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火车转汽车,十几年没回来,吴锦年脸贴着车窗看外面,县城多多少少发生了一些变化,跟他离开的时候不太一样。
再转车去镇上。
从镇上往村里方向就没车了。
埋头赶路,他就像个蜗牛,背着厚厚的壳,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沿路搭了拖拉机和驴车。
很久没这么走了,步行四个小时后,吴锦年累得直喘气,停下来将扛在肩上的麻袋放到地上,从挂在脖子上的几个布包里翻出水壶,仰头咕咚咕咚喝几口。
掏出面包,刚想咬一口,又放了回去。
这里的人从没吃过面包。
扛起麻袋继续赶路。
前方连绵不绝的山脉越来越近,吴锦年加快了步伐。
脚下的土路是灰黄的,低矮的泥房是灰黄的,天空是灰黄的,灰黄的山上点缀着一点绿。
不是他梦中的一片黑。
吴锦年用眼睛一遍又一遍的确认,确认着周遭的颜色。
村子跟十几年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路边的土路上围坐着醉醺醺的男人,这里的男人不干活,吃饭喝酒睡觉是他们每天唯一做的事。
干活的都是女人。
女人没鞋穿,光着脚,拿着镰刀在地里干活。
七八岁的小女孩背着弟弟,光着脚捡柴火。
所有人的脸都是脏兮兮的,脏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村里吃水很不方便,要到很远的地方挑水。
路上追打玩闹的全是小男孩,女孩不能玩,她们唯一的价值就是十五六岁嫁人时给娘家换回的彩礼。
这里的女孩到17岁还没嫁人,就是老姑娘了。
吴锦年有三个姐姐,嫁人后再没回过娘家,后来听说大姐得病死了,二姐被夫家打死,三姐杳无音讯,不知道死活。
换回彩礼后,她们就失去了价值,死活听天由命。
吴锦年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小妹一岁暴毙。
大妹活到十岁,突然肚子疼,每天蜷在地上,活活的疼死了,到死也不知道什么病。
他一出生就生活在这片地方,习惯了,麻木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直到上学,遇到时老师。
时老师坚持每天洗脸,每天用盐巴刷牙。
这在村里是不可思议的事,水和盐巴都很稀缺。
吴锦年崇拜时老师,每天能跟在时老师后面洗一次脸,刷一次牙,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等到离开这个地方后,他才知道洗脸刷牙是多么重要的事。
陌生人,村里的人全都盯着这个陌生人,没人敢上前搭讪。
几个调皮的小男孩远远的跟在后面。
迎面走来一个精瘦的老人,脑袋上缠着厚厚的布巾,手里拿着长长的烟枪,边走边抽。
“三爷。”吴锦年停下来恭敬的叫道。
三爷眯起眼睛瞅着陌生人。
“三爷,伢仔给您请安。”吴锦年放下肩上的麻袋,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三爷不敢相信的后退一步,“伢仔回来了?”他揉揉眼睛。
伢仔回来了——
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整座村落。
伢仔是第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是全村人的骄傲。
吴锦年脖子上,后背上的包很快被卸载一空,全村的男孩排成长长的队伍帮着运送行李。
三爷陪着吴锦年走在最前面。
大部队浩浩荡荡的在山间前进,放眼望去,队伍中一个女孩也找不到。
三爷也光着脚,家里唯一的一双解放鞋传到了三爷孙子的脚上。
三爷孙子的几个脚趾头全都露在了外面,鞋很大,而且破破烂烂,只能当拖鞋穿了。
外面的人想象不到这里有多穷。
木洁也想象不到,她从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