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请期待我的爱(叶山南)
楔子
在位于市区东北角的大学城里,有一间叫做Southpark Coffee的咖啡馆,店名直译,应是叫做“南方公园”。
“南方公园”是个漂亮的地方,店面装潢很有《老友记》中纽约中央公园咖啡馆的味道,门前一排小树。进入店内,可以看见泥土色的砖墙墙面上挂着色彩鲜明的大幅招贴画;店中央摆了个绵软肥硕的橘红色大沙发,茶几上放着一摞时尚杂志;半人高的吧台后,帅帅老板和可爱女店员在咖啡机旁忙碌。
而可爱女店员葛芮丝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里会叫“南方”公园?这里分明是城市的北方。
三个月前,葛芮丝自一所二流大学毕业。苦于找不到工作的她在网上看见了咖啡馆的征人启示,于是硬着头皮跑来这里应征。
在那天以前,她这辈子没泡过一杯咖啡,咖啡机怎么用,上面为什么有那些按钮和把手,她统统不知道。
然而幸运的是,这间咖啡馆的主人很和善——他是个皮相俊美,戴着无框眼镜的高瘦男子。当时他翻看着葛芮丝的履历,抿抿玫瑰色的薄唇,善解人意地问了一句:“不会可以学,你说是吧?”
葛芮丝呆怔着,脸红了,这原本是她想说的话。老板真善良啊、真和气啊、心眼真好啊,长得又那么帅……她激动得捧住两腮,眼中闪烁粉红鸡心符号。
就这样,葛芮丝留下了。由一个大学毕业生变成系围裙端咖啡的女侍应生,理想和现实有落差。可是,只要一想到能和这么帅的老板一起工作,她心理就平衡了——岂止是平衡,简直死而无憾啊。
三个月后,葛芮丝这侍应生的工作干得是风风火火,有模有样。虽然经常把面包条掉进工作间的水槽里,至今仍分不清低咖啡因和无咖啡因的区别,但是——她自信十足,觉得自己是个超棒的女侍应生。
而且,在这里工作,有花红哪。老板就是她的花红。三个月的短暂相处,让她把自己对老板的仰慕升华成暗恋。
这个老板……唉唉,不知该怎么形容,反正真的很帅。他脸上总是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意,手撑下巴站在吧台后看店内的客人来去。
他经常说,客人很好看,他们脸上有很多故事。
可是葛芮丝觉得,最好看的是老板。他不仅是个动听的故事,还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呢。
于是,小小的南方公园咖啡馆里,每天每天,老板看客人,葛芮丝看老板。
很多故事,在这里展开——
1
这天傍晚,天下着雨,气温很低;南方公园咖啡馆里暖意融融,干燥又舒适。
葛芮丝正在门口小黑板边拿彩色粉笔誊写“今日推荐餐点”,老板笑眯眯地坐在吧台后。突然“砰”的一声,玻璃门被巨力撞开,一个淋湿的黑影冲了进来。
老板挑了挑眉,并不惊讶地开口招呼:“裴英伦。”
“衰。”被叫做“裴英伦”的高大男子紧皱浓眉,吐出一字真言,“衰!真是衰透了,我的人生不可能更衰了。”说着,用力把一个湿漉漉的大纸壳箱子砸上吧台。
葛芮丝吐了吐舌头,唔,裴大帅哥今天火气很大哦。
这个裴英伦是咖啡馆里的常客。现供职于本市某知名外企,年纪轻轻就做到经理级,可见是个前程似锦的大好青年。可惜最近,与他相恋多年的女友琵琶别抱,跟别的男人跑了。
可怜的男人,今天还被雨淋得透透的。灰风衣变成雨衣,原本冷酷犀利的精英形象毁于一旦——葛芮丝同情地摇了摇头。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统统拿去卖了!”裴英伦“霍”的一下扒开纸箱,抱出里面的东西——梳子、粉盒、香水、牙线,都是颜色粉嫩的女性用品。
老板抬了抬秀气的眉毛,“你女朋友的?”
“是前女友,前、女、友!”裴英伦咬牙切齿地低吼。今天真是他郁闷人生中最郁闷的一天了!白天上班,辛苦了两个月熬出来的提案被退;下了班走在路上,大雨突降,把他淋成一只落汤鸡;正当他以为自己不可能更倒霉的时候,一星期之前刚与他分手的前女友方怡然打来电话,说她留在他公寓的那些东西她不要了,随他怎么处理。
于是乎,急怒攻心的裴英伦抱着前女友不要的东西来到“南方公园”。此刻他仅存的卑微愿望,就是喝一杯提神的咖啡。
“砰”的一声,奶牛纹咖啡杯放上吧台,老板用纤细可比女人的玉手,将杯子推到裴英伦面前,“给你的,低咖啡因,回家好睡。”
“我不要低咖啡因,我不要好睡,换掉。”裴英伦面色黑青。遭受了工作感情的双重打击,他这阵子都心慌失眠加头晕耳鸣,好睡个头!
面对客人的怒气,老板笑眯眯,“只有低咖啡因,你将就喝吧。”说着他转过脸,冲门口处招招手,“芮丝芮丝,过来挑挑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葛芮丝放下手中粉笔,缓缓走过来,“老板,这样……真的可以吗?”她看着老板欢天喜地地把纸箱里的女性用品拿出来,大方地分给她。
“不可以吗?”老板很纯真地回视她,“已经用过的东西,拿去卖是不可能了,干脆送你吧。看,这瓶香水还剩很多,可以用。”说着,他打开一瓶安娜苏洋娃娃粉色香水的瓶盖,往葛芮丝身上喷了一下。
香气笼罩周身,葛芮丝往后退了一步,“可这是裴英伦女朋友的东西,不太好吧?”她脸红红的,老板总是对她那么暧昧,想不爱上他也难了。
“没关系。”老板说,“他女朋友跑了,现在没女朋友。”
“喂!”裴英伦仰头一口喝光咖啡,没好气地插进话来,“你们俩请再加把劲气我好吗?我还没被气死。”
葛芮丝掩嘴轻笑:看来这一回,裴大帅哥真的被伤得很严重噢!已经疯狂到想把前女友的东西拿去变卖,不但失去风度,连自尊也不要了。
“别这样了,裴英伦。”老板悠然摇头,“天涯何处无芳草。”他没什么诚意地安慰着,斜眼睐着葛芮丝,“芮丝,觉得裴英伦帅吗?要不要和试着他交往看看,安抚一下他受伤的心灵?”
葛芮丝险些被自己猛然吞下的口水呛到,“老板,你在说什么呀?”裴英伦是很帅没错啦,可是,她心仪的老板就这样眼也不眨地把她“许配”给别人?呜呜……她心里好受伤啊。
裴英伦一样很郁闷地瞪着老板,“你是怪胎。”真的是!
老板耸耸肩,“还好啊,不太怪。”
葛芮丝翻个白眼:还为自己辩解咧,谁不知道老板是这间咖啡馆里最奇怪的男人了!
“说真的,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她拍了拍裴大帅哥的肩膀。他常来店里,大家都混熟了。
“能有什么打算?横竖已经这样了。”裴英伦神情郁躁地抓弄自己一头微卷的黑发。
“不用那么消极啊。”葛芮丝安慰他,“老板说得对,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世上好女孩还是很多的。”
她话音刚落,咖啡馆的门开了,一团浓墨重彩涌入视线,令人瞠目。
走进来的是一个蓄着长卷发的年轻女孩,身材娇小。上着孔雀蓝针织小背心,下穿水红色长裙,脚蹬一双坠着流苏的烟灰色低筒靴,打扮走MIX&MATCH华丽风格,脖子上项链挂了五六串,裸露的小麦色手臂上粘着假钻石“刺青”。
像是呼应“好女孩”这三个字似的,卷发女孩笔直朝吧台走来,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一杯焦糖玛其朵带走,谢谢。”
这女孩的声音很动听哦!葛芮丝连忙点头,“哦,马上来,请随便坐。”她退入工作间张罗去了。
女孩又是甜甜一笑,“没关系,我站着等就好。”她一手撑住吧台,纤瘦的身子略侧,长长如海藻一般的卷发滑下肩膀,显得风情万种。
裴英伦眯起眼:近看之下,这女孩不算特别漂亮;然而妆化得很精致,加上笑容甜美,给整体印象加分不少。
可是,这并不是她吸引他目光的主要原因。他之所以忍不住地会对着她看个不停,是因为……
“小姐是第一次来我们店里吧?”老板开口寒暄。
“是啊。”卷发女孩点点头,“我刚搬到附近的小区来,所以就想找找有没有喝咖啡的好地方。”
“不用找了,这里就是。”老板微笑,“‘南方公园’的咖啡,是整个大学城里最棒的。”
“哦?”女孩柳眉一挑,表情娇憨。
这表情——裴英伦再度眯起眼——好像似曾相识啊……
“裴英伦,你说是不是?”老板转而征询他的意见。
“……什么?”裴英伦有些怔忡。
“这里的咖啡啊。”老板笑得好自豪,“好喝到会让人上瘾,对吧?”
“不至于。”裴英伦回想起刚才那杯淡出鸟来的低咖啡因,撇着薄唇轻哼道。
“在美女客人面前,你耍什么酷啊?”老板很不给面子地刺他。
那女孩怔了一怔,然后脸颊微红,想是没料到老板会称她“美女”。裴英伦有些不自在地冲她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扔下一句给老板:“托你的福,我回去试一试能不能睡着,拜!”然后,他随手抽过挂在吧台边的一把伞,大步走了。临走之前最后一个念头,仍旧是——这卷发女子很眼熟,或许在哪儿见过。
“拜。”老板含笑目送他的背影。
然而,就在裴英伦跨出店门的一刹那,卷发女孩脸上的表情立刻变了,甜美婉约统统不见,倒是变得很……呃,穷凶极恶。
她“霍”的一下跳起来,娇小身体趴上吧台,一把抓住老板的手,“拜托,请掐我一把!”
老板呆愣片刻,然后点头,“好。”他有求必应,伸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拧了一下。
下一秒钟,女孩一蹦三尺高,在咖啡馆里手舞足蹈,兴奋地叫嚷起来:“啊……好高兴,好高兴哪!这不是做梦!我真的又见到裴英伦了!我真的和裴英伦说话了!”
老板傻眼了;葛芮丝听见叫声从后头工作间里冲出来,见这女客人发疯似的跳来跳去,她也吓了一跳,“小姐,你的咖啡……”她怯怯地将咖啡放上吧台。
一分钟过去了,卷发女孩仍在欢叫不休。
葛芮丝看看老板,“怎么办?”
“让她再叫一会儿好了。”老板耸了耸肩。
“她……是裴英伦的崇拜者?”葛芮丝只能做如是猜测。
“也许。”老板再耸了耸肩。
这时候,这女孩疯闹完了,气喘吁吁地跑回吧台旁,双眼亮晶晶地望住老板和葛芮丝,“裴英伦是否每天都会到这里来喝咖啡?什么时候来?他有专用的杯子吗?杯子可以送给我吗?”
一串连珠炮似的发问把葛芮丝问懵了,“这个……你认识裴英伦?”
卷发女孩表情兴奋,“嗯,我们是大学校友,他比我大三届。”
老板扬了扬眉:刚才,裴英伦分明没认出她来。
唔……有意思呵。他托腮沉吟。
“那……你们这里没有他专用的杯子可以送给我收藏吗?”女孩又问了一遍。
葛芮丝有些尴尬,“哦……好像没有哎。”居然想收藏裴英伦用过的杯子?这女人有点变态哦。
“噢。”女孩失望得脸都皱了,又补一句,“那么,下回他喝过的杯子,可以预留给我吗?”
“……”葛芮丝无话可说。
“就这么说定了哦!”女孩自说自话地敲打吧台,“那——今天我先走了,我叫向莞尔,我明天还会来!”说着,她蹦蹦跳跳地往门口走去,看得出心情颇好。
“等一下。”老板叫住了她。
叫向莞尔的女生回过头,甜甜一笑,“啊,对了,还没付钱呢。”她立刻低头掏钱。
“还有这个。”老板躬身钻到吧台后头,再起身时,手里捧了一个沾着水渍的牛皮大纸箱,“这些东西是裴英伦寄放在这里的。如果不嫌弃,你可以拿去。”
葛芮丝愣住:不是吧?这些可是裴英伦前女友的东西呀!老板真的打算拿这些去送人?不怕被裴大帅哥砍杀吗?
向莞尔也愣了,但这呆愣只维持了一秒,立即被兴奋神采所取代。她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双手捧过纸箱,连声道:“谢谢老板!好棒哦,搬来第一天就有大收获!”说着凑过身来,在老板的脸颊上迅速地“啵”了一下。
一旁的葛芮丝立刻双眼喷火,险些推倒手边咖啡盘:什么?这疯女人亲了她最爱的老板?!啊……气死她了!
向莞尔高高兴兴地捧着箱子出门去。老板望着那色彩鲜明的窈窕背影,突然低下头,摸摸被亲过的脸颊,腼腆地笑了,“她挺可爱的咧。”
葛芮丝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在你眼里,每个人都可爱。”就我不可爱,她在心里闷闷地加上一句。
老板回过头来,笑笑地望她,“芮丝也很可爱啊。”
话音刚落,“刷”的一下,葛芮丝的脸红了。她四下打量着:老板喝过的杯子在哪里?哼哼,她要拿回家去收藏啦!
天色全黑了,裴英伦回到自己位于大学城的公寓里。掏钥匙开门时,一个熟悉的名字突然划过脑海,他脱口而出:“向莞尔!”
是了,那女生名叫向莞尔,他想起来了。
裴英伦走入客厅,把钥匙抛在茶几上,再把自己摔进真皮沙发里,两脚一伸,彻底放松。
然而他的表情却是带着苦涩的。环顾冷寂空旷的大房间,处处有前女友方怡然留下的痕迹。方怡然是典型的都市OL,在会计师事务所任职,活得很冷静很精致。例如此刻茶几上她留下的那份某美资公司年末Balance Sheet——那是她身为女友,送给他这个男朋友的最后一份礼物。
裴英伦望着A4纸上深灰色的打印字迹,眼睛黯淡了。很没种的,他想念起方怡然来。虽然她离开时不留半点情面,存心给了他许多难堪,但仍然——他想念她。顾着旧情,他并不想把事情搞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裴英伦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打算折回咖啡馆里去,把那一箱东西给拿回来。恰在这个时候,桌上的电话铃铃地响了起来。
他伸手接起,“喂?”
“嗨!校友,是我。”那边传来笑呵呵的清朗男声。
裴英伦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声音中透着疲惫:“哦,高纬明。”高纬明是他的大学同学,毕业后两人进入同一工作领域,所以经常会互通信息。
“心情怎么样?方怡然已经搬出去了是吧?”高纬明问。
“是呵。”他无精打采地答道,“正好你打电话来,我有事要问你。你……记得当年那个向莞尔吗?”
那端愣了一下,“记得啊。怎么?”
“我今天遇上她了。”他语气硬邦邦地吐出一句。今日再见到向莞尔,勾起他当年大学里的某些记忆——相信他,那绝对不是多么令人愉悦的记忆。
“呵呵呵……”电话那头讪笑,“当年,你被她搞得很惨咧。”
裴英伦朝天花板翻个白眼:是啊,很惨,惨不忍睹。
当年在学校里,他是个风云人物,辩论社的最佳辩手、篮球队的明星球员。像他这样外表优秀又傲气十足的男孩子,身边的爱慕者当然不少。而向莞尔——便是其中一个。
当时他已是大学四年级,正为找工作忙碌。某天同学高纬明跑来找他,说是有个小学妹想认识他,委托高纬明牵线搭桥。那时他身边恰好没女朋友,便应承下来,兴致不算太高。
稍后,他约了那小女生一起吃饭。她就是向莞尔。她不算很漂亮,瘦脸庞、尖下巴,样子普通、打扮也普通。
那是一次非常失败的Blind Date。裴英伦承认自己那时是个肤浅的男生,他是外貌协会的,女伴不够漂亮,当然会折损他的兴趣。但更严重的问题是——向莞尔很无趣!
她很闷,很无聊,言语乏味面目可憎,一整晚拼命讲笑话,却没有一个好笑。为了博他好感,她假装淑女,喝完一碗汤用掉一个小时。当时,他辛苦地维持着体贴的笑容,但其实脸颊已经快要抽筋了。
约会结束后他回到男生寝室,无聊地在网络上打了一夜战争游戏。第二天一早,他立刻打电话给高纬明,告诉他:他要和这无聊的女生“切”!
然而,要真那么容易“切”就好了!
“呵呵呵……”此刻在电话里,高纬明继续笑呵呵,“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她对你死缠烂打的那股猛劲儿!”
裴英伦没好气地说:“还说呢,都是你害的。”
就是,当时都怪高纬明不好,出卖了他的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导致后来,那个向莞尔铆起来发疯似的追求他:写情书塞爆他邮箱,做手制巧克力寄去他家,还经常徘徊在他宿舍楼下,假装和他“偶遇”。他几次三番明示暗示自己对她不来电,她就是迟钝地听不懂。
更可恶的是,她还偏好频繁地打他手机,上课时打、午夜零点他好梦正酣时也打,响一声就挂断,每天这样反复地打十几二十次,就是圣人也会被她逼疯!
就这样,他被她“骚扰”了长达三个月之久。而事情之所以会终结,是因为某一天他终于忍无可忍了,直接杀到她的教室里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对准她的鼻子大吼:“我拜托你放过我吧!你要我说几遍?我、不、喜、欢、你!”
当时那一声怒吼,响彻云霄,也彻底斩断了向莞尔对他的妄念。那天过后,他没再见过她。
而今天在南方公园咖啡馆里再度与她相遇,中间已经隔了六年了。她长大了,一副温文淑女模样,应该早就不记得他是谁了吧?幸好呵,幸好。
裴英伦吐一口气,问电话那边的老友:“这些年你和向莞尔之间——没什么联络吧?”
“呵呵呵……”高纬明继续笑呵呵,这一次“呵”得很心虚。
裴英伦立刻眯起眼,心头闪过不祥预感,“你联络过她?”
“没有!怎么可能?”高纬明大声叫屈。
“高纬明,你联络过她。”这一次可是不折不扣的陈述句。
电话那端蓦然沉默。也许高纬明畏罪潜逃了。
压下心头怒意,裴英伦清清喉咙,换上轻柔的口吻继续审问:“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我家住哪儿?电话号码几号?我刚和女朋友分手不超过一个礼拜?”
电话那端继续沉默。
“这些——都说了?”裴英伦心里“咯噔”了一下。
“那个……今天下雨了,我窗子没关好,渗雨,把我的沙发打湿了。”高纬明和他闲话家常。
该死的,他就知道!裴英伦全身无力地往旁边一歪,大手捏紧了听筒,咬牙切齿地低吼:“高纬明,我要杀了你。”
“老友,这不怪我啊,是她逼我的啊!”高纬明哀哀叫屈,“其实换个角度想一想,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你才刚和女朋友分手,生活正空虚着呢,而她呢——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对你不怀好意——哦不,是心怀爱意!我是觉得啊,你们两个可以试着见见面,看能不能擦出火花来……”
高纬明还在滔滔不绝,只听“咣”的一声巨响,电话另一端的裴英伦把电话机扯下茶几,三下两下拔掉电话线,气呼呼地往地板上一扔。
他受够了,今天究竟是什么黄道吉日啊?!事业感情双重受挫,昔日的缠人精又找上门来,这世上还有人比他更倒霉吗?
裴英伦歪躺在沙发上重重吐气。算了,事到如今,他也没力气去和高纬明计较了。他拉过手边薄毯,盖在身上,疲惫地闭起眼,打算在沙发里窝一晚。至于方怡然的那个箱子,明天再说。
而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另一个大房间里却是温暖如春,气氛和悦又欢欣。
“怎么样?我穿这样漂不漂亮?”
明亮的穿衣镜前,向莞尔笑眯眯地揽镜自照。她身上穿着一套黑白千鸟格职业套装,提腰线的欧版设计让她显得比平时高挑了几分。不过,肩膀好像有些宽了哦——她皱皱鼻子。
“漂亮得令人胆寒。”
身后抛来一句凉凉的讽刺。一名短发美丽女子正慵懒地瘫软在硕大的充气沙发里,眯着如丝媚眼,打量向莞尔的新造型。她毫不留情地开口批道:“这根本不是你的衣服,根本不合身,而且根本不知道有没有洗过,你怎么可以随便穿上身?恶心。”
向莞尔回过头,“小姑姑,你别这么说嘛。这可是裴英伦女朋友的衣服呢!”说着,她对着穿衣镜摆了一个白领丽人手抱文件夹的POSE,然后美滋滋地摇头晃脑,“看,我这样子像不像裴英伦会喜欢的那一型都会女白领?”
“我管他裴英伦喜欢的是哪一路神怪?”被向莞尔叫做“小姑姑”的短发女子不屑地撇了撇晶润红唇,“我只觉得你这样很可悲。”
“我哪里可悲了?”向莞尔双手叉腰。一直泼冷水,她有些不爽了哦。
“你暗恋一个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男人,暗恋了整整六年——这就不提了。你偷偷打听他的消息,一听说他和女朋友分手,就立刻想方设法搬到他家隔壁——这也不提了。现在,你还把他前女友不要的旧货收回来,穿在自己身上——小姐,请问在你卑微的人生观里头,还能不能找到一咪咪的叫做‘自尊’的东西?”说着,短发女子竖起自己一根小拇指,演示什么叫“一咪咪”。
“喂,小姑姑,你讲话很刻薄哦!”向莞尔被讲得面子挂不住了,反驳道,“既然你这么反对我的做法,那——当初我决定租下这个公寓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自告奋勇跑来和我合租?”
当下,那气焰高涨的“小姑姑”口气立刻软了下去,“我、我有我的理由。”她左顾右盼。
“哦?什么理由?我是为了我暗恋的裴英伦,你呢?你为什么?”
“我、我干吗一定要跟你讲?”小姑姑表情很惨淡,缩入沙发里认真地看电视,两只耳朵开启自动消音功能,屏蔽掉向莞尔的质问。
“啧,神神秘秘的。”向莞尔小声嘀咕着,回身继续研究那纸箱子里的东西。抓起一瓶安娜苏洋娃娃香水洒向空气中,然后自己在那粉色香水雨中转了个圈。闻着清甜馨香,她心头柔软了:裴英伦啊,一墙之隔的裴英伦。离他这么近,感觉真好。尽管小姑姑总说裴英伦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级别帅哥罢了——普通级别的事业有成,普通级别的有钱,并没优秀到“天上有地下无”的地步。可是,她就是迷恋他。
六年前她搞砸了与他的唯一一次约会,可是,她搞不砸自己对他的爱慕。当时,她也以为自己是疯了,竟然不顾廉耻地跟在他屁股后头穷追猛打了三个月,换来他一通忍无可忍的咆哮:“我拜托你放过我吧,你要我说几遍?我、不、喜、欢、你!”时间飞速过去。六年后的这个夜晚,橙黄暖灯下,向莞尔望着镜中的自己:26岁的她,脸颊红润,长发飘逸,比以前更漂亮了,更有女人味儿了,更聪明了……哦,好吧,“聪明”这两个字收回,她一点儿都没有变聪明。
她依旧用那蠢办法暗恋裴英伦,打听所有有关他的小道消息,偷偷搬来他家隔壁,还——穿上他喜欢的女人的衣服。
唉,只是……此刻镜中穿着职业套装的自己,怎么看怎么别扭。她不是什么女白领,不是裴英伦喜欢的那一型,别装了吧。这样想着,向莞尔嘴角下撇,心情也低落了。其实她心里明白,正像小姑姑所说的那样,她的爱……有点可悲呢。
回首望望窝在充气沙发里、看电视剧看得哈哈大笑的小姑姑,向莞尔有些郁闷地放下了手里的香水瓶。
她知道,小姑姑心里也装着某些事,某个人。可是,小姑姑偏偏就是能表现得比较洒脱。
这种没心没肺的洒脱,她也想要。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