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尸的身体撑动了几下,终于还是没翻过身来,突然身体奇怪地向左移动,不抬手不抬脚地移动,片刻又翻了过来,开始向右移,最后急剧地在地上打着圆圈转动,越转越快,忽然啪的一声,女尸肚子朝地,头却向天扭了过来。死白的眼珠直直地盯着我们。
我吓得一把抱住了法医,法医急得直叫唤:放开我,我要开门。
我想放,就是手脚不听使唤,反而抱得更紧了。突然女尸面部抽动了一下,挤出来一个诡异的微笑,法医腿一软,我们两个人都倒在地上。这一抽动女尸就停不下来,整个身上此起彼伏,跟波浪一样,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要冲破她的躯壳钻将出来。
突然,女尸的嘴猛然张了开来,这回换法医吓得一把抱住我不放,我也开不了门。好在片刻之后,从女人的张开的嘴里,一只毛虫伸头出来看了看,又缩了回去。
我和法医对望了一眼,舒了口气,挣扎着站了起来,刚要说话。
突然女人的身子崩裂开了,无数条毛虫争先恐后地爬了出来,在地面上向我们飞快地游来。
我从来没见过游得这么快的毛虫,感觉就是一片五颜六色的浪潮朝我们涌来过来,法医可能见惯了尸虫,不慌不忙,上去一脚就踩死了一大片,在地上留下了一片模糊狼藉的绿色粘液,回头笑着对往门边缩去的我说:没事,毛虫不会跳到你身上吃了你的。
话音没落,一条毛虫弓起了身子,尾部在地上使劲一撑,弹跳到了法医的裤腿上,迅速在裤子上咬出洞钻了进去。
法医哀嚎起来,接下来无数条毛虫纷纷弓起了身子,尾部在地上撑跳着蹦到了法医身上,啃咬着他的身体,钻进来他的体内。很快法医站在那里,整个身体里像那个女尸一样涌动起来,像是又一个庞然大物要从里面钻出来。
我吓得连忙开门跑出去,紧紧地拉住了门把,嚎叫道:救命啊,救命啊,法医被虫吃了。所有的警察纷纷跑了过来,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我拽住门把,结结巴巴地把事情说了一遍,那个讨厌的死警察盯着我,怀疑地问:陈老头你该不是个道友(吸毒者)吧?你松手,把门开了我看看。
我真急疯了,吼道:你才道友,你妈才道友,你们全家都道友,你怎么不去死呢,你爸妈没叫你尊重长辈啊?这门能开吗?!
死警察一把推开了我,嘀咕着:我就不信,天下有这么恐怖的事情,门被他一脚踢开了,里面确实没有毛虫—— 一群群美丽的蝴蝶从踢开的门中涌了出来。
警察们赞叹着:好美的蝴蝶,我的血液却要凝固了起来,这正是法医和我说过的食人蝶。
房间里的蝴蝶都涌到外面来了,我立刻排开警察冲进房间,反锁上了门:这时候这里面才是最安全的。
法医就剩一身骨架站在那里,骷髅上半只眼镜腿耷拉着,骨架上连一根布丝也没剩下,他想要蝴蝶标本,现在蝴蝶有了,他自己却成了标本。
门外传来警察们鬼哭狼嚎的叫声,死警察玩命地扑门:开门开门,让我进去躲躲,我是上面交通部派来的。
我顶住门,在里面吼道:你告诉我干嘛?你告诉那些吃人的蝴蝶啊!
他咒骂着声音远去了。
终于外面的杂乱声音渐渐变得有规则起来,好像有人在指挥着和那些蝴蝶战斗,我把门拉开一条缝,看见警察局里地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鲜艳的蝴蝶尸体,还有些警察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几个老警察指挥着,手里拿着灭火器喷射着,每道白雾喷出空中就堕落一阵鲜艳的流星雨。还有活着的警察拿着电话簿、档案袋之类面积大重量足的文具死命地向空中挥打着。
空中蝴蝶已经不是很多了,我推门就往警察局外面跑,路过那个死警察旁边忍不住说了句:警官今天你可双手粘满了珍稀动物的鲜血啊。他全神贯注地拿卷起的报纸挥落空中两只要袭击他的蝴蝶,边诅咒说:你个死老头,珍稀你个肺啊。
他没骂完,我已经推开拉门,跑出了警察局,刚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我呆住了,王经理的车就停在警察局的车位那边,微笑朝我挥手让我过去。
我站在警察局门口的台阶上,前进也不是。回头也不是。
前进,就是在向恶魔走去;后退,能指望被折腾的奄奄一息的警察们保护我吗?
没有更好的选择,我只好蹭到他车子旁边,王经理笑着说:事情办完了?
“是是。”我说。
那上车吧,我顺路送你回去,王经理说。
……我站着没动。
老哥哥,你倒是上车啊,王经理笑着说。
“是是。”我连忙答应。
车上,王经理边看着前面的道路,边对坐在车后排的我说:老哥哥,我对你说过,我是销售员出身,那么,你知道历史上最伟大的销售员是谁吗?不不不不,不是比尔?盖茨,比尔?盖茨和最伟大的销售员比起来就像蚂蚁站在大象面前。
最伟大的销售员分别是西方的耶稣,印度的释迦牟尼,中国的孔子,他们能将最廉价的产品分销给最多的人群从而获得最大的回报,那么这个廉价而不可抗拒的产品是什么?那就是理念。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理念!
王经理谦虚地说:我只是以他们为榜样而努力奋斗我的目标,努力做一个合格的销售员而已。
老哥哥,你要相信自己的感觉,不要被你看到的假象所迷惑,我残忍吗?不不不,耶稣的理念可以让人倾家荡产,释迦牟尼的理念可以让人绝情绝欲,孔子的理念可以让人成为一个白痴,有人说过他们残忍吗?没有,因为人们只看到了最后的目标:灵魂的净化。而达到目标的前提必然是要付出代价。从这一点上讲,我一样给了一些人目标,他们当然必须对我付出代价,这是有卖有买,公平交易的原则,
所以,他简短地说:我没错。
“是是。”我连连点头,虽然他说的我不是很懂,但我知道,这个开车的男人是我惹不起的。
王经理激动了:但有的人就是不能理解,他们非要阻碍我的理念,非要破坏那些纯真而善良的人们的梦想。他的声音有些哽咽,那些可怜的人儿啊,一个人追求自己的梦想有错吗?一个人为实现自己的理想而奋斗难道不光荣吗?我,就是他们的保护神,我,绝对不可以让他们成为殉道者,我的心,我的灵魂,我的思想,都在呼喊自己要清除这些破坏别人理想的障碍,搬开这些通向净化大道上的石头……
王经理激动地挥舞双手,我惊呼:方向盘,方向盘,前面,前面,车,车。
王经理才放下一只手握住方向盘,避开了前面的一辆货车,毫不在意地说:没事,为了理念,生命算什么?我的生命算什么,你的生命算什么?没有理念的生命,那只是一具僵尸,生命,只能为了理念而存在……
我又一次惊呼:方向盘,方向盘,车,车。王经理再次收回挥舞的双手,握住方向盘回头看我:老哥哥,你,会做那种万恶的破坏别人理念的石头吗?
我连连点头:是,是,啊!不是,不是,不敢,不敢。
王经理简短地说:我相信你。
车子到小区里,我连滚带爬地抢出车门,王经理在我背后大叫道:你要相信,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只蝴蝶。
警察局后来找我去问了话,但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事情就这么平息了。
很多事都是这样,发生时轰轰烈烈,过去后黯然无声。
何况是这种谁都不愿多提的事情。
我已经不能再算是保安了,在这个小区里我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保自己的安。
我想过逃走,但想到王经理笑眯眯的表情,我顿时失去了勇气。
没准我走后出什么事情他一准以为是我捅出去的。
我现在成了彻底的门卫,自己将自己关在了自己保卫的门里。
折腾吧,王经理;折腾吧,佘小姐;折腾吧,童童小朋友,我现在不敢再过问你们任何事情了。
只有小张是无辜的,帮我做了那么多事情,却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样的危险之中。
他只知道躲在房间日夜玩他的电脑,连方便面和饮料都电脑发消息托我去买。
说实话,我是自私的,我没通知他逃走,因为知道起码院子里还有一个正常人陪我,会让我的心安定一点。
而且帮他买东西还有几块钱的回扣。
但院子里越来越鬼气森森了,每天夜里都会响起夜行动物的惨叫。
往往是猫或者狗,偶尔还有夜鸟的一声悲鸣,凄惨无比,然后无声无息,第二天醒来,却在院子中找不到任何痕迹。
我一直以为是王经理又在找销售用的教材,听到叫声连门也不敢出。
终于有一天当我养的两只鸡也没了的时候,我忍不住对要出门的王经理开了口。
王经理奇怪地看着我说:老哥哥你找错人了吧,要知道兔子也不吃窝边草的。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你可得查个清楚。要知道,提供一个安全的居住环境可是你的本职工作。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只管说,但你必须去做。
这下我想不查都不行了。
天已经渐渐入秋了,夜里已经能感到弱弱的凉意,我在白天会扫出一堆一堆飘落的黄叶,堆在小区里如黄土的坟茔。
新来的那个清洁工也许听说了我们小区一些不正常的事情,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我做的清扫相对也就多了。
我开始想念老蒙,他在的时候我是不需要做这么多体力活的。
也许哪天我的人生也如这堆堆黄叶终结,最后被拉到不知什么地方去烧掉。
希望给我做最后美容的不是佘花花,活的时候她看过我的身体,死的时候我不想再让她看到。
我并不是特别的对她有意见,女人做成她那样也是很可怜的,每一个凶残的女人背后必然有一个无情的男人。
她有两个。
现在,也许就快有三个了。
佘花花最近和王经理走得很近,王经理殷勤献得很足,经常会早晚接送佘花花,我发现他对这个好像比对他的销售事业还来劲。
而佘花花的眼睛里似乎也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白的东西,我发现她渐渐变得稳重了起来,不见外面有男人来找她,见到我也不乱说了。
她拎出的包袱越来越大,拎回的包袱越来越轻,终于有一天,她不再拎着包袱进出。
我知道她已经清理完了房间里的存货,在满心喜悦地迎接一场新的恋爱。
但房间里的包袱放下了,她心里的包袱也能放下吗?如果她知道王经理是怎样的一个人后,她会再次拿起手中的剔骨尖刀吗?
每次我看她哼着爱情的小曲进出,我都在思考要不要告诉她王经理的真面目。
否则前两个男人辜负了她,第三个男人很可能会终结了她。
我的最后决定是明哲保身,不要乱说了。
我还看到童童也趴在阳台上冷冷地注视佘花花的进出,一动不动。
王经理依然笑得那么和蔼温暖,你永远看不到他心里凝聚着一颗寒铁铸成的心。
小张总是盘踞在楼上不下来,我觉得这也是好事,起码少惹些麻烦。
这就是小区的白天,但晚上呢?
晚上秋风会吹起落叶堆尖的孤叶打转,远处有夜鸟在嘀嘀咕咕地暗语,有月亮的时候小区一片惨白,没月亮的时候小区一片漆黑,而今天多云。
当月亮被云遮盖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一声急促而凄惨的犬鸣,似乎有只野狗被什么咬住了脖子。
我拎起才申请下来的警棍,拿着电筒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