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师徒到达了西天,唐僧脱离了肉体凡胎,顿觉身轻体健,步履轻盈。四人西天之旅行程的第一项安排,就是参拜伟大的天人导师:如来佛。见过了无比崇拜的如来佛,听过了如来佛的谆谆教导,又在阿傩、伽叶两个佛界后起之秀的陪同下,赶赴第二项活动:享用西天当地特产美食:仙品、仙肴、仙茶、仙果。这番佛家饭造化了八戒,便宜了沙僧:佛祖处正寿长生、脱胎换骨之馔,尽由他们享用。阿傩、伽叶陪着四人用完餐,又带领他们前往藏经阁,完成最后一项安排:取经。
唐僧在负责传经的阿傩、伽叶两位尊者的陪同下,参观了藏经宝阁后,对藏经宝阁的宏伟气势和建筑特色啧啧称赞。两位尊者打断唐僧道:“圣僧东土到此,有些什么人事送我们?快拿出来,好传经与你去。”三藏一听就傻了,唐僧这些年确实没攒下什么钱,有钱也给八戒买烧饼吃了,只好回答道:“弟子玄奘,来路迢遥,不曾备得。”二尊者笑道:“好,好,好!白手传经继世,后人当饿死矣!”悟空见他讲口扭捏,不肯传经,忍不住叫噪道:“师父,我们去告如来,教他自家来把经与老孙也。”阿傩道:“莫嚷!此是什么去处,你还撒野放刁!到这边来接着经。”八戒沙僧耐住了性子,劝住了行者,转身来接。一卷卷收在包里,驮在马上,又挑了两担,下山去了。
藏经阁旁边,就是燃灯古佛的宝阁,老古佛暗暗听着那边传经之事,心知肚明,知道是阿傩、伽叶把无字之经传去,就暗笑阿傩、伽叶糊涂:“东土众僧愚迷,不识无字真经,却不枉费了唐僧的这场跋涉?”喝一声:“座下谁人在此?”燃灯古佛最近培养人才的工作严重滞后,门人寥落,座下只有白雄尊者一个弟子。白雄尊者知道这是叫自己呢,心想左右是逃不了这个差事了,只好闪出来接旨意。……白雄尊者驾香风赶上师徒四人,知道悟空棍子重,怕被悟空打着,从云里伸下手来,把经包抓在半空里抖落,就赶紧收手,飞回去汇报了。
师徒收拾散落的经书,唐僧看见经书是白的,这回脸也成白的了:“这可怎么回去见唐王呢?诳君之罪,诚不容诛呀!”悟空道:“师父,不消说了,这就是阿傩、伽叶那厮,问我要人事没有,故将此白纸本子与我们来了。快回去告在如来之前,问他掯财作弊之罪。”八戒嚷道:“正是,正是!告他去来!”
四众急急回山。到了山门外,罗汉、金刚们都上来拱手相迎:“和尚是来换经的?”也不阻拦,放他们进去。唐僧纳闷:觉得这里的人和事都有点怪。如来听了悟空的控诉,说了一番不咸不淡的话:“他两个问你要人事之情,我已知矣。但只是经不可轻传,亦不可以空取。向时众比丘圣僧下山,曾将此经在舍卫国赵长者家与他诵了一遍,保他家生者安全,亡者超脱,只讨得他三斗三升米粒黄金回来。我还是说他们卖贱了,教后代儿孙没钱使用。你如今空手来取,是以传了白本。”接着又说了下面的话:“白本者,是无字真经,倒也是好的。因你东土众生,愚迷不悟,只可以此传之耳。”才叫阿傩、伽叶,再传有字的真经。
阿傩、伽叶二尊者又领四人,到珍楼宝阁之下,再次勒索。佛祖已经表态了的,再向谁告去?唐僧无物奉呈,只得把唐王亲手所赐的紫金钵盂送给他们,双手奉上道:“今特奉上,聊表寸心。”那阿傩接了,微微而笑。旁边做饭的厨子、守卫的保安、扫地的保洁们看了,都你打我一拳,我踢他一脚地起哄:“没脸,没脸,管取经的人要人事。”阿傩是有色人种,所以害臊也看不出脸红来,但是的确是害臊了,把脸皮都羞皱了,只是拿着钵盂不放。伽叶才去传经。
这里就有两个问题:为什么要传白字的佛经?为什么西方佛土也索要人事?
第一个问题,其实燃灯古佛和佛祖已经说得明白:唐僧取经,取的是经的真意,不是经书本身。佛祖传给白字佛经,就是希望东土的和尚们,不要把精力放在经书的文字上,希望他们能像唐僧一样,领悟佛经的真意。这里要强调的是:唐僧虽然取了经,但是并没有读这些经。唐僧回到长安城后,太宗道:“御弟将真经演诵一番,何如?”唐僧便于雁塔寺登台,方欲讽诵,忽八大金刚现身高叫道:“诵经的,放下经卷,跟我回西去也。”这底下行者三人,连白马平地而起,长老亦将经卷丢下,也从台上起于九霄,相随腾空而去。唐太宗只好又选高僧,修建水陆大会,看诵《大藏真经》,超脱幽冥孽鬼。唐僧回到西天再次面佛,被授予了佛位,可见唐僧的成佛与佛经无关。为什么又要换回有字的真经呢?是因为佛祖担心东土的和尚愚迷,不能识无字的真经,那么依照佛经念诵奉行,至少不会坠入恶道。
为什么传经要索要人事:这个问题和第一个问题是结合在一起的。作者吴承恩认为:真正的修行是探索和奉行佛经的真意,追求达到最圆融的智慧和觉悟。终日读经颂经,替人家颂经消灾,收取钱财,已经不是真正的出家修行人,更像是个职业。唐僧取回文字的真经,东土愚迷的和尚们少不了替人颂经祈福,就少不了收取财物。关注文字的经书,祈求福报,是沉溺于物质的范畴,所以少不了沉沦于“钱财”二字,就是阿傩、伽叶也不能免。吴承恩在《西游记》的最后篇章里,就是借如来佛的口,对天下寺院里面所有身穿着袈裟、心想着钱财的假出家人做最后的讽刺。
生活在道里
三藏法师自从乌巢禅师处得了《多心经》,时刻用心念诵。一朝打开了门户,灵光透现,作偈子说:
法本从心生,还是从心灭。生灭尽由谁,请君自辨别。既然皆己心,何用他人说。只须下苦功,扭出铁中血。绒绳着鼻穿,挽定虚空结。拴在无为树,不使他颠劣。莫认贼为子,心法全忘绝。休叫他瞒我,一拳先打翻。现心亦无心,现法法也辍。人牛不见时,碧天光皎洁。秋月一般圆,彼此难分辨。
三藏自此心如秋月湛然澄空,光明无尘,心、法都已成空,连自己都忘掉了。
师徒一路不知经历了几多寒暑,终于进入了西方国土。眼前又见一座高山,唐僧对悟空说:“前面的大山险峻,不知是否还有妖精,千万要小心。”悟空笑着回答:“师父你又有些担忧了,难道又忘了《心经》吗?”唐僧回到:“我天天念,时时念,怎么说我会忘掉!”悟空说:“师父你只是会念,但是没让乌巢禅师讲解其中意思。”唐僧微笑问:“那你懂得吗?”悟空说:“我懂,我懂。”那一刻起,唐僧和悟空再不做声了!
那一瞬间,唐僧与悟空心识神交,两个修行者的真我在佛境里相遇而笑;那一刻,看到徒弟既证菩提,三藏应是充满喜悦。但是师徒都觉得语言是繁冗和苍白的,所以至此不发一言。
对呀,庄子说:大声稀音,大辩讷言。通晓了真理,见识到真理如此的简单、平白,有什么可说的呢?又说给谁听呢?知道的人、了解的人,不用你去讲;不懂的人,讲了也是不懂,只是徒增他的疑虑和烦恼罢了。
八戒、沙僧一旁不断鼓噪,唐僧只得喝住他两个,说:“悟空参透的是无字的佛经,他得到的是真智慧。”也算是给了读者一个交待:此时的悟空,再不是当初的顽猴了,业已脱凡入圣。
晚上睡觉,梦见和庄子又到濠梁。庄子化作鱼,在濠水里悠游。见到我,露出头来问我:“我只在水里呼吸,不懂得你们怎样呼吸空气,空气是什么样子的?你怎么用鼻子去呼吸的?难道是用意识控制它吗?”我说:“我看不见空气,也不用看,因为它到处都在。我也从不想着该怎么呼吸,因为我已经忘了我还在呼吸。”庄子说:“对呀,这就是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你在道里,所以你不知道自己在道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