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云罗。”耳边是他喃喃低语。
她刚想问,凤朝歌已猛地放开她转身入了房中。房门紧闭,再无声息。
李天逍是晋帝膝下第一子,能文能武,十分有才干深得晋帝的喜欢。晋帝早早就将朝中政务与兵权交了一大部分由他掌管。李天逍此人喜欢招贤纳士,手下能人异士十分多。
晋梁两国自七年前一次交战中,当时梁帝击败晋国,割地五郡,杀晋国降虏五千,血流成河。从此深仇无解。不过这也正是凤朝歌逃出梁国后为何要去晋国的缘由。
敌人的敌人便有可能成为最好的朋友。
第二日云罗带着元青前去李天逍的太子府。云罗着一件浅浅梨花白长裙,裙上绣了点点粉白梨花,素雅大方。头上簪了一枝普通的白玉簪,这算是为了华家戴孝。可即使这般,清清透透的一个玲珑女子就如画中走出的仙子,令人瞧一眼便惊艳不忘。
马车将他们两人送到了太子府。刚下马车便有太子府的青衣侍从前来迎接入府。太子府果然建得十分大气宏伟。院落深深,院门重重,一扇扇朱漆红门依了宫制贵气凛然。她看了两眼收了心神,紧紧握着元青的小手,款款走了进去。
侍从将她领到了东苑,一路上曲廊回转,庭院几重,走得人都晕乎乎的。云罗才知“侯门深似海”从何而来。终于侍从将她领到了一处满是繁花碧树的花园中,笑道:“太子殿下正与几位乐调音谱曲子,华小姐与华小公子顺着这条路走到尽头便可以看见。”
他说罢施了一礼便躬身退下。
云罗见他离去,心中顿时没底。她看着身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元青,深吸一口气慢慢走了过去。此时花径尽头传来一阵悠扬的笙箫,听着眼前仿佛百花一起盛开,美好的春光流过,令人从心底欢喜起来。
她不由一边走一边出神静听。正听得入醉时,忽地一道醇正悦耳的声音传来:“方才那一段不好,几位师傅麻烦再重新来过。”
她听到这个声音,浑身一颤,顿时定住脚步。身旁的元青拉了拉她,疑惑问道:“姐姐,怎么不走呢?”
她看向这条路的尽头,只见翠树繁花深处一座精致的小亭隐在了其中,有一位着紫金锦衣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她,他身影端正潇洒,手持一支碧竹萧,正低头试音。她只能看见他挺直的鼻梁和明晰英俊的侧脸。
眼前春光灿烂,繁花似锦绣,只是在那一刹那她仿佛失足跌入了无底深渊。
元青见她呆立不动,摇了摇她的袖子,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云罗忽地挣开他的手,急急几步走上亭子中。四周仿佛都安静下来,她的突然闯入令正要再次吹奏的乐师都纷纷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那紫金锦衣男子回头见是她,放下手中的碧竹萧,微微一笑,道:“华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春光照在他的面容,笑意朗朗如天光。俊美而异于常人的容色一如她所见过的潇洒大气。她定定看着他,仿佛要看个通透明白。耳边响起什么人一声声的低喃,久久不绝于耳。
“云罗,你恨我吗?……”
“明日你打扮打扮去见李殿下,……你要带着元青去……谢恩!”
“云罗,你是我凤朝歌这一辈子最爱的女人……”
……
原来如此,她眼前忽地恍惚,仿佛看见十年前烟花柳巷前卖身葬母的小小华昀,当年她卖了自己与天无怨,只求一副薄棺一口苟活的饭食。
只是十年后的今日,她又一次被卖了。只是卖她的人,却是她的未婚夫――凤朝歌!
她怎么能忘了,他与她初见时她不过是倚楼卖笑的青.楼女子,初.夜供恩客竞逐。她能怎么忘了,他说过银货两讫才算是干净。华家满门一百多口的性命填不尽他的野心。最后她成了他手中仅剩的唯一筹码。
眼前春光锦绣如画,日光温暖,她却从心底簌簌发抖起来。
紫衣男子挥了挥手,亭中的乐师恭敬地躬身退下。他笑了笑,指了指面前的石凳,客气道:“华小姐请坐,先前隐瞒之处还望华小姐原谅。”
元青追来,看见亭中那男子,高兴奔过去,笑道:“李叔叔!你竟也在这里!”
李天逍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最近还对你姐姐哭鼻子吗?”
元青红了脸,哼了一声:“我才不会哭鼻子呢!倒是姐姐哭了一次……”
“青儿!”云罗忽地唤了一声。元青回过头见她脸色沉得骇人,急忙缩到了她的身边。
云罗颤抖地握着元青的小手,美眸盯着眼前的贵气凛然的男子,一字一顿地道:“我们要跪下,参见太子殿下!”
她拉着元青缓缓跪地,深深叩首。元青诧异地看着李天逍,茫然地随着云罗磕头。
良久,头顶传来一声轻叹。她看着一双玄色龙纹皂靴走到自己眼前,下一刻,她胳膊上一紧已经被他扶起。
“华小姐行如此大礼心里一定是怨恨了李某。”他一双墨瞳映着她素白美丽的面容,略带惋惜道。
云罗不动声色挣开他的手,拉着元青退了一步,冷冷道:“云罗不敢埋怨殿下。”
李天逍看着她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想说什么终是对一旁的元青道:“元青,你去玩一会,李大哥要与你姐姐说一会话。”
元青乖巧点了点头,转身一蹦一跳地出了亭中。
亭中只剩下两人。云罗冷冷站着,心中仿佛被什么充满胀得生疼生疼。金娘说错了,从来就没有人是铁石心肠。只要是人都会痛,只是有的人永远不懂得如何喊痛而已罢了。
如今的痛是绵里藏针,一针针刺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李天逍端端正正坐在亭中,含笑问道:“华小姐应该知道今日为何而来吧?”
云罗美眸盯着他那张含笑的脸,终于冷笑一声:“这一句应该我来问殿下,凤朝歌究竟与殿下说了什么?”
李天逍垂眸看向手中的碧竹萧,淡淡道:“凤朝歌并未说什么。”
云罗忽地笑了,笑得花枝乱颤,媚眼流波:“太子殿下为何到了这个地步还要瞒着云罗呢?他难道不曾说过芳菲有美,名曰云罗。他难道没说过,华家姐弟无依无靠,只求太子殿下庇护一二?”
聪明绝顶又精于算计如凤朝歌那样的男子,在见到李天逍的的那一刹那恐怕早就想好了一切。何必李天逍亲自说出口?他早就洞悉了对手想要的一切,顺水推舟一一拱手让出!
李天逍看着她凉薄的笑,终于一点点皱起好看的眉。他眉眼深深地看着眼前一身素衣却风华无限的女子,淡淡道:“我不是正人君子,喜欢的便夺取。李某初见华小姐便惊为天人,心倾慕之。既然凤朝歌不是华小姐的良人,华小姐何必苦苦执着?拘泥于世俗成见呢?”
执着?世俗成见?她笑了,笑得满眼皆是荒凉。
她笑了良久,终于停了笑起身道:“云罗原本不过是青.楼女子,礼义廉耻、世俗成见是什么东西我从来不懂。承蒙太子殿下抬爱,云罗福薄不敢受,告辞了。”
“等等。”身后传来李天逍不紧不慢地声音:“李某不会强人所难,也不绝不会强留华小姐在太子府。只是华小姐还是想想华小将军生死一线,刻不容缓。这个世上,唯有我李天逍才有能力救他,也只有我才肯救他。”
云罗生生停住脚步。
李天逍起身站在她跟前,居高临下看着她那绝美面容,含笑道:“华小姐回去好好考虑考虑,也许会有不一样的领悟。”他说罢收了碧竹萧,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去。
云罗呆呆站了良久,直到元青笑嘻嘻地前来,拉着她的手问道:“姐姐,李叔叔呢?”
她看着元青天真无邪的面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慢慢道:“记住,他不是李叔叔,他是……太子殿下!”
他就是李天逍。
她怎么忘了,小小的八品宣节校尉怎么可能有这身气度?习文习武,精通六艺?又怎么可能坦然自若地对她与苏晋说出,李天逍可救深陷梁国中的华元嗣?
她捂住眼,笑了,笑自己太蠢太蠢……
过了一会侍从前来领他们姐弟离开,云罗浑浑噩噩已不知身在何处。忽地她脚下一滑猛地跌在地上。手腕碰上花径的山石处,剧痛从手心传来痛不可当。
她刚想起身,耳边忽地听见一声清脆嘲笑的声音:“薛姐姐,你瞧瞧,这人摔得可真狼狈!”
云罗抬头望去,这才发现狭窄的花径旁有一处供人休息的石桌石凳,石桌旁坐着四五位满头朱钗的年轻貌美的贵妇。她们样子二十出头,一个个妆容精美,衣饰华贵簇新。
云罗忍着剧痛由元青扶着起来。元青一双乌黑的眼睛瞪着她们,怒道:“你们为什么要故意欺负我姐姐!”
他说着就要冲出去,云罗一把拉住他。她这才发现自己脚下有一块香蕉皮,想必是那几个女子见她路过故意丢在路中让她狼狈跌倒。她抬眸望去,只见石桌旁一圈贵妇中方才说话的是一位十分年轻的粉衣女子。
她面容圆润俏丽,头发梳成妇人髻,身材娇小玲珑,一双丹凤眼微挑眼中皆是轻蔑。而被她称做薛姐姐的是一位大约二十五六岁,样貌端庄秀丽的丹红色衣裙的妇人。她头上金钗步摇十分华贵,只是神情有些许肃然呆板。
她淡淡看了一眼云罗,转头对粉衣妇人皱眉道:“钱妹妹怎么这般嘲笑别人?这位姑娘恐怕是太子殿下的贵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