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恋的代价
一大早,我正上第一节语文科。最显眼的徐继宝坐得笔直,小黑脸分外严肃,小眼睛炯炯有神。现在看来,他长得一点都不像徐立涛。徐立涛比较白,眼睛也比较大。
那么,他一定像妈妈了。
家有丑妻,原来徐立涛也有无奈的时候。
课上得很顺利。徐继宝没有发威,还一直积极举手。虽然没答对,但精神可嘉。班里的气氛也活泼起来,徐继宝就有这个本事。
还好,还好。没有杀人灭口,校长没有训话,我依然站在讲台上。
生活继续美好。
回办公室的路上,迎面看到校长满脸春风地走来,还兴奋地跟我打招呼。校长虽然不常骂人,但也很少这么亢奋。难得遇上如此好心情,当然要捧场。
“中彩票了?”我做好欢呼的准备。
“……没有。”
别这样,我会闪到腰的。
“那有什么喜事?”我依然堆满笑容。
“元旦的赞助找到了!”校长几乎要振臂高呼万岁。
“给我们什么好处?”这才是我所关心的。
“大餐外加高级化妆品一套。”校长伸出一根手指——不是中指。
“什么牌子?大餐的标准是多少?”
他却不肯再透露,“去上课,等会开会我就宣布。”还做出轰苍蝇的姿势。
“小气。”我撇着嘴,飞奔回办公室散布消息。
开会时,大家都很振奋,所以会场秩序受到些影响。校长的大声嘶吼仍扼杀不了老师们的慷慨激昂。校长背着手在讲台绕了数圈,被逼无奈,只好红着脸,一咬牙,一抹汗,把水杯高高举起,再重重往桌上一落。
“嘭。”
安静了。
杯里的水溅出老高,校长身上,脸上,还有面前的桌子上,茶水横流。
大家忍住笑,齐刷刷看着校长。
校长再次抹脸,“为庆祝元旦,下星期五中午大家去真鲜大酒楼吃饭,另外,每个老师可以领到一套莎布莲娜化妆品。”
群起欢呼。
我号召大家拍手。莎布莲娜一瓶也要好几百呢,一套,哇……太值了!至于真鲜大酒楼,名字有点俗,但菜价昂贵得很。我只路过闻过香味,还从未大摇大摆地进到里面去。
校长示意:“静一静。这些优待全是我们学校的一位家长无偿赞助,借此答谢各位老师一年来的辛勤工作。”
我旁边的徐美丽张大了暴牙嘴,颤抖地扶扶500度的眼镜,冲我咋舌:“咱们学校有这么有钱的家长哦,不知是哪个班的?”厚如砖头一样的镜片也遮不住四射的羡慕之光。
有啊,哼,我撇嘴。我们班就有。不过那种人,目中无人,自以为是,哪像人家这位家长,这么善良,这么有爱心。
对了,那天需不需要穿礼服呢?
散会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泛着红光。
一出校门,夏珩竟然站在门口,看着我笑。我几乎是扑到他身边。
“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下班呀。”他还是一直笑。
现在就这么体贴我,真感动。我揽住他的胳膊,好像小两口一般甜蜜。
“松松。”身后有人叫我。
回头,谢蒙蒙推着车出来。这个三八,看到这种情况还不赶快回避,居然涎着脸越靠越近。她一脸坏笑,一只手伸到我背后,使劲一掐。
我只得屈从,暂时放开夏珩,“这是我的同事——谢蒙蒙。”
谢蒙蒙伸出手,“你好。”
夏珩略有羞涩地握住她的手,“你好。”
谢蒙蒙冲我挤眼。
“这位是王夏珩,我的……”我和夏珩的关系现在还不太好确定。
夏珩和谢蒙蒙一起看我,眼巴巴等我的下文。
“……邻居。”这个答案实在不够精彩。
送走蒙蒙,我和夏珩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么好,来接我?”一定有目的。
夏珩好像正思考着什么,被我打断。
“哦,路过。”
“又去找工作了?”
他点点头,嘴角一抿。
从这个表情判断,今天应该有一个不错的结果。
“至诚录用了我。”
“做什么的?”
“和建科性质差不多,但规模小一些。”
我拍拍他的肩,“规模小没问题,有了你,很快会壮大。”
夏珩也把手放到我的肩膀,“谢谢。”
“那我们应该去庆祝一下。”我提议。
夏珩点头,“去哪里吃?”
“买菜去,咱们两家人一起去庆祝。”我提议。
“好啊!”夏珩很兴奋地点点头。
晚上,两家六口人围坐在一桌吃火锅。吃得火热时,王叔为助兴高歌一曲,唱完又要献舞,还力邀我妈做舞伴。老妈实在推脱不了,只好恋恋不舍地搁下碗筷,陪王叔胡闹。于是,我们眼前出现了两只水桶相扑的场面。没喝酒也可以醉成这样。
夏珩笑得快跌到桌下,王姨不停抹着幸福的眼泪,严肃惯了的爸爸也露出了笑容。
好不容易挣脱魔掌的老妈,迅速回来抓起“阔别已久”的筷子。王叔还没闹够,一个人在那里又鞠躬又敬礼,嘴里高喊:“这边的掌声没有那边的热烈……”
大家赶紧奉献双手。
王叔做小天鹅状,“谢谢!谢谢!”
王叔今天的行为应该是压抑太久的释放。这些年为了供夏珩上学戒烟戒酒,吃肉还要来我家蹭,赵姨四年没添过一件新衣服。
现在终于可以坐享儿子福。
吃饱喝足,在火锅冒出的腾腾雾气中,夏珩的脸离我忽远忽近。他似乎也在看我,还冲我傻笑。这个傻气的男人,真的能够应付社会的险恶了吗?眼前的他,还是一脸天真加无邪。不能不让人担心。
还好,有我在。
下课后,我把徐继宝单独留下。他跟在我后面,几步路走得丁零当郎。我回头看到他的书包肩带松垮地滑落到胳膊上,他也不扶,两只胳膊弯着,把肩带卡在肘部,邋遢得要死。
“徐继宝,把书包背好。”
“收到。”他干脆地说。然后将双手伸直,肉屁股向上一挺,“哗”一声,书包归位。
我继续领着他走。
来到办公室,谢蒙蒙正准备离开。
“你不走吗?”蒙蒙问我。
我拿眼一扫徐继宝。
蒙蒙过来,捏捏徐继宝的脸蛋。
“活宝,又被留下?今天又干什么了?”
徐继宝笑意盈盈,“玩齐子甜的辫子。”
蒙蒙问:“怎么玩的?”
“拿手挑了一下。”徐继宝边说还边拿手比划。
蒙蒙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就因为这个?”
我把教案放在桌子上,坐下,喝了一口水,“齐子甜当时正在喝丸子汤。”
蒙蒙眨眨眼,徐继宝的书包带又慢慢滑落。
“辫子正好掉进汤里。”我接着说。
蒙蒙忍住笑。
“然后辫子把汤里的丸子、豆腐、粉丝统统溅起来,落满齐子甜的整个脑袋。”
蒙蒙上下打量徐继宝,“怎么这么准?”
徐继宝谦虚地伸出一根手指,“就这么一挑。”
“徐继宝,过来。”我的眼神够凌厉。
蒙蒙对我说:“那我先走了,不妨碍你三娘教子了。”
“你说什么?”我瞪她。
她一吐舌头,夺门而出。
我再把“凶光”投到徐继宝身上,“把书包放到旁边的椅子上。”这该死的肩带不能弄短些吗?
徐继宝放下书包,冲我皱起眉头。
“怎么了?”我问。
“饿了。”够直接。这一点很像他爸爸。
我拉开抽屉,递给他半袋饼干。徐继宝小眼一瞟,不接。
“我只吃奥里奥。”
饼干在我手中变成粉末。
“好,让我们快些解决这件事。”
盼望徐继宝早日成人,成长为举世无双败家子,让某人为自己的失败教育自食恶果。
“以后不要再玩齐子甜的辫子。”
“田蕊的呢?”
“谁的都不许,请你记住。那是人家的辫子,你无权玩,想玩,自己长一条。”
徐继宝眨动着小眼睛。
“听到了吗?”
他点点头。
“记住了吧。”
他又点点头。
“好,我会看你的行动。”我一抬手,“走吧。”
徐继宝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很长时间才直起身子,然后慢慢走向门口,出去,再轻轻关上门。
我有一点毛骨悚然。
忽然看到他的书包还在那趴着。
“徐继宝——”我追出去。
他正准备上车。
听到身后凄厉的喊声,他和给他开车门的人一起回头。
我双脚一个急停,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正前方,就是那恶贯满盈的徐氏父子。
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徐立涛。
他又眯起眼看我。
我双目圆睁,绝不示弱。
“陈老师,你好。”他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没搭腔,走过去把书包递给徐继宝,忍不住说:“把肩带弄短一些。”
徐继宝又要给我鞠躬。我一把拦住。
“他这是怎么了?”我问。
“表示他对老师的尊敬。”徐立涛忽然开口。
“不必了,他乖一点,我比什么都高兴。”我的语气很不客气,“再见,不送。”
转身时,听到徐立涛说:“陈老师,我们送你一程吧。”
我回头给他个假笑,“我晕车。再见。”
“那么,改天见。”他的笑也很假。
我有些疑惑地注视着宝马渐渐远去。只留下卷起的尘土,两行轮印。
是我的错觉吗?
照我的合理推测,他不是该记恨我吗?不是该找人解决我吗?最起码也要去校长那里告我个黑状吧!
可他都做了什么?
亲自接儿子放学。
只字未提上次的事。
还说要送我。
这一系列行为太令人费解。
这背后可能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就像黎明前的黑暗,暴风雨前的寂静。
又或许——他本来就是个不正常的人,只是我自己在杞人忧天,所以,何必理他。
吃过晚饭,夏珩来找我。
妈妈雷打不动地关注《天龙八部》。
我和夏珩坐在我的小屋。
“你今天回来得有点晚。”夏珩说。
“是啊。”我仰天傻笑三声,其实是受宠若惊得险些承受不住。
“学校工作很忙吧。”
“还好。”我的声音细细柔柔的,眼睛盯着鞋尖,“对了,你今天第一天上班!”我忽然想起。
他点点头。
“同事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他笑起来,“哪有那么恐怖。”
我翻翻眼珠,“女同事很漂亮吧。”
夏珩怔了片刻,“倒没注意。”
“夏珩,”我语重心长,“切记女人是老虎。否则发生什么办公室绯闻,会影响工作,会被老板炒掉。”我比一个炒菜的姿势。
“真的?”
“真的。”
“骗我。”
“咦,聪明了。”
“刚才回家的时候,碰到你的同事。”夏珩话题一转。
“谁?”
“上次那个。”
“谢蒙蒙?”
“对。”
“她说你很会教训问题学生。”
“哦,其实不是教训,是教育。”我更正。
好端端又想起那一对父子,让人不由叹息。
“很头疼?”夏珩关心地问。
可不可以别再提我的伤心事了,我会做噩梦的。
“你们的工作实在很辛苦。”于是夏珩总结。
我要说,理解万岁。
有人还嫌我是在吃干饭,不过没关系了,有了夏珩的这碗心灵鸡汤,什么样的困苦我都能对付。
沉默了一会,夏珩看看我,看看天花板,看看床背后。
“你在找什么?”我忍不住问。
“哦,没有。”夏珩说,但他的眼光还是上下乱晃。
我感觉想要小便,站起身往外走。
夏珩非常突然地从椅子上跳起。
我吓了一跳,“怎么?要用厕所?”
夏珩的脸有些涨红,“不、不是。这个……这个……”他的手从裤兜里伸出,微微颤抖着递给我一封信。
一封蓝色的信。
我当场僵在原地。
“给……给你。”夏珩结巴一阵,“我、我走了。”
我接过信的一刻,夏珩夺门而出。
握着信封,耳膜里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慢了半拍的狂喜占据了整个大脑。
这乃是本小姐有生以来,收到的第一封情书!信的出处来自我的挚爱,意义非同一般。
怎么办,怎么办?我应该拆开来看吗?
下身的一阵痉挛提醒我,还是先去个地方回来再看吧。
冲过厕所,我特意洗了两遍手,抹上嫩手霜,再喷点香水。
回到房里,不忘双手合十站在窗前,感谢上天这么快让我美梦成真。
谢谢啊。缘分啊。
低头,写字台上的信似乎在向我招手。我轻轻拿起它,慢慢撕开,缓缓将信纸取出来,然后,用我充满芳香的炽热的双手展开它,用我最深情的声音念道:“蒙蒙……”
等一下。
再等一下。
我重新仔细确认一遍。
就像一盆凉水飞流直下。
蒙蒙:
你好。请允许我这样叫你,也请原谅我的冒昧。
还记得我吗?那天匆匆一见,我们没有过多的交谈,但只是一句“你好”、一次握手,你的身影已经深深印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
别骂我的唐突,我确定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人,我不想错过。也别笑我的胆怯,我对着镜子无数遍地练习,却总是话不成句。我需要你给我一个鼓励,或者,一个微笑。
王夏珩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抓起信封翻来覆去地看,果然,在它另一面,写着大大的“谢蒙蒙收”。
原来,只是需要我转交而已。
我忽然很想笑。
夏珩和谢蒙蒙不过短短两分钟,而我,是从出生就和他在一起的人哪!
我拉开房门,朝卫生间走去。
妈妈回过头,眼泪汪汪。
“阿珠死了。”还在抽泣。
我面无表情地走进卫生间,把门锁死。
抬头看见镜子里面的女人面如死灰,双眼迷离。
她一口一口喘着粗气,双手扶住洗漱台来支撑身体的下滑。
不知什么时候,泪已决堤。
夏珩现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