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病……其实是骗我的是吗?”她问,“皇上真的好了,对吗?”
凤朝歌笑了,眸光渐渐坚毅锐利:“是的。为了她也为了凤儿,我一定要好起来。”他说完头也不回地翩然离去。
云鸢终于死心缓缓跪地轻泣,风吹过,梅花纷纷落下,她在落英缤纷中仿佛看见他执着一支粉梅,笑意温柔,那般万千柔情却只是为了那女人。
“……这是送给昀儿的,自然由朕亲自摘给她……”
……
云罗睡了一会醒来却还早。这一觉睡得安稳又宁静。女官为她梳妆完毕,月湖太长公主忽然前来。
云罗披了一件紫金凤服在阁中见她。
月湖太长公主也已年过五旬,因为保养得好,生平没有经历苦难困顿,又在谢家被丈夫家人疼着大半辈子,事事顺心,所以看起来不过是四十出头,容色雍容,衣着华贵端庄。
云罗坐下端起一盏花茶含笑示意:“太长公主请用茶,以前种种就当是本宫年少无知得罪了太长公主,还望不要介怀。”
月湖太长公主冷淡地“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她漫不经心的歉意。
云罗也不指望她对自己有多热情,抿了一口茶问:“太长公主来见本宫是为了什么事?”
月湖太长公主看了坐在眼前的云罗几眼,忽然道:“方才皇上去见了太长驸马。”
云罗听了不轻不重给地“哦”了一声以示知道。
月湖太长公主见她无动于衷,皱眉问:“皇后不知皇上所为何事吗?”
云罗拿了茶盏盖轻轻撩了撩茶水面上的茶沫,淡淡道:“本宫不知道,太长公主要说什么就说吧,本宫还想趁着太阳没落山赏一赏镜湖小苑的梅花呢。”
月湖太长公主一笑,道:“自然是谈云鸢的婚事。”
云罗听了,一挑眉,一双明眸中带着似笑非笑道:“那本宫恭喜了。云鸢妹妹要许配谁人家?改天本宫定要送一份大礼。”
月湖太长公主脸色顿时沉了,冷笑:“皇后自欺欺人的样子真是可笑。皇上是一定会娶鸢儿的。还望皇后不要从中阻拦!”
她的口气生硬,说出的话咄咄逼人。
云罗放下茶盏,叹道:“茶虽好,但是煮的太过了就老了。”她说完随手就把茶水泼了。茶水飞溅,正好落在月湖太长公主的面前。
月湖太长公主活了大半辈子从没有受过这等羞辱,唇角一哆嗦就要站起来。
云罗眼底的笑意渐渐敛去,冷冷盯着她。那是怎么样一双冰雪般冰冷的眼睛,月湖太长公主一愣竟就在她目光下站不起来。
云罗幽幽看着眼前不可一世的太长公主,慢慢道:“太长公主历经两朝动荡怎么到这个时候还不知道适而可止四个字怎么写呢?”
“太长公主可以辱骂本宫克夫克母,也可以鄙夷本宫的出身,但是太长公主别忘了,本宫再怎么样还是一国之母。皇上再怎么样还是一国之君。他要娶谁当皇后当妃子,是皇上的事。从来只听闻臣依附君,未曾听闻君要从臣。但凡朝代中君一旦从了臣的胁迫,那些臣子就叫做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月湖太长公主一怔,看着云罗眼底的冷冷杀意顿时浑身冒出了冷汗。
云罗轻笑:“本宫知道谢家是梁国第一士族,也知道太长公主是为了皇上好,想要让皇上在梁国中站稳脚跟。所以皇上执意娶了本宫之后太长公主就觉得本宫是异类,是该死之人。可是,外戚当权从来下场不会很好。谢家一门百年望族难道就要走上这一条路?”
“如今梁国国中初定,国中局势复杂。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权臣,大将不服管束。这一片人心浮躁要不是本宫一力维持,太长公主以为还有谁可以力挽狂澜将早就四分五裂的梁国朝局弹压?”
月湖太长公主越听越是冷汗涔涔。
云罗眸光悠悠,轻叹道:“太长公主不知道吗?边关密报,这一两个月李天逍已暗自调兵二十万屯兵在潞州、梁州、涵玉关边上,一切只等这个寒冬过去他就要挥兵攻梁。李天逍的实力你们应该知道,他雄心壮志又智谋无双。这一场仗对梁国来说其实胜算不大,也不公平。”
她那一双清冷眸子看定月湖太长公主,轻轻问:“若真的有一日国破家亡,你愿意看着你的女儿随着皇上殉国身死,头颅被挂在城门口吗?若真的有一日,晋国铁骑踏平梁国千里河山,你愿意让谢家随着整个王朝一起覆灭吗?”
月湖太长公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色如死灰。
“你们不会愿意的,云鸢也不会愿意,只有我愿意。”云罗淡淡地笑,乌黑的眸中隐隐有水光潋滟,“这世间锦上添花的人很多,唯有愿意和你共赴黄泉的人很少很少。凤朝歌有我一个就够了。”
“而你们若想要富贵荣华得再久一点,就收起不该有的心思好好辅佐皇上。”
最后一句落下,云罗已起身,长长的凤服裙摆从月湖太长公主眼前逶迤拖过,像是这世间最美的一道伤。
她张了张口,看着眼前倾城的女子忽然不知该说什么。而这时远远走来一道清冷的身影。她看见那倾城女子的面上忽然流露惊喜。
她匆匆向那男子走去,步履欢快。而他含笑而来,手中执着一枝梅花。寒冬腊月中,一方小小精致的庭院中仿佛有了春的暖暖气息。他张开双臂将她搂入怀中,不顾忌还有别人诧异的眼神。
“昀儿,我带你去看看梅花,真的很美。”他笑。
“好。”她亦是笑。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山盟海誓,她从他们眼中看到了彼此眼中比誓言更加真切的生死盟约。
他生,她便生。他死她便随着他去赴烈火地狱。他们之中再也插不下别人。
她和他努力守着这一片河山,等着它什么时候烈火重生,亦或者从此轰然崩塌……
……
灰蒙蒙的天空好像又要下了雪,一道灰色的影子掠过铅云密布的天空,扑棱着落在了琉璃瓦上。守候许久的内侍急忙用谷米它引下来然后匆匆抱着它直奔入那巍峨的宫殿。
而此时,宫殿中却是暖意融融,一群小宫女和小内侍围着一位穿着锦衣的小孩子在玩着。
他们许是在玩捉人的游戏,满殿都是欢声笑语。一道明黄身影却独自站在廊下抬头看着天上的云。他身影挺拔,有着不经意中流露出的君临天下的贵气与威仪,可此时一人独站在廊下,背影却令人觉得无端萧索荒凉。
忽然,他的袍角动了动。
他低头,眸光一暖,蹲下身。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那殿中玩闹的锦衣孩子已溜到了他的身边。
“父皇抱抱!”他向他伸出白嫩圆润的手。
李天逍一笑,将他小小的身子抱起。宫人追来见皇帝抱着孩子,都纷纷悄然退下,将一方宁静留给父子两人。
“凤儿怎么不玩了?”他笑着问,眸光中有慈祥的暖意。
凤儿低着头玩自己的手指,不语。许久,他抬头,睁着一双乌黑明澈的眸子,问:“父皇,母妃呢?凤儿要找母妃。”
李天逍面上一颤,良久才道:“你的母妃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母妃什么时候回来?”他追问。现在他已近三岁了,也许经历过母子别离,他似乎比同龄人更敏感更加早慧。
什么时候回来?
这一句凤儿每日都会追问一句,不过从刚开始见不到母亲而大哭大闹相比,这些日子这一句句锥心的追问真的已经不算什么。
他忽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怎么可以告诉眼前的孩子,他的母亲决意不再回来。她很早就决意离开这一切离开他。
他忽而恍惚。
“皇上!皇上!密报!”走来的内侍悄然提醒。
李天逍放下凤儿,接过密报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良久良久,他捏着密报久久不语。
“皇上……”一旁的常公公提醒他回神。
“都准备妥当了吗?”他问。
常公公悄然点了点头:“请皇上决断吧。梁国局势日趋平稳,政令通行。前些日子凤朝歌下旨,将谢家二女云鸢翁主嫁给了河北府的左都将军。又提拔了谢家的几位年轻的族中子弟入朝为官。还有……华元嗣、华元青都已到了梁国。凤朝歌一一委任要职。”
常公公说着这两个月从梁国获来的消息。
李天逍静静听着,面上波澜不惊。忽然,他轻声问:“她呢?”
“她?”常公公愕然。
“她呢?她怎么样了?”李天逍忽然固执地问。
常公公不知该说什么。
“她怎么样了?”他追问,那神色口气与方才怀中的稚子追问的样子如出一辙。
常公公低了眉,轻声道:“凤朝歌一入梁国就下旨赐封她为皇后,后宫中以她为尊。又有人传,凤朝歌病重之时,是她代拟圣旨,批阅奏折,惹起梁朝中许多人的非议。平日中帝后出则同车,入则同寝,甚是……恩爱。”
这一字一句说起来平常,只是对于眼前的男人却是一字一句都是剜心的刀。其实这些他早就知道,只是不知为何又要再听一遍又一遍。
雪,忽然飘飘扬扬的下了下来。不过片刻雪花飞舞已将他鬓发染成霜白。
苍老原来是一刹那的事,心中空明如天地澄澈也是一刹那的事。
原来这就是她想要的,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爱。
他忽然笑了。常公公看着他眼露疑惑,不知他为何发笑。
“皇上,要怎么做?”常公公问。
李天逍看着眼前一片冰天雪地,沉默很久很久才淡淡地道:“传朕的旨意――杀!”
常公公结结实实一怔,便悄然退下。
廊下的男人说完便一动不动地站在飞雪飞扬中。他静静看着,仿佛听见有什么在心里深深地叹息。他透过飞舞漫天雪花仿佛看见她那一双凉薄美丽的眼静静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