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正亮已近了她五步之内,这便是不敬。云罗向后退了一步,他呵呵一笑,却又向前一步。
云罗身边的女官欲呵斥。
云罗忽然含笑问道:“不知赵将军有什么请求呢?”
赵正亮嘿嘿一笑道:“末将曾听闻皇后娘娘多才多艺,不知今日宫宴上可否一舞惊天,让诸位大人们一饱眼福?”
他说这话时,醉眼朦胧,通红的虎目只盯着云罗的脸。
四周的要前来敬酒的朝臣们一听顿时骇得顿住脚步。赵正亮这么问已是暗讽云罗出身青.楼,以色艺侍人,而她如今身为皇后,哪有大庭广众抛头露面跳舞为朝臣们取乐的道理?
四周静了下来,几百双眼睛都只瞧着云罗一人,只看她是羞还是怒,或是羞怒交加撇了一干朝臣逃回宫中。
云罗清澈的眸光扫过众人,忽然,她举起举杯,惆怅叹了一口气:“赵将军,是不是觉得本宫挑选的歌舞伎跳得不好?”
赵正亮睁着三分醉眼斜昵那殿中正在舞着的歌舞伎,点头道:“看皇后娘娘说的,那些不过是庸脂俗粉,怎么能及得皇后娘娘国色天香?”
云罗忽然脸露娇羞,抿嘴一笑,美眸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赵正亮,娇嗔道:“看赵将军说的,本宫若是真的去跳,只怕赵将军立刻酒就醒了。”
赵正亮正等着云罗羞愤而走,可不提防她竟这般与他打情骂俏,当下三分醉意忽然有了七成。眼前女子美若天仙,媚色无疆,是他从未见过的绝色佳人。
“为什么?”他看着她飞来的媚眼,顿时心摇意驰,呆呆问道。
“被本宫跳舞的丑姿吓醒了。”云罗收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
四周群臣一听顿时轰然大笑。赵正亮一听也呵呵笑了起来。
云罗听着四周群臣笑声,面上的笑容越发甜美,仿佛方才当众受辱的那些言语不过是事先让群臣们发笑而备。她身为皇后,自嘲解围已是降了身段。
赵正亮面上得意洋洋,正要再说。
云罗忽然上前一步,堪堪与他只有两步距离。她柔情万千地道:“赵将军请――”
金樽相碰,她的小指若有若无地撩过赵正亮的手。赵正亮一怔,顿时方才准备的话统统都抛之脑后,眼中唯有见佳人双眸似嗔又似羞,仿佛有千言万语要与他说。
他心中一荡,那一杯酒竟乖乖喝了下去。
云罗朝他嫣然一笑,绕过他,继续与群臣对饮。
赵正亮看去只见她身形窈窕修长,一身沉重的凤服只将她衬得越发美艳无比,这等佳人,只应天上有啊……
……
热热闹闹的宫宴终于罢了。满殿杯盘狼藉,群臣尽欢而归。
云罗出了宫殿,一边想一边慢慢地向前走。酒意上头,眼前笔直的宫道忽然变得弯弯曲曲。沉重的宫装裹在身上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忽然,她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在雪地上。
“娘娘小心!”女官们纷纷惊呼。
云罗稳住身形,摆了摆手:“本宫没事。”
“娘娘,备凤辇吧。从这紫薇殿到云露殿还有不近的路呢。”女官劝道。
云罗扶着心口,淡淡道:“不必了,让本宫散散酒气,别让……他担心。”
女官们面面相觑,眼中都流露不忍。这一杯杯的酒水入肚,她就算是千杯不醉也够呛。可是为了让那病重的梁皇不担心,她竟要在冰天雪地中散尽酒意慢慢走回去……
女官扶着她,低声道:“要不娘娘去前面的暖阁坐一坐,喝一杯热茶醒醒酒。”
云罗看着遥遥的宫殿,摇头:“不了,我若晚归,朝歌会担心的。”
女官见她执意要回,只得轻叹扶着她慢慢向云露殿走去。
正在这时,远远有一盏宫灯慢慢迎来。云罗以为是凤朝歌不顾寒冷出来寻她,急忙上前几步,低低唤了一声:“朝歌,你……”
宫灯抬起,那人的面容便显露在她的眼前。
云罗抿紧了嘴,神色恢复平静,淡淡道:“原来是河间王。”
那紫衣金冠的男子便是河间王,皇族表亲,凤朝歌见了他还得称一声王兄。
河间王年过三十,相貌清俊,他喜穿紫袍,年轻时人称“紫檀郎”。翩翩王孙,紫袍金冠,面如美玉,潇洒风流,不知折杀了多少梁京少女们的芳心。
当年云罗还在芳菲楼时曾见过他,亦算是她的座上客。不过当时河间王喜好音律,迷恋上芳菲楼中的另一位姑娘秋仪,两人如胶似漆。云罗不擅音律,加之性子清冷,河间王与她饮过一次酒就再也没见过。
天意这么巧,她随着凤朝歌回了梁国却见到了曾经的故人。
河间王举着宫灯,含笑看着宫宴方罢的云罗,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接过女官的手,温声道:“皇后喝醉了,本王扶皇后去暖亭中歇歇可好?”
云罗看着他清俊的侧脸,嫣然一笑,遂由着他慢慢扶着进了暖亭中。
亭中灯火明亮,暖意扑面。当中案几上摆着一副青玉茶盏。茶香飘来,沁人心脾。
云罗扫了一眼,似笑非笑地看向河间王,柔声道:“原来殿下早就在这里准备妥当,只等本宫来了。”
河间王清俊儒雅的面上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皇后说错了,应该说,只待佳人来。”
他说这话时,一双乌湛湛的眸只盯着云罗的美眸。
云罗轻笑,不动声色挣开他的手,正要脱了绣鞋进去。忽然河间王蹲下,握住她纤细的脚踝,抬眼笑道:“不知本王有没有这荣幸能伺候皇后娘娘脱鞋。”
云罗回头看去,只见原本紧紧跟着她的女官与宫人们早就悄然退后。
原来如此。
她红唇轻勾,垂眸似笑非笑地看定河间王那一双俊眼,柔柔道:“恭敬不如从命,本宫今日就享受一回让河间王亲自伺候脱绣鞋。”
河间王亦是一笑,为她脱了凤履。他修长的手若有若无地抚过她的脚踝,虽隔着袜,可是却依旧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酥酥麻麻地蹿人早就冻得冰冷的纤足。
幽幽馨香从她长长的裙裾中扑来,他一抬头,对上云罗冰雪似通透的一双眼,眸色不由一闪。
云罗见他失神,嫣然一笑,踏上暖阁,坐在毡席上斜斜依在锦墩上,清清冷冷的媚色便无意中流泻。
河间王坐在她对面席上,看定她,忽然道:“方才听见皇后唤了皇上的名讳,如此看来皇后与皇上恩爱情深,实在令人羡慕。”
云罗半闭了眼,淡淡道:“河间王谬赞了。帝后二人本不就是如此吗?”
河间王见她慵懒靠着,一副酒后昏昏欲睡的娇媚模样,一笑,修长的手伸出接过内侍手中的茶匙,慢慢搅动茶鼎中的茶水。
“皇后做的一切,皇上知道吗?”他忽然轻笑问道。
云罗缓缓睁开眼,以目光询问。
河间王轻笑,温声道:“宫宴上,三公不敬,将军出言侮辱,这一切恐怕都无法让咱们年轻的皇上听见半点风言风语,不是吗?”
云罗垂下眼帘,声音清淡:“皇上还在病中,这些小事不必扰了他的静养。”
“皇后在宫宴上,说笑反诘,因为三公德高望重,不想让他们彻底失了面子。可是赵将军出言侮辱,皇后为何要自降身份,自嘲委屈求全呢?”他问。
云罗看了他一眼,轻叹:“三公是元老,为老不能不尊。本宫不过是提点他们而已。可是赵将军手握重兵,本宫自然不能让他下不来台。不然这梁国的江山谁来替皇上守呢?”
河间王听了细细想了一会,笑了。他斟了一杯清茶,奉至了她的跟前,笑意融融如暖阳:“皇后请――”
云罗伸手要接,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茶盏一歪,茶水便淅淅沥沥倒在了案几上。
云罗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河间王眼中的温润笑意渐渐变得锐利:“你做的牺牲,他知道吗?他会懂得怜惜吗?”
他的手很温暖,包裹着她的手。
云罗忽然一笑,挣开他的手,嗤笑反问:“这与河间王何干呢?”
河间王洒脱一笑,温声道:“自然是为了故人的情意。”
云罗失笑,忽然她向他招手,柔柔道:“河间王过来,本宫有一句话要问你。”
河间王粲然一笑,潇洒起身坐在了她的身边。
佳人在旁,馨香幽幽。近看的华云罗比远看更加美得惊人。发如墨云,肤白如雪,琼鼻高挺,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清冷如山泉。河间王见了,忽然间心中升起一股惆怅。
当年,他为何不与她成就一段欢好缘分呢?
年轻时他阅遍花丛环肥燕瘦都曾经见过。当年华云罗艳名远播,他也曾是她的座上客,可是却唯独不喜她。
不过如今想想,自己当年心高气傲,放荡不羁,喜欢的女子往往是温柔恭顺的性子。而她,虽然面上恭谨,其实骨子里却是根根傲骨,所以他见了她一次便不愿意再见。
如今看来,那往日恭顺的女子如今早已面目模糊,唯剩她如一块璞玉,历经岁月雕琢越发美得耀眼。
“皇后要问什么?”河间王收回思绪,眼波一转,笑问。
云罗一笑,柔柔问道:“如今秋仪姑娘如何了?”
河间王一怔,俊脸上便有些尴尬之色:“她……许是嫁人了吧。”
云罗笑意依旧,只是那一双眼中隐隐带着讥讽:“当年山盟海誓,如今也不过得了紫檀郎一句,许是嫁人了吧。所以本宫就不明白了,河间王所谓的故人情意到底值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