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青花瓷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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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瓷史 (2)

可可不否认也不肯定。也许在明睿眼里,工作更重要些,面子更重要一些。可可懂他,一个刚刚在单位里混熟脸的年轻人,应该事事在心。一个要做大事的男人,应该不把女人挂在嘴上。再说可可也不喜欢腻着女人的男人。

北方的男人与女人,都喜欢男人大男子主义些。

但这种传统的大男子主义观念,让她总是不由自主地产生一些让自己变得卑微的念头。她有些疑神疑鬼的担心,有些顾影自怜的伤感。每次画瓷胎的时候,总是在烟雨如泣的意境中,边画边哭。

周杰伦喜欢将最中国的东西拿出来向世界展示。不,也许他是想拯救,也许是想普及。一种理念,一种精神或具体的一种意象。如《青花瓷》。没有人关注过这种一直孤傲地存在于中国历史深处的工艺,不,它是一种工艺加一种特殊土质,再加上工匠的创作冲动与深厚的绘画底功才形成一个混合体。这个混合体是被高高定位了的一种文化,是一个群体,如同一众气质女人。每个都风情万种,每个都精致优雅,每个都满腹经纶。她一直喜欢《青花瓷》的歌词,美得人无语,但隐在周杰伦吐字不清的歌唱里,失去了那种血色悲壮与荡气回肠。她更喜欢用语言把那些歌词一字一字地读出来。一读再读,每次都如含英嚼华,口齿留香,韵味隽永。其字其句,千回百转,旖旎清丽,造境深远。裹身其中,回味无穷。

词句绕口的余香烟霭得她的青春期多情而善感。

明睿并不明白这些。他只感到到可可从小就是村里女孩子中最漂亮的一个,最优秀的一个。他知道,村子里有很多男孩子都喜欢可可,而打败他们,独占鏊头,该是多么有面子的事。因此,他很小的时候,就有一个理想:娶可可为妻,让所有觊觎可可的眼神变成羡慕,他要让他们嫉妒得发疯。

他是从小学起,就开始守护可可的。他知道,越是往可可身上扔泥的男孩子,越是喜欢可可,因此他不怕与那些男孩子打架。他也知道,越是孤立可可,侮骂可可的女孩子,越是羡慕她,因此,他也不怕那些女孩子背后地里对他的埋怨与责骂。

他忙着应付可可周围的四面楚歌。却没有太多顾及可可的内心受着怎样的煎熬。

他不知道,可可是在惯性中,接受他的。

她认为,接受明睿或林娃中的任何一个,都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俩明显地对她好。而接受明睿,是因为明睿一次一次表白了,而林娃从不言说。

女孩子,最可能接受的是直白表达的爱,最可能依靠的是离自己最近的男孩子。尤其是在她感到孤立无援的时候。

明睿本就是可可本能的一种选择。

是心理惯性。

他们没有如火的激情。

当遇到虎子,一切都变了。

可可知道自己爱了。

而明睿,追随可可与接受可可也是一种本能的选择。

也是一种心理惯性。

他认为,一切本该如此。

他已经习惯了保护可可,习惯了可可当他的女朋友。习惯了在村子中走时,很多同伴有些酸意的目光与说话时刻薄的调侃。虽然不再与他们打架了,他也离开了陈炉,今后准备在耀州区安家,但没有他们做背景,他与可可的恋情,就没有太大意义,没有太重的份量。

这是他理想实现后必须有的一个背景。只有这个背景的衬托,他的成功才算是真正的成功。

他没有想过,可可会与他分手。这不仅仅是二人分手这么简单的事,这是他的人生有没有意义的大事,这是他在这个村子里行走时,有没有那些眼光酸酸地看着他的前提。

不管怎样,为了他的人生有意义,他需要可可在他身边。

因此,当可可提出分手的时候,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他说:“可可,你说什么?”

可可静静地说:“明睿,真的,分手吧。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的呵护与照顾,但咱俩真的不合适。”

明睿气恼地说:“你是不是有别人了?是不是?他是谁?”

可可淡淡地说:“没有人。你别瞎想,我只是想离开陈炉,远远地离开。与你在一起,我就得一生都在陈炉了。”

明睿说:“好,我带你离开陈炉。我辞掉工作,咱们去西安,去北京,去上海,都可以,你想去哪里,我们一起去就是了。”

可可说:“你就是陈炉,有你在身边,陈炉就永远离不开。”

明睿绝望地说:“你就那么恨陈炉?”

可可说:“不,我一点也不恨陈炉,我爱它。只是我想离开一些记忆。”

明睿说:“是关于我的记忆吗?”

可可无奈地说:“不是。也许是关于伤痛的记忆。也许是关于……我也说不清,总之,我想忘记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在我记忆中占了不该占的内存,我要删除它们,彻底删除。”

明睿更加绝望地问:“连我一同删除吗?”

可可咬着牙说:“你是陈炉的一部分。”

明睿哭了,他带着泪音地痛责:“那你让我在陈炉怎么活下去?我还有脸活下去吗?”

可可说:“分手,并不能让你失去什么。不是所有谈恋爱的人都可以走进婚姻的,就算是走进了婚姻,生了孩子,很多人还是离了婚。人家不是都活得好好的吗?”

明睿说:“我与他们不一样?”

可可气恼地说:“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人,谁就比谁高贵多少,谁就比谁低贱多少?谁天生是坚强的,谁注定就是脆弱的?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我不愿意,你一个人强撑着也没有什么结果。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分手了,与他人何干?你是为了自己活着,还是为了面子活着?”

明睿说:“分手了,那些与咱们一起长大的人,不得笑话死我呀?”

可可冷冷一笑:“哦,原来你与我恋爱,是恋给别人看的。是爱给自己的面子用的。”

明睿嗫嚅着说:“也不是,我是真心爱你的。”

可可站起来,说:“我心已定,你自己好好想想。分手了,各自寻找自己内心的真爱吧。也许我们都没有好好想一想。我们究竟爱着对方的是什么,我们能给对方带来什么。我希望我们分手了仍是好朋友。”

明睿在可可站起来的那一瞬间,突然使大力气,冲可可的脸给了大大一个耳光:“你是不是有了别人?你这个下贱的外来户。”

可可的童年,受尽了小朋友们的孤立,但却没有谁如此打过耳光,没有谁如此等级分明地咒骂自己。

她心中虽然有了虎子,但与虎子并没有发生任何的事情。

她心骤然间如冷铁一样,极陌生地看了明睿一眼,然后转头,终身离开了池塘边。

看着可可决然离去,明睿恨不能把她拉回来,再好好地打一顿。

但可可走得不见踪影了。

在池塘边坐了很久很久后,明睿回到家,一个人拿出一瓶喝得酩酊大醉。他对着劝说他的父母哭诉:“爸,妈,可可与我分手了。还没有来得及见你们,她就提出了分手,二十几年了,除了她,我从来没有想过跟第二个女孩子结婚。二十几年里,我守着她,护着她。我们明确恋爱关系后的六年里,我爱着她,恋着她。她性格孤傲,喜怒无常,我事事谦让她。天天哄着她。她真是被我惯坏了。女人,真是善变的动物,像变色龙一样不可捉摸。”

然后,步子踉跄的明睿甩开父母的撕扯,摇晃到可可家门口咚咚地敲可可家的木门,他在木门外大叫:“可可,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为什么?我生日那天还说要见我的父母。说好的,今年年底咱们就结婚。这才几天呀,你就提出分手,为什么你也成了善变的毒蛇?成为摇尾乞怜的变色龙?”

可可没有出去阻止明睿的辱骂。

任父母亲怎么敲她的房门,她就是不开。

在明睿一声声的叫骂中,她被那一巴掌打冷的心更一点点冰起来。在这个村子里,她能获得终身的幸福与安宁吗?

那天晚上,明睿的父母劝不回儿子,只得任他去了。等子夜时分,仍不见儿子回来的二老再出来寻子时,明睿已不在可可的门前。那晚上,“明娃——”“明娃——”的呼叫成为陈炉人最伤痛的回忆。从那以后,没有任何人谈论过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第二天,全村的老少爷们在池塘里捞出了魏明睿的尸体。这个给了几辈人很多清凉的美好时光的地方,这个很多恋人谈情说爱的地方,从此不再有人去那里洗衣服,也很少有人光顾。只偶尔有爱吃鱼的人偷偷去清澈的水里捞几尾硕大的草鱼。

本来要在冬天张灯结彩娶儿媳的,却在夏季里痛失独子,一生的美好在一夕一夜间改变了方向。

此后便是膝下无尽的凄凉。

魏明睿的母亲在儿子尸骨未寒时,精神失常了。她时好时坏。好时一边哭一边骂。把女人把可可骂得血肉模糊。情绪坏时她会到处找儿子,到可可家讨命,或到池塘边冲着一池清水叫喊。

可可没想到事情是如此结局。她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房门。一个家,一个可以看得到幸福未来的家庭,一个少年,一个年轻有为,踌躇满志的少年,被自己的任性毁于一旦。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

于是,她逃到了映秀镇。除了映秀镇,她无路可逃。

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她还没有确定自己是不是爱虎子,还没有来得及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要与虎子流浪一生。

她好象曾经问过当事人,是不是愿意与她守在一起一生一世。但他当时并没有回答。

但她肯定,她这样的的选择,对虎子,是极大的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