”一声巨响,大树应声被劈成了两截,半截的树干横在了路中,剩下的一截冒起了滚滚青烟。
云罗被吓得一个哆嗦,元青亦是被吓得浑身打颤。马儿受惊忍不住惊嘶。华元嗣好不容控住马儿,咒骂一声飞身下来查看。他上前用剑砍去树枝的枝桠,奋力想将沉重的树干推到了路旁。
云罗焦急地看着他,又不住地看天上。她生怕天上再来一道闪电把他也一起伤了。树干沉重,华元嗣大吼一声将它缓缓推开。好不容易树干推离了路中。华元嗣却站在雨中一动不动,像是察觉了什么。
云罗在雨中大声问华元嗣:“大哥!怎么不走了?”
华元嗣比了比个手势,示意噤声,他侧耳听了一会。华元嗣从地上跳起,惊道:”不好了!前面有人来了!很多人的样子!”
云罗心中一震,果然除去风雨声,她听到了如筛子筛豆密集的刷刷声。
她脸色剧变:“这是什么人?”
这声音越来越近,由远及近,交错不停地向他们的方向而来。
华元嗣拔起剑上马道:“你们先藏着,我去看看!”他说着打马向声音来处而去。
云罗心中涌起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可是想要唤住华元嗣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得冒着雨将马儿拖入了路旁的林中,与元青一起躲在了草丛中。
两人浑身湿透,在雨中茫然地瞪着华元嗣离去的方向瑟瑟发抖。过了一会,那声音越来越近,地动山摇一样,仿佛整个山都要被这声音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