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充容闻芩勉强一笑,道:“娘娘美意,臣妾感激不尽。只是天热实在没有胃口。”
一旁的呼邪赛雅放下筷子,哼了一声:“华妹妹,不是我说。皇后如今越来越过分了。克扣了我们宫的份例不说,还将我们推举上去的恩选人选统统都找了借口不用,大肆提拔她们母族中人。还有那殷寐也甚是嚣张得很,仗着皇上对她的宠信,从来不把我们放在眼中!几次碰见都故意刁难。”
云罗正要说什么。闻芩已皱眉接口道:“娘娘恩宠有加,自然不会担心皇后与那殷寐排挤。只是苦了我们两宫。看样子皇后已经决意把我们赶出宫了。前些日子还听闻皇后说起先帝托梦,说皇陵无人看守,甚是寂寞。皇后说起这事好像说要派人前去替皇上守皇陵。皇上既无兄弟,自然要落在一两个妃子身上。”
她看定云罗,意有所指地道:“臣妾听说过有一种草,细小而翠绿,土中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种草娘娘一定也见过,它们风雨同舟,雨露均沾,才能生生不息。娘娘,若臣妾和呼邪妹妹真的被皇后赶出宫外去了,将来这宫中她们必定只手遮天。娘娘以后也不得安稳啊。”
云罗看着眼前精美的菜肴,慢慢道:“曾经我与我母亲乞讨过活。吃的是野菜,穿的是破麻。”
她这话一出,闻芩与呼邪赛雅纷纷脸色古怪。她们曾经听过风言风语议论这眼前这位晋国最受宠妃子的出身。她们也曾听闻过她出身并不好,只是没想到今日她竟然亲口承认自己那一段贫苦的过往。
云罗仿佛没看见两人诧异的目光,继续往下说:“后来我想,如果能给我吃一个馒头,我死而无怨。后来的后来……我吃上了馒头,穿上了绫罗绸缎,一****熬出生天。到了现在皇上宠爱,我独居凤栖宫。我时常想,我还要什么呢。原来我还要更多。。。”
“人心大抵就是如此。这一条富贵与权势的路上追求永远无穷无尽,两位姐姐想过别的路吗?”她抬起黑白分明的眼,慢慢地问。
在座的闻芩与呼邪赛雅久久沉默。
良久,闻芩抬起头来,眼底有些许的悲凉,慢慢道:“娘娘说得是。只是如今我们不往上爬就会被人踩在脚底,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娘娘应该明白。”
一旁的呼邪赛雅也说道:“宁姐姐说得对,一入宫门深似海,哪有尽头呢?只是若不保住自己,将来的结局便是在永巷中或者去皇陵凄苦过一生。”
云罗沉默了一会,道:“是。本宫明白。”
一席话说得三人都有些戚戚焉。
云罗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不过两位放心,我华云罗善始善终,一定不会留下遗憾的。”她说罢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
恩选热热闹闹,钦天监终于把日子定了下来。云罗在凤栖宫看着刘陵抄下来的一个个人名,不禁微微皱起秀眉。
她道:“皇后未免太过张扬了吧?这些都是皇后与国宁王一党的朝臣之女。唯有这一位……”她指向最末一位的一个名字。
刘陵道:“秦国公之女,秦菱。娘娘也曾见过的。听说她歌声婉转清亮,皇后在太子府时就听过她唱歌,赞不绝口呢!”
云罗想起从前,慢慢道:“是。当时我也在的。”
她还记得当时秦菱心仪凤朝歌,一颗芳心都挂在他的身上。只是最后芳心失落,凤朝歌听了她的话选了充王府的明敏郡主。往事纷来,没想到一眨眼已过了两年,时间竟这么快……
她看着这份名单,对刘陵道:“皇上同意皇后这些人选吗?除了这秦菱外,这些秀女根本就是皇后一党的人,皇上若是想后宫安稳,朝堂平静,这一份名单大大不妥当。”
刘陵摇头:“奴婢不知皇上怎么决定,但是……皇上之前有圣旨下,一切由皇后做主。”
云罗皱眉道:“难怪宁玉两人十分不安,皇后看样子是决意将后宫牢牢握在手中了。”
刘陵欲言又止,终是上前道:“娘娘,奴婢以为当下凤栖宫不可以掉以轻心。”
云罗沉思良久,慢慢点了点头。
到了晚间,李天逍摆驾凤栖宫,云罗早早就在宫门前守着。天刚日暮,她便看见了明黄的龙辇慢慢而来。
龙辇在她宫门前停下,李天逍见今日云罗亲自来迎,连忙下来龙辇上前将她扶起道:“怎么的不进去歇着?你有身孕,万一站久了对孩子不好。”
云罗对上了他关切的眸光,心中一颤,避开了他的手,笑道:“臣妾没有这么娇弱。先前的害喜已经好多了。”
李天逍重新握住了她的手,向宫中走去,边走边道:“这可万万不能疏忽。”
云罗由着他拉着进了殿中,看着他俊美明朗的侧面,忽然问道:“皇上,恩选的名册皇上看了吗?”
李天逍脚步一顿,慢慢坐在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反问道:“云罗如此关心恩选,是不是吃醋了?”
他说得轻松,云罗看着他漫不经的神色,心中长叹一口气,美眸幽幽看着他,问道:“皇上难道不担心吗?”
李天逍正抿着茶水,一听这话放下茶盏,皱起剑眉,不悦地问:“朕要担心什么呢?”
云罗一怔,她看见他眼底的不悦,想要隐忍却终究忍不住从袖中掏出名册,递给他道:“皇上若是好好看看,就知道皇后选的这些人选绝对不公允!后宫要平静,朝堂要安稳,这样的人选怎么能服人心呢?”
李天逍接过名册慢慢翻阅。他越看脸色越发凝重,半晌,他把名册放在桌上,一双深眸看定眼前的云罗似乎在决定什么。
云罗被他眼中的深沉眼神看得心中一凛。这样的目光她见过,就在当初晋先帝要命他杀了自己时候,持着长剑的他也是这般看着自己。她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李天逍,忽然冷冷地开口:“朕竟然不知你成日在凤栖宫中养胎竟然这么喜欢插手宫中的事。云罗,你僭越了!”
云罗一愣,心头的怒火不知不觉已燎原。她顾不得多想,问道:“皇上难道都看不明白吗?皇后她……”
“够了!”李天逍一声断喝,冷冷打断她的话,“皇后再怎么样都是一国之后,岂能容你这般背后污蔑?!”
云罗看着他,秀眉深深皱起。她不能相信,为什么明眼人都看出来的不妥,聪明如他偏偏看不透?!
“皇上!”她上前一步,一双明澈美眸盯着他的眼,仿佛要看出个究竟。
“朕累了。你跪安吧。”李天逍避开了她的眼,冷冷起身道:“云罗,恃宠而骄不是原来的你。你好好在凤栖宫中待着,别的俗事不要理会了!”
他说完快步离开了了凤栖宫。
云罗看着他含怒离去,心中一悸,捂着心口慢慢坐在了椅子上。宫人们战战兢兢,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原本还谈笑自如,恩爱携手的帝妃两人竟然片刻之后就不欢而散。
刘陵跪送走了李天逍,匆匆前来,脸色有些苍白:“奴婢方才听见皇上说命御前侍卫们严加看守凤栖宫,不许闲杂人等出入。娘娘……皇上当真生气了!”
云罗手心沁凉,良久才道:“他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装不明白?”
刘陵叹气:“平心而论,今日是娘娘僭越了。”
云罗轻笑一声,道:“正所谓忠言逆耳。我说得这么清楚,他难道还相信那皇后和殷寐吗?”
刘陵道:“娘娘不能再插手宫中的事了。如今皇后风头正盛,万一惹火了皇后……”
“哗啦”一声脆响。云罗已狠狠一掌把手边的茶盏摔落在地上,眸光冷然,恨声道:“惹了她又怎么样?皇后无德,骄奢淫逸,结党营私,陷害妃嫔和皇子!就这样的女人难道可以一直在众人之上作威作福吗?!”
茶盏落地,碎成千万片。宫人们战战兢兢,纷纷退避。刘陵急忙将他们遣开。
云罗在殿中来回踱步,眉心紧拧。
刘陵看着她因发怒而苍白的脸色,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其实娘娘皇上说得也没有错,你何必去管后宫这些闲事呢?你坐稳凤栖宫,只要皇上一日恩宠不断,皇后再嚣张跋扈都不敢来动您。再者……娘娘注定是要离开的……”
最后一句像是一记重重的闷棍敲在了她的头上。方才怒气汹汹顷刻间化成乌有。
云罗定定站着,一动不动。
是谁在耳边轻轻嗤笑,带着漫不经心的凉:“既然注定别离,何必这么费心去喜欢呢?”……
既然注定别离,何必这般为他筹谋以后?她管他后宫稳不稳,她管他的朝堂安不安?她只需不再看不再听,就能安安稳稳生下自己的孩子……
良久,她苦笑:“刘公公,我终究做不到看着他被人玩弄在手掌心中而不自知。”
刘陵叹了一声:“娘娘有心但是无力。一切就顺其自然吧,我们只能相信皇上圣明不会被奸人蒙蔽。”
云罗抬头,看着蔚蓝的天际,苏晋清清冷冷的眉眼仿佛在眼前,“云罗,这个乱世中我实在顾不了太多人……”
顾不得,再也顾不得了吗?她终究顾不得这一场离殇,她终究顾不得他的盛世江山梦,她终究再也顾不得春日冬夜是哪一位倾国红颜陪着他度过这一世的每一日……
她垂下眼帘,萧索道:“罢了。”
……
凤栖宫的一场争执很快隐秘地被传扬出去。皇后听闻后,着了朝服冲到了御书房前自请废黜。李天逍好言宽慰都不能令她止住哭泣,只得下旨责罚云罗半年俸禄,禁足一个月,以儆效尤。
皇后这才善罢甘休。云罗听了只是默默接旨。君心如此,正如刘陵所说的,她不能再触怒圣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