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罗一听心中更加感慨。两人亦是主仆又似朋友,历经患难,虽然他有不得不的苦衷,却依旧能忠心与她。这份情意在宫中已是难得了。
云罗还要再说,沉香已带着金疮药匆匆前来。
一番包扎,云罗再看铜镜中,那幻像已不见了踪影,可是心头的忧虑更甚以往。
朝歌,你应该不会有事的吧……她心中长叹一声。
……
玉充媛被送入皇陵守灵,半路遇上杀人如麻的劫匪而后又被月见族人救走一事秘密在京中传扬开来。晋国中向来有不少月见族人与处月族人。比如李天逍的先祖便是处月族人。
处月族人经过几代人与汉人杂居,如今生活习性与体貌都与汉人无异。李天逍生父便是处月族人,而生母则是大唐皇室公主。所以相比其他族,处月族更似汉人。
而与处月族不同,月见族人因为居住在草原上而更多地保留了族人的骁勇善战。处月与月见族一向交好,所以呼邪赛雅才会嫁给当时是太子的李天逍。如今呼邪赛雅被族人救回,不知此事对两族关系是好是坏。
御书房中,几位大臣们正在与李天逍商议。
李天逍端坐御座,剑眉深锁。他脑中缓缓掠过那一道清冷的面容。她问,为何要让玉充媛前去皇陵……
当时他以为她不过是兔死狐悲,前来质问,如今看来她所为的竟是为了他的江山社稷!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
章阁老还在振振有词:“皇上,理应派使臣前去将玉充媛带回,毕竟皇陵事关社稷,既然对先祖许下承诺就要履行承诺才是。”
另一位兵部钱侍郎皱眉反驳:“若是玉充媛心生怨恨,在族中与族长哭泣说我们苛待了她,万一月见族人兵戎相见怎么办?皇上,三思啊!”
章阁老怒气冲冲:“难道为了一个女人就要置太庙社稷不顾?”
钱侍郎恼道:“国中稳定才是江山社稷。太庙中的先帝定会体会皇上的一片苦心!”
底下吵闹纷纷,众位大臣们各执一词。
李天逍缓缓睁开厉眸,淡淡道:“此事就当做没发生过,备一份礼物遣几位使臣好生去与月见族长解释。至于玉充媛……她若要在族中就随她去吧。”
“另,岐国党项族人要派使臣入京,诸位大人好生商议看如何招待远方的来客。”
他说完,起身离去。
朝臣们看着原本还烦恼的皇帝忽然间下了决断,不由得面面相觑。
李天逍走出御书房,天色已近了薄暮。他站在高高的御阶上忽然四顾茫茫。老内侍上前,恭谨问道:“皇上要去哪个宫消散呢?是去凌霄殿呢,还是去太曦宫中?还是……去看大皇子呢?”
李天逍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为何这几日,朕没听见公公提起凤栖宫?”
老内侍闻言浑身一哆嗦,战战兢兢道:“奴婢……以为皇上不会在这个时候想见了淑妃娘娘……”他说完急忙跪地求饶:“皇上饶命!奴婢不该如此妄自揣测圣意!”
李天逍良久才道:“是不是有人要你这样说?让朕天长日久以后再也想不起凤栖宫中有一位叫做华云罗的妃子?”
老内侍浑身发抖,只得连连磕头,不敢再说一句。
李天逍仿佛没看见身边老内侍已磕头得血流如注。他看着那西边的方向,凤栖宫的飞檐翘起,凌厉地刺向天空。飞扬的姿态,凌厉的气势,就如她的人一样。
给他痛,却唯有让他忘也忘不掉。
“摆驾凤栖宫。朕看看她的伤怎么样。”李天逍淡淡道。
老内侍一听,如获大赦,急忙爬起来前去备龙辇。
……
李天逍到了凤栖宫中的时,已是傍晚。夏日已要过去,白日还残留着热气。他来到了殿中,殿中空荡荡的无一人,似乎所有的人都不见,连她也不见。
他走到了寝殿中,妆台上放着一个竹篮,篮子中有小孩子的衣衫,不过他巴掌大小,十分精致可爱。绢布也柔软得如婴孩的皮肤。他不由细细捏在手中摩挲。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淡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皇上……”
李天逍回头,四目相对,陡然无言。几日不见,她脸上的血痕早就不见,唯有一道淡淡粉红的疤痕犹存。她着一身紫红宫装,微微隆起的小腹已有了些许臃肿的痕迹。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手中的小孩衣衫,慢慢上前接过收入篮中道:“皇上什么时候来的?”
李天逍看着她眉眼间的疏离,收拢了空落落的掌心,勉强笑道:“朕刚来的。朕来看看你。”
云罗收好衣衫,淡淡道:“臣妾很好。”她回答的干脆,李天逍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云罗,你不愿再原谅了朕是吗?”他问。
云罗不语。
李天逍定定看了她良久,忽然道:“其实,云罗你心里都明白是吗?”
她比他想象中更聪明,早就明白了他心中所想,更明白他即将要做的事。他唯有恼恨她太过聪明,看得这么通彻。
云罗抬起头,清幽的黑眸定定看了他良久,才道:“是,臣妾都明白。不过……臣妾若是再愚鲁一点,也许皇上就不会这么讨厌臣妾。”
李天逍苦笑了下,喃喃道:“朕怎么会讨厌你?”
云罗轻笑:“忠言逆耳不是没有道理的。只要皇上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为了报仇值得皇上这样做吗?不过……这些话恐怕皇上都已经听腻了。”她说完转身,淡淡道:“所以,皇上请回吧。”
李天逍一怔,他似乎此时才明白,她是真的要将他拒绝门外。
“云罗……”他皱眉唤道:“难道你再也不愿意见了朕吗?”
云罗回头,黑白分明的眼那么纯粹,似要看入他的心底。他有那么一刹那觉得她这么远,再也触摸不到。
“云罗,你若恼恨朕,朕不怪你。将来你便会明白朕的用心良苦。”李天逍说这一句的时候,觉得无比费力。
云罗笑了笑,低头轻抚小腹,道:“可是这一切与臣妾没有关系了。”
李天逍心中一突,涌起一股极其不适。他想也不想抓住她的手,眸光迫入了她的眼中,紧追不舍问:“什么叫做与你没有关系?你怀着朕的孩子,你的荣辱都与朕有关系!”
云罗浑身一颤,他的手握住了她手指的伤处,痛刺入心。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失声道:“不,孩子不是你的!”
话音刚落,李天逍顿时皱眉,问:“云罗,你在说什么?”
云罗惊起回神,勉强道:“臣妾是说,孩子是臣妾一个人的。谁都夺不走。”
李天逍放下心来,失笑道:“云罗,你心中定是气极了朕。朕改日再来看你。”他说着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了凤栖宫。
云罗看着他离去,这才如漏了一个洞的沙袋,软软地跌坐在了美人榻上。
这秘密便是她心中的魔,令她坐立不安,随着时日越长越发无法自欺欺人。空荡荡的寝殿,她缓缓痛苦的闭上了眼……
……
凤栖宫一如既往,中宫日盛,永曦宫也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新人旧人济济一堂。中宫刘皇后仿佛开了窍,每日在宫中大宴朝臣宗眷。
有一日,一位老王妃上前进言道:“如今凤栖宫中的淑妃娘娘有孕,二皇子无人看顾,皇后身为一宫之主,也该为社稷着想,为皇子再找适宜的母妃。”
皇后一听,叹道:“话是如此。只是本宫生怕淑妃不能体会本宫的苦心,反而责怪本宫呢。”
老王妃哼了一声道:“事关社稷,皇后为了皇上不该独善其身,要有一宫之主的肚量。”
皇后闻言惭愧道:“老王妃所言甚是。本宫会向皇上进言。”
老王妃一转头,看见身侧垂首恭谨的殷寐,笑道:“臣妾以为,太曦宫的宝婕妤可当二皇子的母妃。”
皇后笑道:“本宫也正有此意。”
中宫中前来的拜见皇后的妃嫔一听,都拿着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眼神看着殷寐。殷寐连称不敢,想要推辞。
皇后道:“阿寐妹妹深得皇上信任,又端庄贤德。想必皇上也不会反对的。而且这正好减了淑妃肩头的重担,何乐而不为呢?”
宴后,皇后入了寝殿,便命女官前去拟了折子要呈给李天逍。可是前去探听消息的宫人不过片刻便匆匆回来。
那内侍道:“启禀皇后娘娘,不知什么时候,凤栖宫的淑妃已写份请罪折子,求皇上把二皇子给了宁充容。这事是御前的张公公透露给奴婢的。而且看样子皇上已经有允的意思。张公公说,此事恐怕不成。”
皇后一听,脸上的笑意顿时变得铁青。她怒极,不再装娴雅端庄,一手扫落案上女官才写了几行的折子,乌黑洒金的松墨泼上雪白的宣纸,触目惊心。四周的宫人一见皇后发怒,战战兢兢,纷纷退下
“好你个华云罗!动作竟然这么快!”皇后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跪坐在一旁的殷寐脸色亦是沉沉。。
她们算准了云罗得罪了李天逍时机,趁着李天逍对她心中还有怨恨,打算夺去二皇子的教养权力,没想到云罗竟然猜中了她们将要做的事,提前把此事写进了请罪折中。
皇后气得胸前起伏不定,良久才问殷寐道:“如今怎么办?”
殷寐眼中神色阴冷,冷笑道:“好你一个华云罗!”她说完向皇后伏地叩头,冷冷道:“华云罗不得不除了!皇后,不然她将来生下孩子皇后又将置于何地呢?”
皇后捏紧手中的宣纸,狠狠地撕碎……
……
凤栖宫中,云罗看着抱着二皇子的闻芩,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闻芩先时不习惯抱孩子,可是过了一会,在嬷嬷的指导下,渐渐熟练。她逗着二皇子,脸上不知不觉散发出由衷的母爱。
云罗看在眼里,心中掠过欣慰。闻芩此人虽然心防过重,可是若是将她的命运与这孩子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她一定会善待他的。
“娘娘,你看二皇子对臣妾笑了!”闻芩高兴地抱着她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