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罗正要转身,一听不由顿住脚步,回眸道:“若是问心无愧,怎么会这么紧张呢?恐怕是人心有鬼,见什么都害怕。”
殷寐笑了笑,缓缓上前看定云罗,忽然问道:“娘娘觉得自己一定会赢吗?”
云罗冷冷看着眼前的殷寐。她的眼底有着对自己深怀信心的傲然,这真是一个自负的女人!
她忽也笑了,反问道:“你也觉得自己也一定能够赢是吗?”
殷寐笑得冰冷:“不赢就只能死。这样的后果谁都要拼尽全力去博一把。皇上对娘娘情有独钟,可惜娘娘纵使倾城绝色,还是敌不过一个死人。日后娘娘输了恐怕也不会心甘情愿。”
云罗笑了。她容色本就美,如今一笑,万千天光都不如她的笑容耀眼。
她看定殷寐,似笑非笑道:“我是敌不过已去世的阿离姑娘。我从来也没想要赢过她什么。你这样说已经伤害不了我,反而令我觉得你可怜。”
“可怜你也就只能借着一个死人过去的情分来祈求皇上对你施舍怜悯。相比而下,不知谁更可怜一些,也不知谁更加不甘愿。”
她说完,眼中带着鄙夷看着眼前殷寐。
殷寐脸色一僵,变色道:“华云罗,你不要不知好歹。若你答应不再横加插手,也许将来我还会给你一处安稳的所在,让你和你的孩子在宫中继续生活下去!如果你执意要追究下去,与我为敌,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云罗一笑,问道:“这是你最后的警告是吗?”
“是的!”殷寐冷冷回答。
云罗笑了笑,丢下一句话,冷冷转身离去:“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
云罗回到了宫中,仔细询问刘陵关于比武之事要怎么安排。
刘陵道:“娘娘放心,奴婢会让晋公子帮忙看着那阿木王子。不管他要做什么,定不能伤害了华将军。”
云罗眉心中忧色重重,轻抚手中的沁凉匕首,道:“如果那阿木是为了来报仇,那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杀了我大哥。明日你派人去告知我大哥一声,让他小心一些。”
刘陵轻轻点头应了一声。
正在这时,宫女前来禀报:“皇上来了。”
云罗一怔,李天逍已许久不曾在凤栖宫中宿过,今夜,他怎么来了?
她还未想定,寝殿外有宫人跪拜的声音传来。她抬起头来,昏暗夜色下,一抹玄青色挺拔身影分开帷幔,缓步前来。他换下了龙袍,着一件常服,平日的威仪消失不见,多了几分潇洒随意,令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今夜的他,似乎有点不一样。
云罗正要起身,李天逍上前按住了她的肩头,笑道:“不必起身了。”
云罗靠在美人榻上,他撩袍坐在她身侧,仔细看了她的脸色,道:“好像好多了。”
云罗这才想起自己托词离开宴席的事。她低了眼帘道:“臣妾没事。就是不耐烦热闹。”
李天逍看了她良久,忽然道:“曾经有个人也不耐烦热闹,每每有宴饮,她必定不会出现。人人都觉得她清冷孤高,唯有朕知道她便是那样的人。这让朕知道,这世间不是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云罗看着他明晰英俊的侧面,心中一动,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那个女人。
她沉默了一会,问道:“皇上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李天逍看着她,慢慢道:“朕最近一直在想你说过的话。”
“皇上想通了?”云罗抬起明眸,定定看着他。
李天逍答非所问地道:“朕从小到大,就被父皇教导自己做的很多事将来都关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所以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在遇见阿离前,朕从未有任性过一次,她是朕生命中的意料之外。”
他说着缓缓看着云罗,慢慢道:“阿离死后,朕想,这一辈子应该不会再遇见这样的女人。后来,朕又遇见了你。”
云罗浑身微微一颤,不由抬头看着他深邃的眼。
四周寂静,有初秋的夜风轻轻拂过帷幔。华丽的寝殿中,他与她四目相视,那一眼仿佛看到了平日不曾见过的一点点东西。
云罗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这些话本该早点说出来,或者就这样永远都不要说。
他不说,她亦不会知道。她只需捂住眼睛,堵住耳朵,盲聩而行,从此两两相忘,再也不用关心到底谁是谁非。
“皇上不要说了。”她低了头,靠在他的肩头。宽阔的肩头,温热的胸膛,是她曾经期许过的依靠。只是如今一地荒凉,想要再收拾却已不知道从何开始。
“云罗,你不相信朕吗?”李天逍问。
“不,臣妾相信皇上。”云罗低声道:“所以,皇上不用再说了。”
李天逍似乎察觉到了她今日的异样,皱眉问道:“云罗,你怎么了?”
云罗垂下眼帘,道:“没什么。臣妾只是想起阿离结局所以有些伤感。”她安静了一会,忽然起身道:“皇上等一等。”
她说着不顾李天逍的讶异,转身离去。过了好一会,她捧着一件事物慢慢走来。
宫人已点燃了凤栖宫的烛火,许久未曾点上的大红宫灯将殿内殿外映得一片通红,似乎也在欢喜着帝妃二人今夜的重聚。
李天逍终于看清楚她手中的东西,不由的一怔。云罗手中捧着一盆长得很好的青玉兰花。青翠的叶子,抽出的花梗上开着一朵素雅淡绿的兰花。
她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意,慢慢走来。
李天逍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走到了近前,问:“云罗,你这是做什么?”
云罗淡淡一笑,把兰花递给李天逍,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道:“臣妾再次入宫时带的就是这一株兰花。臣妾时而将它种在盆子中,时而又觉得应该把它种在地上,让它自然而来地生根发芽,开出花儿。所以几经折腾倒是这花儿为臣妾所累,一直未能好好安定下来。”
“臣妾真不是个好的花匠。”她轻声喟叹。
李天逍失笑,握住她冰凉的手,笑道:“术业有专攻。有的人适合做将军,有的人适合做兵卒。云罗不善种花,这并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云罗笑了笑,手指轻拨着兰花叶子,一双眸子漆黑而清亮,令他疑心她这双眼是今夜应该悬挂在夜空中的星星。
她看定李天逍,道:“皇上说得对。臣妾不善种花所以永远也成不了好的花匠。就如皇上善于治国,善于开疆拓土,成为一代明君,这也是所有的人都不能阻挡的。”
“这花从深谷中被臣妾挖来,它也许没料到有朝一日会随着臣妾入了深宫。所以初时它萎靡不堪,心怀怨恨,而后才慢慢习惯了宫中的泥土雨露。如今几番风雨,枯枯荣荣,却也能活得这么好。”
“臣妾一直想这花儿的归宿,想来想去还是想这花送给皇上。它放在皇上的手中,皇上****看着它也许能想起臣妾来。”
李天逍听完云罗这一番话,有些恍惚。
印象中她是个寡言少语的女子,从初识起她便是这样的女子,带着笑,却不常说话。寻常女子见到他恨不得多说两句令他开心,或露骨逢迎,或委婉相就,却从未有一个女子如她一样,欢喜也是微微一笑,伤心了也只是笑。就算那几次伤心至极,在他面前落泪哭泣也是安安静静的。
可是今日她说了这么一番话,听着前言不搭后语,可是回味起来却觉得她说了许多他听不懂的真心实意。
云罗把兰花郑重放入他的手中,不顾泥土沾污了素白的手,眼角笑意温柔,眼中却隐隐有不舍的水光:“皇上一定要好好将它带在身边。因为这是臣妾给皇上的情意。”
李天逍接过兰花,小小的一捧,可是捧在手中却是格外沉甸甸的。
他笑了笑,打趣笑道:“朕送了你这么多定情的东西,你就只回朕一小盆兰花?云罗,你真的好小气!”
云罗也笑了。
的确,情浓时他送她乌骨金扇,送她贴身龙佩,甚至出征时还托了李曲儿带来他随身吹奏的碧竹箫,后来又送了他亲手雕成的一对龙凤玉簪,更不用提平日他流水似的赏赐源源不断地送入了凤栖宫,奉上她的眼前。
“那皇上要不要?不要还给臣妾吧!臣妾也就只有这件不值钱的玩意。”云罗伸手要拿回,眼中却是静静地笑。
“你难得送给朕的东西,那当然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李天逍手一抄,把兰花顺手放在手中掂量,奇怪问道:“这盆兰花怎么的这么重?”
云罗眉眼间有释然的笑意,柔柔道:“因为它承载了臣妾的情意,所以分外重。皇上要好好命人保护它,因为它是这天下的至宝。”
李天逍把兰花放在一旁,净了手,将她拥入怀中,看着她今夜分外温柔的眉眼,叹道:“若是早点这样就好了。朕与你就不会一直心中怨怼。”
云罗浅浅一笑,低了眉眼道:“因为皇上心中有一直想做成的事。这些臣妾都明白。”
李天逍眸中一眯,今夜的她分外善解人意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含笑追问道:“你明白什么?说给朕听听?”
他靠得很近,鼻息相接,宛如又是从前两人情浓时朝夕相对耳鬓厮磨时的样子。
云罗笑了笑,伏在他的胸前,道:“不说了。臣妾累了,臣妾想要安歇了。”她说着当真闭上眼,靠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宫灯下,他静静拥着她。影成双,人成对。他低头看着她沉静如白莲的睡颜,笑叹一声将她轻轻打横抱起。
若是早点这样就好了。他与她敞开心扉,而她温柔相对。她其实并不是个桀骜锋利的女子,他待她一分好,她便会还他一分。而至始至终解不开心结的只有他,却不是她。
若是早点这样就好了……他心中莫名地又叹了一口气。
他抱着她步入帷帐中,再回头,只见那一株青玉兰花静静放在案几上,恍惚中他似乎看见那一张清冷的容颜在对着他微微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