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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早了。明明才十一月,天气就变冷了。
昨夜的一场大雨,雨水仿佛要洗刷干净这个城市似的,猛地往下倒,整晚打得窗户噼啪作响,也害得我做了整夜的噩梦。早上上学经过昨天出事的地方,残留在地上的血迹经过雨水的冲刷,已经消失不见了,仿佛那里从未发生过什么事,一切平静如旧。
昨天那场混乱,结束在救护车的鸣叫声中,方明航被一脸苍白的晓晓带回家了,听说那个坏小子性命无大碍,但有轻微的脑震荡。
但愿,那个坏小子早日康复出院。
但愿,大家都忘了昨天发生过的事。
但愿……大家不要再用那种怪异的眼神盯着我看……爸妈不要再罚我在书房面对那张写着“以德为邻”的破纸“金鸡独立”地思过……今晚不会没晚饭吃……
但愿,一切都会好起来……
“小丁!小丁!不好了!不好了!”
呃……
唉,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九之啊!最近我常常听到“不好了”这三个讨厌的字眼。
“大呼小叫做什么!”我看着一脸慌张焦急的小可,无力地问道,“你又从哪只小鸡的身上找到蒜皮了?”
“死定了!死定了!这次死定了!”她双手抓住我的肩膀,拼命地摇着,摇得我头昏脑涨。
我伸手格开她,瞪眼道:“你再这么摇下去,你就真的死定了!”
“人家父母找上门来了,在校长室呢!这下方明航不被退学才怪呢!”
啊?啊?啊?不是吧?
我不由分说地拉起她就往校长室冲去。
退学?有这么严重吗?他以前也常常打架呀,哪一次不是打得鼻青脸肿的,哪一次没有打得头破血流的?只不过昨天刚好被老师抓到,被放学回家的学生看到,外加了个有点“大惊小怪”的我,不严重嘛……呵呵……那小子又没有死掉……呵呵……一点都不严重嘛……呵呵……
“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你们校方打算这么算了吗?怎么可以这样,呜……我们家小宝还躺在医院里,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不活了……呜……”
那就去死好了!我和小可蹲在窗台下,那个女人尖锐刺耳的叫骂声几乎刺破我们的耳膜,我俩不约而同地掏了掏耳朵。
真是的,什么父母生什么儿子!我看见那个女人唱作俱佳地又哭又闹,把校长和教导主任弄得不知所措。平常看那老头给我们上“政治课”时,训话讲得头头是道,这会儿倒是被个女人堵得哑口无言。
“真是的,那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小可在旁边悄悄地骂着。
“鬼才知道她想干什么,反正不是来借厕所的。”
“要钱吗?听说方明航家很有钱耶!给她——噢!干吗打我!”
我瞪她,咬牙道:“那种人,干吗给她钱,有也不给!”
“嘘!小声点!”她连忙压低我的头,“想死呀!被校长知道我们在这偷听就惨了!”
“安啦!他现在被那个女人骂得无从招架,哪里还注意得了别的事!”
说真的,常常在电视连续剧中看到这种蛮不讲理的女人,但在现实生活中,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到。看到校长和教导主任被骂得很惨,让我有股想大笑的冲动,但……人家是来找方明航算账的,有什么好高兴的。
那女人越骂越起劲。最后竟然骂到方明航的头上了,而他却默默地站在那里,似乎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他就像什么话也没听见似的安然待在自己的世界里,让我忍不住要怀疑起他是不是突然失聪了。反倒是晓晓,终于受不了地反驳了几句,但无奈那老女人功力了得,三两句就把她弄得泪眼汪汪了。
我在外面越听越气,看到晓晓哭了,好几次想冲进去,但都被小可拦住了。
最后,当那个女人指着方明航骂道:“你没家教吗?你父母呢?只知道生不知道教吗?你这个没教养的小子!”
我忍无可忍了,直跳了起来,闪过小可,一把推开校长室的门,冲了进去。
管他三七二十一,我一股脑儿地把心中的不满倒了出来:“喂!阿姨!你搞清楚,是你儿子先拦住我们的,你在这儿乱叫什么,明明是他不对,你凭什么骂我们,你们家的……小宝还是小包,他有父有母,我们就没有吗?你做长辈的怎么可以乱骂人!你儿子躺在医院了不起呀!要是躺在医院的方明航,你们又怎么想?你有空在这里骂人,还不如回去好好教教你儿子怎么做人!”
校长室内,大家对我的出现措手不及,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你、你、你……这丫头干什么呀?”那女人气得连说话都变结巴了,一双眼瞪得老大。
我不甘示弱地回瞪了回去,“干什么?我才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不顾小可扯着我的手臂,我还想再接着骂下去,校长老头“砰”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丁宁夏!你进来干什么?”他厉声问道。
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居然回道:“我进来说清楚事情的真相,明明是他们不对,为什么把过错全都推在我们身上。”
“你……你这丫头!你就是昨天那个丫头?”那个女人气得眼都圆了,冲着校长喊道,“你瞧!什么学校呀你们,一点规矩都没有!尽教出些‘好’学生!”
我脱口而出回道:“总比你们家那个没教养的小宝好呀!”
“丁宁夏!”校长气得七窍生烟,“你这是什么态度,难道连校规都忘了吗?这件事由学校来解决,不用你一个学生来管东管西!再说,昨天打架的事你也有份,我都还没处分你,你还想再犯错吗?”
“我没错!”我倔强地应道。
“够了!丁宁夏,你出去!”教导主任也怒视着我,斥声道,“回去上课!这件事学校会处理的!”
“小丁!你去上课吧,快点!”晓晓急急地跳过来拉我。
小可也在一旁拉着我,“小丁!我们出去!我们出去再说!”
“我不走!”我倔强地甩开她们两个,“我又没有错!”
“丁宁夏!”校长怒不可遏,“你有完没完,难道你想被退学吗?”
听到这句话,我一下子就愣住了,根本没有想到校长会这么说。连方明航也一改沉默,看着我说:“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别管!回去上课吧!”
我终究是个小孩子,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跟校领导对抗吧!我一下子就泄气了,所以,当晓晓和小可推着我出去时,我没有反抗。
才刚走到门口,那个女人的声音飘了过来:“就这么走了?道歉!你给我道完歉再走!”
一股怒气从脚底直往上冒,我缓缓地回过头,瞪着她。
好半晌,我只是那样瞪着她,当晓晓和小可要把我拉走时,我已经对着那张得意的老脸,大声地骂了出来:“去死吧!老巫婆!”
我转身就跑,不再去管任何人。小可在后面喊着,追了过来,我置若罔闻,一路飞快地跑着,跑出了校园,来到校外的林阴路上,一屁股坐在了路边。
才刚坐下,眼泪就往下掉,我气恼地伸手用力抹掉,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叫自己不要哭,可是眼睛偏偏不听使唤,眼泪还是成串成串地滚落下来。
讨厌!讨厌!为什么自己总是这么没用呢?为什么要哭呢?我没有做错呀!我只是说出心里真实的话,这样也错了吗?我不想方明航因此而被退学,这样也错了吗?校长为什么要说出那么绝情的话呢!
讨厌!讨厌!不许哭!
一双大脚出现在我眼前,我没有抬头看向来人,我知道他是谁,这个时候我最不想看见他,他却偏偏在我身旁坐了下来,用一贯戏谑的语调说:“喂!一点也不像你!想哭就大声地哭,想骂就大声地骂,想打就用力地打,这才是你吧!”
骂他吗?没问题!
打他吗?也没问题……
可是这个时候,我没心情和他抬杠,也无法像平常一样用不屑的语气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边哭着一边骂了出来:“去他的学校!他以为我爱在这里读书呀!如果不是怕爸妈生气难过,退学就退学,有什么了不起的!呜……去他的校长老头,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就会用身份压人,老混账一个!呜……去他的老巫婆,她以为她是谁呀!那么尖酸刻薄,出门小心看车!走路别被花盆砸到,喝水千万不要被呛死!呜……怎么办?我当着大家的面骂他老巫婆,叫她去死,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怎么办?校长会因此把我开除吗?怎么办?爸妈会把我骂死的!呜……”
为什么骂到最后,却变成是在发牢骚呢?
“噗嗤”一声,坐在我旁边的那位同学很没良心地失笑出声,在我哭得这么凄惨的情况下,他胆敢笑,不怕死吗?
我很恼火地抬头瞪他,他只好勉强地忍住笑,清清喉咙问道:“怎样?骂够了吗?心里舒服点了吗?”
我用力地抹掉眼泪,下巴顶着膝盖,没有回答他,只是愣愣地看着路边的杂草。
半晌,我才叹了口气说:“我很担心耶!不知道会不会被退学?”
“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他挑眉。
他怎么知道我担心方明航被退学呢?我诧异地看着他。
“我也很担心自己呀!怎么办?我希望我和他都平安无事!”
他双掌贴地,身子微微向后倾,修长的双腿平放在地上,突然问道:“你的杯水道理呢?”
“什么?”我不解地问。
“半杯水道理啊!”他对我露出个浅浅的微笑,“你不是常常说,你是那个‘哇!还有半杯水’的乐观主义者吗?”
噢!原来是说这个呀!
那是在一本书上看到的,对于半杯水,乐观的人会说“哇!还有半杯水”,而悲观地人却会说“唉!只剩下半杯水了”一样的情况,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就看你自己的想法而已……
对呀……我在烦恼什么呢?
突然间,我明白了他为什么对我说这个了!
我何必坐在这里庸人自扰,退学与不被退学,就像半杯水道理一样!
反正做出的事情已经没有办法再改变了,我再怎么懊恼,也无济于事。算了!退学又怎样,大不了就再换间学校读!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前程呢!
我一下子就想通了,心情顿时轻松了起来。
我学着他双手贴地,身子向后倾,仰望着天空。
真奇怪呢……想不到有一天我也会和他并肩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聊天!
不是别人,是和他,萧雪野耶!
真是……好奇怪呀!
“喂!你逃课哦!”
“哈哈!无所谓!”
“这一节课是物理课耶!”
“喔……”
“老师会找你训话的。”
“随他好了!”
“他的‘专长’是见家长!”
“……嗯……你帮我个忙!”
“嗯?”
“假装我妈,打电话给老师请假。”
“……”
虽然做了错事,但总算雨过天晴了。除了被校长训了一顿,提前革去文艺部长的职务外,最惨的是被爸妈罚在家“面纸思过”。而小轩总是凉凉地用那句话说——“笨蛋果然是没药可救的!”
什么嘛,如果不是认为方明航的事情我有间接责任的话,我也不会多管闲事。总觉得是因为那小子打了我,他才会一怒之下用石头砸人,所以我不想他被退学。
幸好!幸好!校长总算明智一回了,只要期中考试他的成绩能够及格,他就可以继续留在学校读书了。
而我和萧雪野——
自从上次那件事后,在教室里大家常常会看到这种状况——
“啊?你早!”
“你也很早呢!”
在教室外碰到同学互相打招呼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只是怎么会这么巧呢?
“你先请!”
“没关系!你先进去!”
“女士优先,你先请!”
“男女平等,你先进去!”
“不不,你先请!”
“……”
“进去啦!”
最后是我狠狠用力一推,差点没用脚踹地把他先推进去的。而这个时候,大家都会怔愣地看着我们,就好像看到“流川枫和樱木花道”突然变成好朋友的那种表情。
“咦,你们两个——”小可也是一脸惊讶地瞪着我。
“你干吗一副见到鬼的表情?”我不满地问。
“比那个还恐怖呢!”她佯装打了个冷颤地搓了搓手臂。
“什么?”我咬牙。
“就像彗星七十多年光临地球一次,令人感到害怕……噢!好痛!”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和他又没有深仇大恨,两家也没有世仇,所以不用谨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报仇原则。
就算和他变成朋友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呀!对吧!
“喂!小丁,你的物理作业还没交呢!我的借你抄!”
教室内是一片学习用具掉地的声音,大家全都瞪眼望过来,如化石般僵硬地愣在原地。
“好,谢谢!我的语文本借你抄!”
“OK!谢!”
总之,因为我和萧雪野突然不再吵架而变得友好,让大家受惊并且摔了不少文具用品。
小可是第一个接受“现实”的人,她笑着说:“真奇怪,我怎么想也想不到有一天你们俩会成为朋友,太好了,我不用再顾忌你,可以倒追他了。”
◎△#×※@+×◎……
“什么朋友呀你!我问你,上次我从校长室跑了出来,你为什么没有追来?还说是好友呢,真不够义气!”
“你还好意思说呀你!你跑那么快,我这个运动白痴哪里跟得上!害我把整个校园翻遍,腿都快跑断了,结果你却跑到校外!真是的!”
“呵呵,呵呵呵!”
我没有告诉她在校外遇见萧雪野的事,因为我怕她下巴掉了收不回去。
但感觉怪怪的,我和她总是无话不谈的,第一次……我隐瞒了一件事,不想让她知道……
“喂!一线之隔哦!”
“嗯?”
“很多事情总是一线之隔,爱与恨,好与坏,生与死等等,你不觉得你俩的情况很像吗?”
是呀!也许吧!
许多事情,只要跳向另一面,就会变得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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