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邪赛雅与闻芩两人一听,互相对视一眼,眼底都掠过疑惑。再看云罗面上笑意依旧,招呼了两人入了座。周宝林周晴陪在了下首。她平时喜欢说话,此时到了两位跟前犹如锯了口的葫芦,闷不做声。
呼邪赛雅看见周宝林周晴只顾埋头吃茶点,笑了笑:“过几日皇后娘娘有意在宫中开个赏春会,到时候各种精美花做的糕点够周妹妹吃了。”
周宝林周晴一听,看了云罗一眼,笑着问:“那我可真有福分了。不知皇后娘娘这次开的赏春会有什么新奇的点子么?”
呼邪赛雅是提起这个话头的人,一听这话,想要故意卖弄自己得来的消息,摇了摇手中的香扇曼声道:“新奇的点子自然有,如今已是春日渐盛,春日嘛不就是花儿多吗?皇后打算办一个百花宴。”
“这百花宴,美其名曰,以一百种花入菜,点缀,好吃好玩又赏心悦目。听说掌厨的可是从洛阳花都延请来的名厨呢!专门做这种宴席。”
呼邪赛雅知道周宝林周晴喜欢吃,故意提起宴席的吃食。周晴果然双眼一亮,对云罗道:“华妹妹,这可千万要去。”
云罗一笑,笑意深深:“皇后若是相请,自然是要去的。”
宁充容闻芩一听笑道:“玉妹妹怎么只说了其一,不说其二呢?皇后还说这一次还能踏春玩赏宫中的景色。让各位姐妹们好好熟悉下宫中。到时候不知有多热闹呢!”
呼邪赛雅撇了撇嘴道:“这又有什么好值得说道的呢。如今都要住在这宫中了,来来回回,再好的景致也会有看腻的一天。”
云罗忽地一笑,转头看向呼邪赛雅:“听说玉姐姐是月邪人,曾经定也是扬鞭驰骋的巾帼女英雄了!”
呼邪赛雅听得云罗提起她的出身来历,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她以为云罗要设下圈套讥讽她,可看时却见云罗面上笑意依旧,仿佛是无心提起。
她遂笑道:“说起月邪族,的确是草场辽阔,牛羊成群。不过我已许多年没回去了。”
云罗轻摇手中香扇,漫不经心地笑道:“臣妾曾经听过塞外风景甚好,想必那里的人一定丰衣足食,不如我们中原这般时局不稳。”
呼邪赛雅一听,哂笑:“这华美人就有所不知了。塞外的大小外族也是打打杀杀的。他们打起仗来,动不动就是老幼妇孺都掠到了自己的族中充做了奴隶。若是沦为了****那可是比死还不如。这可比中原残忍多了。”
云罗深深看了她一眼,半晌转开眸光,道:“原来是我见识浅薄了。”
宁充容闻芩听得她们在聊塞外边族,忽然笑了笑道:“什么打打杀杀的,听了头疼。还是聊点别的才有趣。对了,听说京城中最近来了不少从波斯国的女巫。她们在集市中为人占卜算命,十分灵验呢!”
唐时兴盛时,西行至大漠,有不少龟兹、楼兰、波斯、大食国、月国等各国来唐进行商贸生意。唐末时群雄纷纷起,乱世饥荒遍地,这些千里来中土的他国商贩便又纷纷逃了回去。如今剩下为数不多的都在了长安及其附近。
而晋与梁正在打仗,京中竟来了波斯人,这的确算是个新奇的事。
云罗问道:“这些波斯女巫什么都可以算吗?"
宁充容闻芩点头道:“自然是十分神奇才会与你们说。”她明眸一转,似笑非笑地问云罗道:“华美人想不想去问卜自己前途和命运呢?”
云罗看着她精致美丽的面容,嫣然一笑,反问道:“宁姐姐难道相信这个?”
宁充容闻芩对上她幽深的眸光,眼中一闪,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笑了笑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些女巫应该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周宝林周晴对这求神问卜不感兴趣,撇嘴道:“难不成她们比钦天监的那一帮老头子更厉害吗?若是这样,皇上说不定早就下旨去请了。”
宁充容闻芩脸色一僵,遂错开了话题。
一番闲聊,玉充媛与宁充容两人便告辞离开。云罗与周宝林周晴两人恭送到了门外。
周宝林见她们身影消失,长吁一口气:“看见她们两人,我就浑身不自在。”
她说着向殿中走去,可等她走了几步,一会头却见云罗依旧站在殿门外,眸光深远,不知在想什么。
她好奇上前,拉了拉云罗的长袖,问道:“怎么了呢?”
云罗眼中掠过复杂的神色,轻声道:“不是她!”
不是她?周昭训听得一头雾水,再看时云罗已慢慢走进了殿中。
……
皇后赏赐下来的十盆牡丹花送到了永和宫中。云罗看着呈上来的牡丹花,果然姚黄魏紫一应俱全。女官们也惊叹不已,纷纷围绕着这十盆花儿惊叹不已。
有见多识广的女官道:“这牡丹花要开得好,还得有洛阳土相培。不然时日久了也是无法开得鲜妍。”
有的女官插嘴道:“光靠洛阳土也不成,这牡丹花还得懂得接花的花匠才行。”
她们议论纷纷,七嘴八舌争相在云罗面前炫耀自己的学识。
云罗看着眼前艳丽的牡丹花,红的艳红,紫的浓郁,五颜六色如浓墨重彩一样在眼前泼开,想视而不见都不成。
果然是国色天香的花,美得名不虚传。
牡丹花……她唇边溢出冷笑。
幼时曾经她与母亲一路乞讨,终于来到一处富贵人家,母亲千万苦求才得以进府中做了一名低贱的洗衣妇,为这户人家日夜洗衣勉强糊口。
那时也是春日,这户人家不知从哪里买了一株牡丹花。全府上下待若千金珍宝。有一日,母亲洗衣晾晒的衣服被风吹落花园中,衣服正巧挂上了那株价值万钱的牡丹花上,折断了它的枝叶。
这还了得?
无论母亲如何辩解如何哀求,主人一声令下,府中的家丁将贫弱的母亲打了个半死,连带着幼小的她一起逐出府去。母亲自从那一次身子彻底被弄垮,而后生了一场大病,就一直病恹恹的带着她继续流浪。
乱世中,穷人的一条命比一株牡丹更不值钱。
她淡淡垂下眼帘,对女官道:“牡丹花甚美,拿下去吧。”
女官们见她神色恹恹,郁郁不欢,不由面面相觑,悄然拿着牡丹花小心翼翼退下。寂寂殿中,沉水香的烟从铜鼎中向下倾泻。她靠在胡床的软垫上,看着满殿的雕梁画柱,金漆银粉,富丽堂皇,只觉得冷。
母亲已过世。
若她还活着,不知看到她如今这样是怎样的感慨。
她说,昀儿,你将来定会嫁给如意郎君,一生一世,一定会比为娘过得还好。
也许,这便是一位母亲最朴素的心愿,为她的终身打算。所以母亲带着她四处流浪,怀揣着找到父亲的微弱期望一遍遍地找,希望他能给她们母女二人在这乱世中一点庇护。
而如今,她独自在深宫中,已没有人可以庇护她。恶人依旧逍遥,而她千方百计去寻那一点蛛丝马迹依旧一无所获。
不知什么时候,身旁有人悄然走近,轻轻抬起她的脸。
云罗猝然而惊,抬头看去,却对上李天逍一双深邃的眸中。
“你哭了?”他抹去她脸上的泪水。云罗这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是泪痕满面。
她起了身,擦干眼角的泪水,起身拜下。
今日李天逍一身玄色龙袍,紫璋龙 ,头束金冠,庄重凝肃。应是从御书房中过来。他自从回宫之后一直在忙潞州战事。大军早就开拔,他绕道了西行,许多军务又要重新布置。
他的劳累不说,她亦是知道。
李天逍扶起云罗,看着她面上隐约未干的泪痕,问:“你在伤心晋公子的事?”
云罗摇头。
李天逍深深看了她良久,道:“今日朕来便是想告诉你一个不算是坏消息的消息。是关于晋公子的事。”
云罗心中一紧,盯着他的面,颤声问:“是什么消息?”
李天逍慢慢道:“朕派了士兵沿着山谷去寻,没有找到晋公子。”
云罗怔忪良久,长长吐出一口气,踉跄坐在了椅上道:“的确不算是好消息,也不算是坏消息。”
生见人,死见尸。
苏晋一片衣角都找不到,谁也不能说他死了。
李天逍端坐在胡床上,沉默良久,忽地,他向她伸出手,道:“云罗,过来。”
云罗收回心神,看了他漆黑深眸,慢慢地走到了他身旁。腰间一紧,他已将她搂入怀中。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混杂着他袖中的朱砂墨香形成了一股奇异的气息。
“云罗……”他深深看着她的眼睛,良久才道:“朕真的要去出征了。”
云罗一怔,软了身子慢慢靠在他的身上。她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问:“皇上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知道。也许半年,也许一年。也许……就不会回来了。”低沉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她听着他心腔的震动,那离别的浓浓伤感听起来变得恍惚而不真切。
“不会的。”云罗抬头,看定他漆黑的眸子,柔柔却坚决地道:“皇上一定会回来的。”
李天逍笑了,眉宇间一贯的朗朗驱散了方才些许感伤。
他搂紧了她,忽然道:“朕真的想带你一起去。看着朕荡平梁贼,四海归一。可惜不能,朕不能再让你跟着朕吃苦受罪。”
云罗微微一笑,不语。
李天逍看着她清冷的眉眼,忽地一笑,从长袖中变戏法似地掏出一枝花儿来。深紫色的花瓣,正是方才她赏过的牡丹魏紫。
云罗不知他什么时候竟藏了一支花儿,眸光一动看向他笑意满满的脸上。
“方才朕问女官,女官们说你赏了一会牡丹便心情不好。朕于是把这罪魁祸首带到你跟前来,由你发落可好?”李天逍笑着问道。
他疏朗的眉宇间是她不曾见过的宠溺。云罗轻抚这牡丹花,千钱万铢名贵花儿剪落枝头就只为了博她一笑。如今的李天逍已将她牢牢捧在手心,不愿再看见她不得一点欢颜。
云罗想起母亲,垂下眼帘,冷冷道:“花无罪,有罪的是这个颠倒的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