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职场乡土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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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四 粮所纪事

粮所位于王称堌集西,在计划经济时代,这是绝对的要害部门,民以食为天,革命战争年代,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现在很多人无法想象交公粮的时代,就是革命战争时,地主的土地被充公均分,所有的农户在耕种土地收获之余,上缴公粮,支持革命。

在80年代农村,这个规矩依然实行,我记事起,在粮所门口就排着长长的队伍,村民拉着手推车,车上有上缴的麦子,一般都是新收获的小麦,潮湿,而且肯定不会是最好的粮种,这时候,司磅会酌情克扣,有的村民为了不损失太多,就会给司磅递一盒烟、两斤点心,总之,您收下留情,见到粮食都不容易。

这还是靠前的村民,后面的队伍,有的头箍拉着推车,人连家畜一起苦熬着,这时候,腰里挂着钥匙的保管员,悠闲地走过,谁要跟他沾亲带故,就会走上去搭讪,有的村民主动上去客套,还挨顿奚落,这时候,带点礼品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啥叫亲朋故旧,没有好处,也就不认识了。上财献礼,自然也就是故人了,一盒烟、两斤下水塞进他口袋,话就多了,“他亲家,你今个儿轮班?”

“啊,咋了,亲家,你来啦?”

“这样吧,别等啦!到天黑也难挨上。”

“你的粮食验过了吗?要是验过了,就直接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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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初中时,在王称堌乡二中,我的同学刘彦峰的父亲就是粮所的保管员,我只见过他一次,在初三刘彦峰跟同学打架,拿小刀捅伤了一个同学,这个同学就是附近村子的,叫张继刚,我跟另一位同学去看他时,刘彦峰的父亲就坐在床边,还买了水果,在支持了全部的医疗费、营养费后,再象征性补偿下,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在学校,这事课没完,记得一早,学校的教导主任王遂生就找到了刘彦峰,把他拷在了国旗杆下,足足一个早读时间,一个小时。

之后,家长介入,亲友说情,这事才算了结。

我还跟刘彦峰去粮所吃饭,他打了饭回到住处,有白馒头、油炸酱锅饼,还有青菜,小米粥,我们在他爸爸的住处吃饭,之后几次,他还带了酱锅饼给我吃,我那时觉得,在粮所上班真好,除了受人尊敬,还有油炸酱锅饼吃。

这事发生在1993年前后,16年后的2009年,我在市区西郊的化工园区工作,见到了三盟化工的猴哥,他跟刘彦峰是一个村的,在这里我知道了后来的故事。

刘彦峰在初中毕业后去了杭州打工,不久误入歧途,开始纠集不法之徒从事抢劫、盗窃,在一次清理行动中落网,被判入狱十年,我们说起时,他也该出狱了,猴哥还说道,刘彦峰的三弟淹死了,农村的小孩顽皮,戏水,一时没看住,这个我在刘彦峰那里得到了一丝验证,在初一时,他还兴高采烈给我说,有兄弟三个,过了不久,聊起三弟时,刘彦峰三缄其口,我也就不再多问。

在交公粮的年代,粮所储备公粮,也承担辖区内的粮油收储,这个职能在2002年时,有了彻底的调整,国家取消农业税,2300多年的皇粮国税取消了,但粮所的职能还在,还要承担粮油储备流通的职能,这时候,很多地方的粮食局也取消了,改称粮油流通储备管理中心。

记得那时候,我跟刘彦峰去粮所吃饭,还见到了我村的金堂家的四儿,他兄弟五个,哥哥强壮无比,在农业生产的年代,身强力壮也是最大的资本和依靠,我见到他时,他正坐在拉车上,手里拿着赶马匹的鞭子,一边看着自家的粮食,一边跟我打招呼。

我三姨夫的哥哥就是文留镇粮所的会计,从他这里没我知道了粮所的运作,在农业税时代,粮所的职能强大,会计的作用也几乎是没有边界的,啥事都可以管,都可以问。取消农业税后,粮所全部改制成企业,原有的人员编制不变,听便退休,而临时聘用人员成了历史包袱,各所想尽办法,大体就是,谁也不得罪,愿走的一次性给予补助,愿留的单位协助补齐养老保险,到了退休年龄就可以领退休金了。有个亲戚,交了4万多元的社保后,开始领取退休金,每月2000多元,过年时,他还抱怨说,有的伙计领了半年就不在了,这补齐社保,显然赔本了,这部分也有说法,后来,所里跟乡办就把没领到,还有丧葬费一并补发,也算没委屈这一代的临时工。

还没到退休年龄的正式工,就稍微麻烦了,由于粮所已改制,不会再养人了,每月就发300元生活费,没人愿意熬了,后来干脆给这批人办了低保,每月几百块,直到退休,再领取退休金。我三姨夫的哥哥就是这样。

在1998年前后,他还在市区参加三讲教育培训,给他孩子送生活费,当时我家在市区住,他孩子跟我一个学校,比我晚一届,学习不算好,最后读了大专,现在武汉谋生。

2003年时,我妈妈病了,我三姨夫的哥哥为答谢我家为他孩子上学的努力,还带来1000元慰问金,在一年后,我把这钱返还了,并表达了谢意。

很多年后听说,他孩子在武汉结婚生子了,儿媳妇还是大学教师,儿子专职伺候孩子,现在开始工作了。

粮所在每个乡镇都有,这是标配,在计划经济年代,粮食稳定压倒一切,那时候,货币经济不发达,凡事需要粮食充当交换的媒介,在我读初中时,粮食还扮演这种硬通货的职能。学校交饭票还需要以粮食兑换。

有的同学不愿意从家带馒头,就买白馍馍吃,这也需要以粮食换购,通常每一斤粮食兑换8两饭票、馍票,我在初二时,从家带了粮食,交饭票,在常庄村兑换,当时一个老头接待我,他是老板的爹,姓苏。他问我哪村的?我说,后许朋,他有问姓啥,我说,刘。他接着一直问家里长辈叫啥,问到最后,这老头摘下眼镜,端详着我,说,小子,我以前给你家当账房,回去问问你爷爷,看知道老苏不?

那个周末我就回家了,回到家就问老爸,爸爸说,老苏以前就是咱家的会计,管着上岗咱家的粮食,所有的过磅、入库、出纳都是他的活,要不是咱家给他饭碗,在那年景,他怎么可能活下来。我若有所悟,在土改前的几十年,我家一直是附近乡里的大地主,当时,粮食多得装不下,遇到丰年,还有很多蝎子,很多人不愿意管账房,这个老苏就敢干,他不怕蝎子,还敢拿蝎子泡酒喝。

土改、公粮,多么遥远的纪事,我在1993年去常庄上初一,根本不知道之前的风云激荡,那时的岁月,我不敢想象,我的爷爷和他的哥哥,望着自己的田地、房屋被充公,家具散尽,财产析分,还要接受贫下中农的批判,看着自家的房屋由别人住着,自己的锅碗瓢盆别人用着,那时何当悲凉和无助。我记事起,我爷爷的哥哥,也就是我的大爷爷,就睁着铜铃般的大眼睛,似有所悟,似有惊呼,但最终还是默默走过,默默劳作,在自家的土地上分得一份口粮,勉强糊口。还要向新政府缴纳公粮,在粮所排队,忍受司磅和保管的克扣白眼,还要忍气吞声,形势变了,英雄需识时务。

我爷爷跟他的哥哥很早就去世了,没有活到70岁,跟那时的医疗条件有关,更与家变有关,我爷爷从小养尊处优,不事生产,很少懂的农桑耕织,就在各种运动和潮流中,逐步沉沦,最后还被世人嘲弄,他自己都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