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动了动,还未试图挣扎,龙帐忽地一撩,李天逍俊美深邃的面目便显露在了眼前。
四目相对,他冷冷扯开她口中的布团,扯开了她手腕的禁锢,欺身冷笑:“你想侍寝?朕成全你!”
云罗闻到了一股很浓重的酒气,心下一颤,怔怔看向他。
太和宫中的熏香幽幽飘荡在鼻间,轻软又馨香馥郁,这是锦绣堆富贵窝,凡人一朝得见便不肯再离去。可是她不曾在这里和他厮磨缠绵过,因为晋先帝便是在这里驾崩。
那一道临终的口谕,那一剑穿心的刺入令他与她心有余悸。恐怕今天夜里若不是他醉得这么厉害也不会犯了这个忌讳。
宫人悄然退去,拿了多余的烛火,轻轻关上了殿门。四下里幽暗,静得可以听见一种奇异的声音。云罗仔细一听这才发现是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你不是令了你的宫女海珠穿了你的衣衫故意让朕撞见吗?”李天逍冷笑,目光如锥,冷冷道:“朕便遂了你的心愿,封了她为采女,住你曾经住过的永和宫。从此以后还要恩宠有加,宠冠六宫。”
云罗闻言唇角微颤,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一双明眸幽幽看着他神色,终是轻声笑道:“皇上封了谁为妃子关臣妾什么事?”
她话音刚落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见李天逍俊脸越发铁青。他猛地一把抓住她纤细的足踝狠狠地向他身前拖去。云罗惊叫一声,另一只脚不管不顾地就向他踹去。
可是她哪是他的对手,另一只脚踝也顷刻落入了他的铁掌中。
“自然不关你的事。你这个女人,这世间的旁人的生死和痛苦只要你不在乎就不关你的事。朕早就应该看透了你!”
云罗笑了,眼中水光潋滟,美不盛收,可偏偏看得他心中越发怒气勃发。
……
细碎的阳光洒在了眼帘上,云罗缓缓睁开眼,等看清楚四周时,她猛地坐起了身。
房门被踢开,刘龄面无表情地站在了门外,他身后有内侍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上前道:“皇上有旨,赐华氏罪妇补汤一碗。”
刺鼻的药味扑入鼻间,云罗在片刻的呆愣后忽地失笑。
这一碗是事后汤药。熟悉的药味她曾经在芳菲楼中反复闻过。只不过她是清倌,从未曾有幸喝过。
如今看来,这多年盘绕心头的一味药,她今日恐怕要亲口尝一尝了。
云罗慢慢披了外衣下了床,手出奇地稳,接过了内侍手中的汤药。她定定看着这一碗汤药,笑了:“我好像失算了。”
“喝了吧。昨夜……皇上吩咐过,不计入彤史。”刘陵垂下眼帘。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惋惜被她轻易捕捉。
云罗笑了笑,一仰头一饮而尽。温热的汤药熨帖着她空荡荡的五脏六腑,似乎也不是想象中那么难喝,只是为什么她却觉得一阵阵烦心欲呕。
内侍亲眼看着她喝下,低头躬身回去复命。
刘陵却不即刻就走。他摇头叹息:“看来皇上这一次真的是震怒了。华美人要保重自己,千万不要再行差踏错了。”
云罗拢着外衣坐在了床上,忽然问:“有罚就有赏。皇上有赏了谁吗?”
刘陵眼中流露不忍,低声道:“皇上今日下旨,道海珠姑娘伺候圣驾有功,深得圣心,升为六品宝林,赐封号,仪。”
云罗一怔,忽地笑了。眉眼弯弯,笑得畅快。
他果然言出必行,让海珠一夜之间连升三级,不过是小小的宫女一下子成为了宝林,还亲自赐了封号。这样的恩宠放眼宫中无人可匹。
刘陵叹息声传来:“华美人不必担心,这些都应该是华美人的,皇上只是……”
“不用再说了。”云罗侧眸,笑意不改:“他愿意赐谁就赐谁,当真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刘陵看着她冷若冰霜的面色,不忍再说,悄悄退下。
四周恢复安静,温热的汤药还在腹中,温暖着她冰凉的身子。她拿起桌上的一面铜镜,铜镜中她的面容娇嫩如花,绝美倾城。
她嫣然轻笑,眉眼间没有半分忧色。
美人如毒,而她不会介意他一次次饮鸩止渴的……
海珠的获宠毫无征兆,毫无道理,不过是一位相貌勉强算是清秀的宫女,竟能一夜之间成了皇上最宠爱的仪宝林,谁都不敢相信。那一国之君亲自赐了她品级,赐了她封号,还亲自赐了她偌大的永和宫。
中秋过后,彩灯拿下,宫人口中依然津津乐道道听途说来的流言。
他们传着,那一位新晋的仪宝林如何站在月下引得帝王倾心相顾,又是如何承了恩宠令六宫众位佳丽一夜之间都失了颜色。
流言纷纷,真真假假,最后成了这个深深宫闱中最扑朔迷离的一个谜。
……
中宫中,皇后听着内侍的叙说,冷笑一声,狠狠一掌拍上了案几,连声道:“好!好!这世间狐媚子永远难以断绝。走了一个还来了一个。当本宫是死人不成!”
内侍犹豫了一会,上前道:“启禀皇后娘娘,那仪宝林当真……不美。”
皇后美艳的脸上怒气难消,冷冷讥讽道:“不美皇上要抬举她本宫又能怎么办?”
身旁的女官们面面相觑,都不敢再接话。
皇后想了想,忽然问道:“那华氏现在呢?本宫怀疑这个什么仪宝林就是她指使的。听说她从前是华氏那贱妇身边的宫女!呵呵……自己失宠了病急乱投医了!”
内侍悄然上前,低声道:“那华氏依然在太和宫中做杂役呢。娘娘放心,她搅不出风浪的。”
皇后心中烦乱,听到这个消息依然不展颜,怒道:“放心?!叫本宫我怎么放心?!她还在皇上跟前呢!”
她眼中掠过一道狠光,对内侍耳语了几句。
内侍领命而去。
皇后看着殿外灿烂的天光,长吁了一口气。
……
炎炎烈日下,云罗绞了一把破布奋力地擦着回廊下的雕着龙纹祥云的阑干。她干活干得很认真,一片片擦过,不放过任何一处死角。为了干活利索,她如墨的长发编成了辫子披在了身后,鬓边的发散落,半遮了她倾城面容。
身边有香风袭来,云罗抬起头看着走到自己跟前的身着华美衣衫的女子。她眯了眯眼这才认出曾经的故人。
“华美人……”那女子垂泪道,“是奴婢搞砸了。”
云罗看了看四周,轻笑:“哭什么呢。这不是很好吗?你如今已是宝林了,以你的温婉性子将来皇上定会喜欢你的。”她顿了顿,继续道:“不要叫我华美人了。如今我是罪妇华氏。”
她说着又拧了一把奋力继续擦着雕花阑干。
海珠看着她的样子,面上越发愧疚:“华美人……不……华姐姐……”
云罗头也不抬,淡淡道:“海珠你不必觉得愧对我。是你帮了我,这宝林是你应得的。若将来你我故人情还在,以后还要在宫中相扶相依。但是现在你还是不要常来看我了,万一连累了你好事便成了灭顶的祸事了。”
海珠一听,心中一惊,连忙擦干了眼泪对云罗道:“华姐姐放心,不论奴婢以后如何将来始终是华姐姐的人。”她说着匆匆走了。
云罗看着她离开,唇边一勾,继续埋头干活。长长的回廊够她一个下午擦个不休的。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她累得腰酸背痛的时候,有一位内侍匆匆而来,冲她喝道:“华氏,过去殿中打扫!”
云罗问:“是哪边的大殿?”
内侍不耐烦道:“还有哪边的大殿,自然是太和宫的大殿了!快去!不然干不完你可没饭吃!”
云罗站起身来,头晕目眩中微微踉跄了下。内侍一推她,骂道:“笨手笨脚的,快点!”
云罗于是只能提着木桶随着内侍匆匆前去。
太和宫云罗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的,曾经她在这里干过尚宫的活计,伺候过已去世的先帝。那个叱咤一生的老人,暮年时几乎只有她一人在服侍着。
这太和殿是皇帝处理政事的所在,她自从被贬就从未踏足这里。只是不知为何今日会有人唤她前来打扫。
此时已是傍晚,落日融金,金黄的余晖透过繁复的雕花窗棂撒在金水砖上。内侍将她带到了大殿中就转身离去了。云罗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微微拧起了秀眉。打扫完,恐怕都要到了深夜。
她叹了一口气,打了盆清水跪在地上慢慢擦拭着那光滑可鉴的金水砖。她做得十分专注,只是腹中饥饿,擦一会肚子就咕咕轻响提醒着她今日只吃了一碗清粥。
云罗苦笑,揉了揉肚子继续擦着。当她转身拧了一把破布的时候不由怔忪住。
大殿门口站着一抹挺秀的身影。他身着绛紫朝服,一头墨发用一根紫玉簪挽起,容色如魅,凤眸如昔。他捧着一册奏折,不知站在门边看了多久。
四目相对,再也看不清彼此眼中是怎么样的一种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