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朝歌仿佛没听见,风中传来他飘渺的声音:“我负了她一次又一次,而这一次,我再也不能负了她。”
“你真的决定了?哪怕死了都要去这一趟?”苏晋淡淡问道。
凤朝歌回头,笑:“我说过,若我将死也要将她和我一起埋入黄土中,天上地下,碧落黄泉,她与我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她不是李天逍的,她是我凤朝歌的。是我带着她来晋国,也将由我带她回梁国。”
他说完走出了雅苑,夕阳如血,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苏晋抱着明羽,手指轻滑,破碎的琴音落地,惊了人心。他轻叹,“何时天下归一,再无征战,再无离殇。君臣不相杀,夫妻不相离,这个乱世何时才能终结……”
他说着抱着琴也走入了夕阳余晖中,翩翩蓝衣竟也染了一身血红……
……
夜,沉沉如墨。
篝火燃亮四周却始终驱不散这夜色。李天逍坐在篝火旁,身旁是已沉沉入睡的云罗。她身上裹着他长长的披风,安静地伏在他的膝上,长发披散在他的手中。他慢慢一点点抚过,犹如上好的绸缎那么光滑水亮。
天上无星也无月。四周沉沉莫名的气息扑来,他仿若未觉。
常公公悄悄前来,朝他比了个手势。
李天逍看了沉睡的云罗,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在怀中站起身。云罗迷迷糊糊惊醒,呜呜一声又埋入他的怀中继续安睡。他看着她憨态,不禁露出会心一笑。
“皇上,该走了。”常公公提醒。
李天逍淡淡嗯了一声,向前走了几步,问:“来了几个人?”
常公公犹豫了一会,道:“一个。”
李天逍顿时僵住。四面静如死水,草虫都不鸣了,风簌簌吹过,遍体寒。
良久,他淡淡道:“他疯了?”
常公公无言以对。
凤朝歌的确是有几分疯气的。当年明知是死,一意守衢州。守到最后一人一骑铁马银枪,一身血色披发杀入千军万马中誓死不还。见者不由胆寒。时隔不过一年多,如今再想起来宛如还在眼前。
“随他。”李天逍紧了紧怀中沉睡不知的云罗,声音冷冽:“反正朕与他最后总要分出谁生谁死。”
他说着上了马,看着沉沉的夜色,冷冷道:“走吧!”
渐渐马蹄声起,沉沉如天边的闷雷。铁骑踏破黑夜,长风中,他眼前除了黑暗再也看不见别的,怀中的人儿睡得安稳,仿佛天塌地陷都不关她的事。
云罗,就这样就好。你在,朕也在,这身罪孽因你而犯下,惟愿你与朕一起共看江山万民,天下归一。
……
剑光起,起得突然。前面的马惊而倒在了路中,阻住了后面疾驰的骑兵。一片人声马嘶中前进的路被突然阻断。在电光火石间,李天逍看见一道黑影如黑暗中降临的神祗疾掠而来。
“护驾!”李天逍大喝一声,四周早就准备的护卫纵马上前,手中刀剑如林刺向半空中飞掠而来的邪魅男人。
火把的光明明晃晃,照得孤身的那人脸色明暗不定,杀气腾腾。
凤朝歌,他来了。
杀!
除了这,林间空地上再容不下别的。早有准备的精兵护卫冲上前,把前来不怕死的男人团团围住。
李天逍冷冷看着眼前的混战。鱼已经上饵,收网前的垂死挣扎不过是徒劳,凤朝歌这一次绝对逃不掉。
场中兵刃交加,长剑交碰,溅起火光点点。凤朝歌一身黑衣如墨,残剑划过一道道寒光,劈开前面拦着的精兵护卫,一步步向坐在马背上高高在上的男人而去。
“昀儿!”他在厮杀中厉声唤道。
昏昏沉沉睡着的云罗一颤似乎要醒来。李天逍眸光一紧,不禁手中暗暗搂紧怀中的她。他不信,他不信他可以唤醒她。明明的,他给她吃了安神散,没有到了明日她是醒不来的。
“昀儿!――”他厉声怒喝,一剑劈开从半空中跃起要斩杀他的护卫,鲜血喷薄,在半空中喷洒出一片浓浓的血雾。那护卫竟一身两半从半空中跌落在地。
凌厉的刀法,有去无回的杀招令四周围攻的护卫们都惊呆了。场中,凤朝歌手握长剑,血色披身,目光沉沉只盯着李天逍的怀中。
他怀中搂着的女人长发垂垂,倾城容色掩在了披风中。
“凤朝歌,你疯了?!”李天逍看着一地的尸首怒道,“你不回梁国,你反而来送死!”
“把她还给我!”凤朝歌一步步走上前,用剑指着李天逍,一字一顿地冷冷道。
李天逍怀中的云罗一颤。他垂眸看着她梦中挣扎的痛楚,冷冷道:“给朕杀了凤朝歌!”
四面喊杀声轰然而起,凤朝歌冷笑一声,手中残剑一挥,跃入了战团中。黑夜沉沉,无星无月的这一夜注定是无眠。
李天逍站在护卫之后冷冷看着凤朝歌一人抵挡十人百人,神色狰狞。一蓬蓬血落地,染红了这个夜。他悍然不畏死的样子,如他手中的残剑一样,虽残却始终不倒。
他仿佛用沉默而坚定的剑招告诉所有人,今夜他誓死劈开眼前千难万难都要带她回故国。
他越来越近,一步一血,地向那高高在上的男人靠近。
李天逍渐渐捏紧腰间的宝剑,四面的喊杀声越来越靠近,他不信他能走到他跟前十丈!
就在这时,场中凤朝歌身子一矮,痛喝一声。只见一柄长剑刺入他的肩胛,血色喷出。下一刻他手中寒光闪过,一剑将偷袭的护卫头颅砍落在地。
他厉声喝道:“昀儿!――”长长悲愤的声音在一刹那响彻了整片肃杀山林。
所有的人心头一颤。李天逍身下的马儿也一惊退后一步。
他手中一动,忽然那沉睡的女子慢慢睁开眼。
她,醒了!
她,竟然醒了!
李天逍怔怔看着她睁开迷蒙的眼。
“朝歌……”她抬起头来,喃喃循声望去。
“昀儿!――”凤朝歌大喜,长啸一声忍着剧痛高高跃起,向她扑去,“昀儿――”
李天逍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年这一夜,那个披发俊魅的男子不顾生死扑入剑林中,他脸上分明血污满面,可是却是笑着的。
云罗慢慢睁大迷蒙的眼。她呆呆看着他,仿佛神迹一般,她眼中的迷茫渐渐褪去,仿佛是一只神之手悄悄拨开蒙蔽在她心间的纱帘,让她再次看清眼前的一切。
他的心“咯噔”一声,沉入了无尽的深渊中。
“朝歌!……”云罗眼中渐渐被什么点燃,亮得像是天边最美的星辰。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忽然有泪从眼眶中滚落。
“朝歌!――”她大叫一声,从马上滑落,疯了一样向他跑去。
一切仿佛在这一刻停住,他看见火影晃动中,他与她的目光胶着,那一眼仿佛看尽了一生一世。刀剑纷纷横亘都无法阻挡。战团中,他厮杀得红了眼,却拼命向她跑去。
而她仿佛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自己最心爱人的脸。她唤着他的名字,长裙层层叠叠在夜风中飞扬,如那一只只脆弱的草蝶。
李天逍脸色一白,捂住了心口。她醒来了。她不再疯疯癫癫了,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不再是他的华云罗。
战团更乱了,她所过之处,护卫们不知该拿她怎么办,纷纷推挤着让开一条路。她被长裙绊倒又站起来,拼命分开杀红了眼的护卫们向着场中的凤朝歌而去。
那个同样疯狂的年轻男人哈哈长笑,手中的残剑无情地砍翻挡在眼前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常公公悄悄靠近,低声道:“皇上,下决断吧。”
林中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已布满了手执弓箭的护卫。
这是最后的杀招。
一声令下,凤朝歌必死。
只是,那努力向他奔去的云罗也必死无疑。
“皇上,下决断吧。凤朝歌不死将来必成祸患。”常公公的声音飘忽得如同从天边传来,“至于娘娘……也算是为国尽忠了。”
心,一阵阵地抽痛。
抽丝剥茧的痛,层层剥开,一地的残血。
他为了她耗尽了所有的心与力,却依旧唤不回她。
慢慢地,他眼中的光芒沉暗,终于,他放下手,缓缓挥出一个冷冷的弧度。
杀――
常公公眼中一亮,掏出怀中小小的竹筒疾射上半空。竹筒迎风发出锐利的哨声,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声吸引,抬头看去。林中四周整齐划一地传来劲弩上弦声。
云罗猛地回头看去,她定定看着李天逍。
两相对望,她看见他眼底的沉暗,那是一望无底的深渊。
他,是皇帝。他一直都是那天之骄子。在他心中从来只有江山重,美人轻。她一直都是看得明明白白的,不是吗?
“云罗!――”李天逍忍不住怒吼一声,双目如血:“你给朕回来!”
她笑了,提起裙摆毅头也不回越走越快,扑向凤朝歌的怀中,四面的护卫忽然如潮水般退下,一柄柄劲弩直指当中紧紧相拥的两人。
她拂去凤朝歌脸上的血污,眸光明媚温软。她轻轻地笑:“朝歌,你来了。”
凤朝歌长剑拄地,轻笑看着她:“是,我来了。昀儿,你好了。”
“我好了。”云罗眼中的泪簌簌滚落。她再也忍不住伏在他的怀中痛哭失声:“可是孩子……没了。”
凄凉的哭声伴着林间的风声飘散,一直飘得很远很远。
凤朝歌抬头。他看见在重重护卫身后的李天逍,冷冷地笑:“李天逍,若我今夜能逃出,此仇定血洗你晋国千里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李天逍眼底狂怒,神色却冰冷无动,冷笑道:“你,今夜能走出这里吗?”
凤朝歌搂紧云罗的腰间,对她道:“昀儿,我带你回梁国。那边才是我们的故国,那边有你父亲母亲的坟茔,那才是我们的家。”
云罗落下泪来。
凤朝歌拂去她的泪,笑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