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道:“刘公公放心吧,我不会害皇上的。”
殿中又恢复了安静, 的轻响是铜漏中的沙子在细细地落着。时间已不早了,深夜降临,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大亮了。
刘陵看着她素颜清冷的轮廓,犹豫道:“娘娘还要出宫吗?”
云罗看着沉沉的夜色,眸光深幽:“此时不出宫,难道等着群臣逼迫皇上杀了我的时候才出宫想办法吗?刘公公安排吧。一切罪责由我承担……”
刘令擦干眼角的泪,默然退下。
……
一辆乌黑的马车悄悄疾驰出了宫中,向着京城中而去……
晦暗的夜,寒风一阵紧似一阵,漆黑的天际不知从哪飘来了厚厚的铅云,灰蒙蒙地遮挡了天际。天地仿佛要倾覆,今年的晋国冬仿佛更冷更令人绝望。
马车剧烈摇晃,云罗静静坐在车中,身上雪狐裘衣拢着。雪白的狐裘衬出她比冰雪还更白皙的面容,长长乌黑的发柔顺垂下,白的雪白,乌黑的浓重,她精致得如一具被包在了狐裘中的瓷娃娃,美得精致。
她头上罩着一袭斗篷风帽。从低垂的帽檐看去,只能看见她浓密的眼睫,挺直的琼鼻,一方精巧优雅的下颌抵在了温暖的裘衣中。只露出这少许容色便已是人间绝色。
她闭着眼仿佛已睡去,沉沉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缩在车辕上的刘陵低声道:“娘娘,到了。”
几乎是同时,云罗睁开眼,眼前车厢的门打开,刘陵伸手扶着她小心翼翼下了马车。云罗下了马车只觉得冷风扑面而来,即使千金裘衣一依旧抵挡不住寒气侵体。
她看了看眼前精致的高门大院,微微踌躇。这府邸门口没有人迎接,只有门前一盏昏黄的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刘陵前去叩门,大门打开,一位穿着厚厚棉袄的小厮前来看开门。
他问:“是何方贵客?”
刘陵上前,微微一笑:“麻烦禀报你家的主人,寒夜贵客来,你们家主人可在否?”
那小厮撩眼看了两人,口中含糊道:“我家主人还未睡,待小的去问问。”
他说着就进了门中,却并不关门而是把大门随意开着。云罗看着这小厮粗心的做派,心中的犹豫更重了。
刘陵似明白她心中所想,低声道:“自从凤公子从梁国入晋京就置下了这座宅子。这里住的都是忠心于他的亲信与随从。只是对外说这是一位富商所住。这小厮也是故意装得漫不经心的样子。娘娘放心。”
云罗怔了怔,淡淡一笑:“他总是很有办法。”
刘陵低声一叹:“因不满刘皇后和凤朝阳的暴政,不少梁人从梁国逃入晋国,所以凤公子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在晋京中站稳脚跟。”
落魄王孙本该狼狈不堪,可他不过一载之功就取得这样的成就,不但在异国他乡站稳脚跟,而且他的才华与隐忍令更多梁人更加拥戴他。
云罗看着这高大的府邸,不由怔怔出神。
刘陵正要催促,云罗已淡淡低垂了眉,道:“进去吧。”
她说着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披风,慢慢走了进去……
……
歌舞笙箫阵阵传来,在寒冷的空气中传得很远。有前来领路的婢女,恭谦低着头默默在前面领着路。云罗跟着她走在曲折回绕的回廊中,灯笼昏暗,处处皆有莫名的熟悉感。
她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这一座宅子处处都是承袭了梁风。难怪她看着竟这么熟悉。
越往里走,越是能清晰听闻歌舞伎的欢笑声。记忆中,他似乎并不喜欢这么热闹的宴饮。
云罗问那婢女:“是不是府中有客人?”
婢女微微一笑却是不回答。她抱歉地比了比手势,云罗这才发现她竟是哑女。她顿时喟叹。聪明如凤朝歌怎么会找来能说会道的人去泄露他的机密呢?
不一会哑巴婢女将她引到了一处楼阁前。
楼阁大约二层,前面是一座临水的水榭歌台,浓妆艳抹的歌舞伎正在依依呀呀弹唱。唱的是梁国风靡一时的曲子。歌姬们着了单薄的霓裳,一个个身量窈窕,涂抹浓妆的脸上容色艳丽,红彤彤的灯笼照耀下,寒冷的冬夜仿佛也随之褪去。
眼前所见一派春夜旖旎景色,拂去了满身的寒气。
婢女将她带到了楼阁的二楼处。二楼空阔的地上铺着一席薄薄的锦垫。锦垫上凌乱放着几个锦墩。一袭暗红锦衣随意覆着躺在锦垫上的一个人。他头枕着锦墩上似乎已睡着了。
楼阁的门大敞,随意抬眼就能看见对面水榭歌台上的翩翩舞姿,婉转曲调。
云罗走到了他跟前,檐下明灭的灯笼光照在他的面容上,清晰如墨画。他身边随意放着几个空了的酒盏,酒气扑面而来,浓浓的酒气刺鼻令她不由皱起眉来。
水榭歌台上歌舞伎的弹唱咿咿呀呀,彩衣翩飞,如泣如诉着曲中的爱恨离仇,热热闹闹的,仿佛那才是真正的人生。可是他却是醉了。
云罗静静坐在他身旁,眸光如水掠过他过分安静的眉眼。轻轻解下身上的狐裘覆在了他的身上。
她回头对跟来的刘陵低声一叹:“我们回去吧。”
刘陵欲言又止,大费周章却不得不空手而回,实在是可惜了。
云罗看着凤朝歌睡梦中的眉眼,眸光复杂:“他定是累了,让他多睡一会。”
她伸手为他掖了掖狐裘,忽地手掌一紧,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握住了她伸来的手。
云罗一怔,抬头却对上了那一双漆黑无底的凤眸中。
“你来了。”凤朝歌轻笑,声音沙哑含糊:“我以为……你今日定是在他的宫中……”
他的手沁凉,握着她的手仿佛能将寒意都渗入了她的骨髓中。
云罗默默看着他被酒气醺然绯红的双颊,良久才道:“皇上有政事要处置。”
凤朝歌放开她的手,搂着锦墩斜斜靠着,似笑非笑道:“当然有政事要忙。他是一国之君。……”他顿了顿,又笑问道:“他一定很头疼吧?大臣们竟然有这么多人反对他。”
檐下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越发令他的容色显得邪魅难言。
寒风从洞开的门穿入,吹得楼阁越发寒冷。云罗打了个寒颤,千言万语都不知该怎么起头。凤朝歌看着她单薄的衣衫,正微微皱眉要说什么,忽地一低头看见自己身上覆着雪狐披风,不由怔住。
下一刻,他手一扬,狐裘轻巧披在了云罗身上。云罗向他望去,凤朝歌冷冷淡淡地道:“我不冷,你披着吧。”
暖意从披风上传来,云罗眸光落在了他袖上一点墨渍,心中一动,忽地问:“早上前来示警的是你吗?”
凤朝歌一怔,冷冷道:“是与不是有这么重要吗?”
云罗看着他眼底的戾气与莫名的怒意,垂下眼帘,道:“你若不愿意见我,我便回宫去了。”她说着站起身来,转身便要走。
“给我回来!!”身后传来他含恨的声音,咬着牙冷冷道:“你就这么不愿意与我多待一刻么?”
云罗侧眸,淡淡道:“我来了你却不欢喜,自然我要回宫去了。”
凤朝歌摇晃起身,踉跄一步拦住她的去路。他束发已乱,如墨长发倾泻在了肩头上,一身红衣在暗夜中如火一般静静燃烧,刺入她的眼帘中。
云罗避开了眼,记忆中他喜欢穿白衣,一袭白衣如雪,如浊世的佳公子。可是自从衢州别后,如今他寻常所着的便是这一袭红衣,艳丽得像是要烧起来,仿佛是他心中一腔熊熊怒火要焚尽这世间的一切。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还是不愿意看我?”他轻笑地问,“云罗,三千宠爱集于一身是什么滋味?他为了你当真是置群臣不顾,也为了你不顾性命……”
他一步步靠近,挺秀修长的身躯逼来,令她步步后退。他身上有浓重的酒气,辛辣刺鼻,熏得她脸都红了起来。终于她被他逼入了墙边,两人靠得这么近。云罗几乎可以看见他眼底那一抹深深莫名的悲伤。
她抬头盯着凤朝歌的眼,眸光平静,问:“朝歌,你想要说什么呢?”
凤朝歌哈哈一笑,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冷笑道:“我想说,你现在来找我做什么呢?他已经爱你至深,你还需要我吗?你今夜前来为的又的是什么?”
云罗忽地笑了。
“你吃醋了。朝歌。”她笑得清冷,倾城的容色如暗夜中的一道清光射入他的眼中,“这不像是你。”
凤朝歌一怔,却也笑了:“是,我是吃醋了。你不早就该知道了吗?!”
云罗挣开他的手,环视了一圈,淡淡道:“既然今夜不适合谈事,我改日再来。”
她话音未落,腰间一紧,一双修长有力的臂膀就从她的身后牢牢抱住。
楼阁中一瞬间仿佛静了下来,不知什么时候歌舞伎已退下,四下里静得像是被时间凝固了一样。
云罗静静看着檐上的灯笼,这个不眠的深夜,她仿佛忘了这一次来为的是什么。
“朝歌,我不走。”她轻声道:“你放开我。”
腰间的手臂缓缓放开,他踉跄几步,坐在了锦垫上拿起酒盅仰头喝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水入喉辣得他眉头深皱。
他擦了擦唇边的酒渍,冷冷道:“事起仓促,我也只能警示你。我不知那些大臣们会挑祭太祖太岁时发难。这件事背后甚是有蹊跷,我会去查的。”
云罗皱眉道:“有人要我死,却不知是谁竟有这么大的怨恨。自从我入太子府就一直要置我死地。”
凤朝歌看了她一眼,问:“是不是皇后?”
云罗轻轻摇头:“皇后虽然恨我,却一直顾忌着她的身份。也就这一次她原形毕露,失了圣心。”
凤朝歌深深看了她一眼,冷冷道:“若想要活命,取而代之才是最好的办法。向我们这种从梁国来的逃臣只有站在万人无法企及的地位才是最好的保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