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MP3比古董还贵重
曲慕非关于“地下黑市”的概念,仅仅限于电视剧里那种夸张的戏剧场面:昏暗的楼梯间,一盏昏黄的灯映着一条狭窄的路。沿着路小心翼翼地一步步缓缓走下去,推开一扇残旧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只见一个几乎密闭的空间之中,挤着数十个彪形大汉:赌博的、喝酒的、打架的……四处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和汗味,乌烟瘴气不见天日。
正是因为有这种先入为主的印象,所以当她看见“黑白别苑”的地下黑市之时,只能目瞪口呆地以实际行动展现网络用语这个字的形状。
破败残旧呢?!乌烟瘴气呢?!不见天日呢?!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与以上印象背道而驰——
只见那“湖心小阁”,名副其实地坐落于湖心的一块平台之上,四周绿柳成阴、水波粼粼。阁楼二层的露台上,站着一黑一白两名青年。阁外平台之上,早就聚集了众多宾客,坐定于先前准备好了的红木椅子。和煦的阳光下,宾客们一边悠闲地喝茶聊天,一边等待着小阁之上的主人宣布卖场开始。
“慕非,”司徒十四轻声催促她,“你再这么愣下去,就赶不上啦!”
这家伙,改口倒是快得很!
曲慕非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随即跟着他的步子,在雕花的回廊之中穿行。
若以直线来计,从此到那湖心小阁,不过短短几十步的路程。只是这回廊设计得曲曲折折,没半段直路,白白多让二人绕了一大圈,多费了不少工夫,才踏上湖心岛。
那湖心小阁的露台上,白衣的青年正是薛白。见司徒和曲慕非上了岛,薛白冲她淡淡一笑,这让司徒立马黑下一张脸来,扯着她的袖子坐到了最后。
望着周围宾客们高谈阔论、谈笑风生的模样,如此风雅的黑市,让曲慕非首次体会到了将自己定位于“土老帽”三个字的确切含意。
跟着司徒十四,曲慕非也坐定在椅上。抬眼打量着那“湖心小阁”露台之上的人——薛白是先前便见过的,只觉他一袭白衫,袖口在风中微扬,看上去甚是惬意模样。而他的唇角微微上扬,似是对任何人都笑眯眯的。
不过,在曲慕非看来,虽然同样是天生笑脸,但薛白与司徒十四却是完全不同:司徒笑起来,连黑眸都是亮晶晶的,让人不禁想跟着他一起笑;而这薛白,虽是一脸温和笑容,可眼神却是沉得很,让人看不透。
再看那黑衫之人,想必就是司徒先前所说的那个“黑老头儿”了。只见他面无表情、板着一张脸,一眼看去就给人觉得这是个不好相处与说话的人。
望见了司徒十四,那“黑老头儿”朝这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招呼。曲慕非的余光瞥见,见司徒十四也是冲那人颔首回礼,不若平时那般大大咧咧的随意模样。这让她不禁有些好奇了,“十四。”她低声唤道。司徒立马扭头望她,“哈!慕非,怎了?”
额头上青筋一跳,她斜眼瞥他,“需要每说一句,就喊一遍名字吗?”
“哎呀呀,”他笑眯眯地道,“慕非啊,我每喊一次你的名字,你就要反驳一次,你难道不嫌累的吗?”
“好小子!居然开始反驳了?!”曲慕非挑了挑眉,“别有事没事恶心人了!从今以后,我喊你‘司徒’就是,你也给我消停点!”
“……”司徒十四别过头去,望望湖面,望望亭子,望望柳树,望望小阁,偏就是不看曲慕非。
他这种显而易见的敷衍,让曲慕非莫名地光火,也懒得跟他细辩,一巴掌拍上司徒的脑袋,“喂!你装什么聋作什么哑?!”
“我哪有!”司徒一边摸着后脑勺,一边转头望她,一脸哀怨的神色,“耶?慕非,你刚刚是在跟我说话吗?”
她白他一眼,“废话。”
司徒十四无辜地道:“哎呀呀,抱歉抱歉了,我不知道。慕非你刚刚唤的是‘司徒’,所以我便没在意了。”
额头爬上十字路口,青筋大爆。曲慕非握紧了拳头,“你又搞什么花样?!喊了司徒,不就是叫你吗?”“嘿嘿,这可不一定,”司徒十四咧开嘴角,“这同名之人可多了去了。就像你在大街上一站,喊一句‘赵’,或者是‘钱’、‘孙’、‘李’,才不会有人理你哩!所以哩……”
他笑眯眯地凑近她,“所以,莫喊我‘司徒’,叫我一声‘十四’,我保准天边地角都能听得见!”
明知他在诡辩,可见他那样笑盈盈的黑亮眼眸,又听得一句“天边地角都能听见”的保证,曲慕非忽然心中一震,顿时愣住。
莫名的感情侵袭上来,有点好似心虚的滋味儿。愣了半秒之后,她随手抓了一旁案几上的茶杯,抿了口茶,继而露骨地转移话题:“口舌之争,多说无益。我只是想问,那个黑老头儿什么人,你怎么就对他客客气气的?”
司徒眯眼偷着乐,“耶,这话说的,难道平日里,十四对慕非你不客气?”不等她说出反驳的话来,司徒十四抢着话头,迅速转移话题,“哈哈,说起来,慕非,你有没有觉得,最近你说话好像有点像我们这边了。还说什么‘口舌之争,多说无益’咧,这种文绉绉的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官腔哪。”
“……”这句话让曲慕非一怔:好像是这样没错。毕竟来到这里,颇有一段时间,难不成在这不知不觉之间,连说话都被这儿同化了?糟,这样下去,回到现代,还不成了句句钓书包满口怪话的家伙了?!
虽然心里这么嘀咕着,但是曲慕非嘴上才不会示弱:“这自然是因为我的学习能力极强,具有适应环境的良好素质。”
司徒咧了咧嘴,刚想答话继续拆台,却在这时,听露台之上,一人放声笑道:“诸位,薛某恭迎各位大驾。”
说话之人,正是薛白,只见他向众人作了一揖。之后,他一扬手,身后的一名家仆,便恭恭敬敬地端了一个雕花精美的木托盘上来。
托盘上放着什么物事,只是盖着红布,看不真切。
众宾客皆是翘首以待,闲谈之声渐止。
见他们那样伸长脖子,双目紧紧锁定那木托盘,好似生怕迟了一眼就看不见似的模样,曲慕非更觉得好奇:究竟是什么样儿的东西,这么宝贝?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之下,薛白淡淡一笑,伸手掠去布帛——
只见一件银白色的小巧物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啪——”曲慕非的手腕一崴,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摔了下去。幸好司徒眼疾手快,伸手接住,茶杯这才只是磕了下桌面,没撞坏。
这实在不能怪她大惊小怪,实在是因为,是因为她万万没想到——
那被众人好似珍宝一般对待与品评的东西,不过是一台老旧的WALKMAN而已。
“此物名唤‘随身听’,”薛白轻轻举起WALKMAN,一边向众人展示,一边浅笑道,“只要插上这个名叫‘耳机’的小黑虫,就可听闻天籁之音、丝竹之乐。此物体积小巧,适宜随身携带,走到哪里听到哪里,是以取名为‘随身听’,着实是名副其实。起价五百两,五十两为一级。”
“六百两!”他话音刚落,就见一位身穿织锦缎子的中年男人,举了臂膀,高声道。
“哈!陆掌柜的果然出手阔绰,”薛白笑道,继而望向其他人,“还有哪位有兴趣的?”
另一位黑缎子衣衫的举了手,“六百五!”
“七百五!”那姓陆的掌柜想也不想地抬手道。
眼前这一幕,让曲慕非哑口无言——
这……这景象,分明就是拍卖会啊!
这个认知让她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倒”这个网络常用词。事实上,若不是顾忌到周围有太多闲杂人等在场,她定是一头砸到桌面上,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古色古香的建筑,风味十足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柳岸水榭,还有这帮家伙们的穿着打扮,无一不显示着这里的时代背景。
然而,这可算是超级前卫、又让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过时的商品以及这种既先进了千年、又算是稀疏平常的贩售模式,实在是让她对于古代人的印象彻底颠覆。她顿时无言以对,只能瞪眼干看着这混乱的景象。
等等!话说回来,这个薛白怎么会这么了解随身听的?难不成他也是现代人?
曲慕非敛起眉来,眯眼仔细打量起露台之上正在说话的薛白。这个动作立刻引来某人的不满。
“喂,”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那白老头儿那个叫‘随’什么‘听’的破东西,你又不是没见过,用得着看得这么专注吗?”
这明摆着的酸味儿,曲慕非又怎么会听不出来?见他黑了一张脸,连嘴角都耷拉下来,她顿生捉弄对方的念头,于是微微扬了唇角,淡淡道:“没错,东西是没什么好稀奇的,那看的自然就是人了。这么浅显的道理,十四你又怎么会看不出?”
“曲、慕、非!”某人的形象此时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只听他一字一顿地道,一边死瞪着她。
“哎呀呀,”她学起了他平日里的轻松口气,伸手将他的脸拨向一边,笑道,“喊什么喊?你倒是不认得我了,还是怎么了?”
“哼!”司徒从鼻孔中重重地哼出一声来,将头偏向一边,然后,再不言语了。
曲慕非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淡淡笑了笑,不再以言语闹他。她微微敛了眉,压低了声音问道:“喂,好了,不说笑了。十四,问你点正经事儿。你知不知道,那个薛白是个什么来历?”
司徒十四歪了歪嘴,斜眼瞥她,冷冰冰地道:“白老头儿的事与你何干?他倒是算什么正经事?我的事儿就不正经了?”
见他一脸不合作的态度,曲慕非刚想与他继续辩驳,却听得“咣——”的一声响。抬眼去望,却见那露台之上,一名小厮敲响了铜锣。
“陆掌柜,”薛白笑道,“您果然是出手不凡,一千四百两的价儿,这随身听现在便是您的了。”
说罢,他示意旁边的小厮将木托盘端下小阁。那伙计“噌噌噌”地跑下台来,可算是健步如飞。但他手中托盘上的红丝绸,在这跑动的过程当中,竟丝毫未动。
只见他径直奔到陆掌柜面前,微微低下了头,将托盘呈了上去。
“哈哈哈!未来之物,果然制作精良,不似凡品啦!”
那姓陆的掌柜抓过随身听,一脸得意的神气。他当即昂着脑袋,“啪”地拍了机器,可拍了半天也不见有出声儿的。
“陆掌柜,”薛白在唇边勾勒出浅浅的笑容,甚是温和与礼貌,“请将那小黑虫戴上,否则是听不见声音的。”
听了这句,那陆掌柜表情甚是尴尬。一把从木托盘上拽过耳机,可想了半天也没明白这个戴上是戴在哪里。
幸好有那名小厮帮忙和指导,他这才将耳机塞进了耳孔里。可在刚才的一番折腾之下,音量被他无意之中调到了最大。这一按PLAY键,耳机骤响,吓得他一下子跳将起来,飞快地扯下了耳机线。
这一跳之下,甚是让这陆掌柜丢了面子。好容易平复了心神,他虽是面容发红,仍有一些尴尬神色,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欣赏的神色来,“好曲,好曲。时而高山流水,时而松风竹林,果然是天籁之音啊!”
“ORZ……今儿个,我算是见识到什么叫‘睁着眼说瞎话’了。”曲慕非小声嘀咕道。刚才那耳机声音太响,正好让她听了个明白——那分明是儿歌一般的《吉祥三宝》啊。
“好个土包子……”见陆掌柜那副拙样子,司徒十四嘀咕了一句,“这家伙。真搞不懂这些有钱人是怎么想的,明明连用都不会用,还偏偏摆什么阔样儿。”
曲慕非不禁暗暗好笑,摇了摇头,笑道:“‘物以稀为贵’,难道这么个浅显的道理,你都没听说过?”
司徒十四斜了她一眼,“这个我当然懂!不过,”他皱了眉头,“我就是不明白了,你们未来那会儿,什么都不缺,还能以什么为贵?”
曲慕非扬了唇角,“谁说的?我们那儿缺的就是古董。”
“古董?”司徒撇了撇嘴,“那玩意儿,在我们这里也有啦,还有专门的官市,可以卖也可以互相换。不过论起好卖,当然还是未来人的好货比较值钱了。”
“哦?”她顿时来了兴趣,“怎么个值钱法?”
见她一脸好奇,司徒扮演这解释人的角色,“那个‘随身听’,刚刚拍了一千四百两;换作是件汉代的古董,最多也就九百两吧。”
“啥米?!那个破随身听能比汉朝古董还贵?!”曲慕非下意识地吼出声来。
“那是当然!”
司徒想也不想的果断回答,这让曲慕非有着瞬间“价值观扭曲”的奇妙感受——
虽然说是“物以稀为贵”,但论起研究价值、论起历史价值、论起保留价值,这二者根本就不是一个等量级的好不好?!
曲慕非不禁在心中发出了如上感慨。不过,这样的感慨似乎与这里的现实状况背道而驰。显而易见的是:曲慕非的价值观,和这帮热衷于未来物品拍卖的家伙们,有着显著的天壤之别。
正当曲慕非对这个“未来物品拍卖会”的存在价值产生质疑之时,那薛白又拿出了一个MP3,展示于众人眼前,笑道:“请各位大人一看。这小小的白色薄片,名唤‘MP3’。它虽不及巴掌大小,却能储存上百首的音乐……”
“等等!”一名身穿深紫红色缎衫的老爷打断了薛白的话。只见他皱了眉头,舌头卷了半晌,“这未来之物,怎么个读法?‘啊母皮三’?!”
“是‘M、P、3’。”薛白淡淡一笑,字正腔圆地道。
这么纯正的发音,让曲慕非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家伙十有八九,就是现代人来着!
在向那名款爷进行过简单的发音训练之后,薛白继续道:“MP3这种新式装备,比先前的‘随身听’体积更小巧、容量更大、歌曲更多。这款MP3底价一千两白银,一百两为阶。请诸位有兴致的朋友,出价吧。”
听薛白做出以上产品介绍,曲慕非同情地望了望先前那名陆掌柜,果然见到对方的嘴角在不停地抽搐。
这也难怪,先前他花了那么大价钱,买下的未来物品,还以为可以炫耀一番。可还没过十分钟,这薛白就拿出了更好的东西,不明摆着这陆掌柜手里的“随身听”是个过气了的产品?这换了是谁,谁都要跳脚的。
“好个奸商。”曲慕非小声地道,对那两位“黑老头儿”与“白老头儿”,做出了“奸商”这二字的评定。
而后,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于是扯了司徒的袖子,问道:“喂,那电池怎么办?”
司徒十四愣了一愣,显然没明白她的意思,“‘电池’?!那是什么东西?”
“耶?电池你该不会不明白吧?”曲慕非大为疑惑,“你不是连PSP都会用的么,怎么可能不知道电池?”
司徒摇了摇头。
见他那一脸茫然的模样,曲慕非只好以描述性的语言向他解释道:“就是那种储存着电能的小圆柱体。当随身听的电量用完之后,就换一次的那种东西。”
司徒皱了皱眉头,花了半晌的工夫来消化这个信息。然而,思考并未能让他得出确切答案,对于她的这番解释,他只是越听越迷糊,“慕非啊,那个,什么叫‘电’?”
“……”
这下子轮到曲慕非无言了。她放弃了继续向司徒解释“电的产生”这样一个高难度的问题,只是不抱希望地嘀咕了一句:“那这些随身听或者MP3什么的,等到不响的时候,你们怎么办?难不成扔了?”
“不响了,那自然就是坏了呗!这有啥好奇怪的,”司徒十四想也不想,顺理成章地接口道,“不过这么贵的东西,哪儿舍得扔啊?自然是摆家里供着呗!”
一想到这些有钱人,正儿八经地将MP3放到红木雕刻的高档橱柜之上,并且精心收藏的模样,曲慕非顿时觉得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至……至于吗?那些随身听、MP3什么的,都只是我们现代那边最平常不过的娱乐用品,完全没有所谓收藏价值。你们这边竟然还将这些玩意儿当作宝贝似的顶礼膜拜,这实在是太太太太……太不可理解了!”
她的这番言论,立刻引来了司徒十四的反驳:“喂,慕非,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在你们那儿,被看作无价之宝的古董,不也就是我们这里吃饭的破碗吗?”
这句话着实将曲慕非问倒了。她愣了一愣,瞅了司徒半晌,忽然扬了唇角,“哈,看不出来,十四你还有两把刷子嘛。”
他得意地昂了脑袋,斜了她一眼,“什么两把刷子三把刷子的,说得这么通俗。请称呼为‘一语道破天机’。”
难得地,曲慕非竟然没有反驳他,反而还拊掌笑道:“不错,的确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十四,之前是我小看你了。”
司徒咧了嘴角,“嘿嘿”一笑。显然这番言论,让他很是受用。
拍卖会还在继续,耳边那些叫价之声此起彼伏。这样与设想完全背道而驰的“未来物品拍卖会”,让曲慕非顿生记录下来的念头。
她将手伸到袖中,想将数码相机掏出来,偷偷进行拍摄,留下几张这样场面的照片,也好回去作为实地考察的关键性证据——
“慕非,”司徒十四伸手拍了她的肩膀,“黑老头儿在叫我,我得上去把PSP和其他好货给他。”
一拍之下,曲慕非手一抖,差点没让相机从袖子中摔出来。
她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去就去呗,这么大动作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去消贼赃吗?”
“呃……”自讨了个没趣,司徒摸了摸鼻子,道,“我还不是担心你吗?谁知道一会不见,你又会不会闯出什么祸来?”
“喂,这个‘又’字很是过分啊。平时吃饱了撑着、总捅马蜂窝、没个安生的人,明明是个叫做‘司徒十四’的好不好?”
她一针见血地指出事实,这让司徒十四的面子顿时挂不住了。
他立马没了言语,哀怨地望了她一眼,碎碎念了一句“好心当作驴肝肺”,一边起身向“湖心小阁”的方向走去。
平日里,司徒十四总是看着她、一见她有拿出现代物品来用的趋势,就开始嘀咕。现在没这牛皮糖在身边,曲慕非反而落得个耳根子清净。
她将数码相机掏了出来,并以宽大的袖子作为掩饰,偷拍这“未来物品拍卖会”的现场情况。
由于这那不知姓名的“黑老头儿”以及正拿着MP3拍卖的薛白,是站在“湖心小阁”的露台之上,距离地面颇有一段高度。所以,曲慕非不得不抬高镜头才能拍摄到一个全景。可这一抬高,动作势必就会大些,搞不好就会被别人发现,顾忌到这一点,让她的偷拍动作异常艰难而辛苦。
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再一步。曲慕非想要退到最后一排,再以仰视的镜头去拍下“湖心小阁”露台之上的全景——
“我出二千五百两!”
耳边炸雷似的响起一声吼。而后,就在曲慕非的身侧,一只手猛地扬了起来。只见一位留着一把山羊胡的中年男人,猛地抬了手高声道。
他这动作幅度甚是大,直接殃及距离他不足一尺远的、正向后倒退的曲慕非。
只听“刷——”的一声,他挥手的动作,正牵扯到了曲慕非的大袖子——
顿时,她在袖子中暗藏的东西,尽数哗啦啦地滚了出来:数码相机、MP3、笔记本、钢笔,还有掌上电脑PDA,一齐摔落到地上。
这边的动静,台上的“黑老头儿”与薛白居高临下,看得最是明白。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两个双双愣了一愣。
而他们二人的停顿,则引得整个拍卖场的人,都顺着他二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曲慕非这边来——
静。
沉静。
一片沉静。
众人都是死盯着这一地高科技产品。虽然很多样式,他们是连见都没有见过,可光看那银亮亮的外表,还有那会亮的屏幕,任谁都能猜出,这些东西都是未来物品!
几十只眼睛瞪着自己,那感觉让曲慕非的脊背之上升起一种莫名的寒意。她退后一步,尴尬地打了一声哈哈,企图打破这诡异的沉静气氛,“哈……哈哈……”勉强的笑声,非但没有能让现场的气氛变回平常,反而更显得要命的尴尬。
冷汗顺着额头滑下。曲慕非立刻蹲了下去,手忙脚乱地收拾起这些暴露的玩意儿。在这一瞬间,她的脑海之中,甚至产生了“赶快收起来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这样掩耳盗铃的想法。
就在她拼命拾掇着这些物品之时,那掌上电脑PDA似乎是这一摔之下,电路板出了问题,竟然自行亮了荧屏,并且发出了声响——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深沉的男子声音,缓缓地朗诵出这首王维的《鹿柴》。
曲慕非不禁叫糟,这PDA八成是给摔残了,竟然自动开启朗读功能了!
“嘶——”
只听会场之上,吸气声此起彼伏。众人皆是瞪大了眼,一副见鬼的表情一般瞪着曲慕非。
又是一片更加诡异的沉默。
“好……好诗!”
一名文士打扮的青年,率先会过意来,打破了沉静。一边赞叹,他一边激烈地拍起了巴掌,直将手掌都拍得红了都未发觉,“姑娘,这诗是何人所作?您作的?”
见他一脸热切地问道,曲慕非不好意思不搭理,“呃,这首叫《鹿柴》,王维《辋川集》里的其中一首啦。”
“王……王维……”那青年喃喃地念叨了半天。忽然,他对曲慕非作了一揖,行了一大礼,“这位姑娘,请问您说的这位王居士身在何处,在下定想拜会一番!”
“这……”
她怎么会知道王维在哪里?曲慕非迅速在脑海中搜索关于王维生平与住处的相关信息。可这一想,让她回忆起了一件极重要之事,“糟!这时候,王维还没出生啊!”
此言一出,先前站在露台之上、正想把PSP交给“黑老头儿”的司徒十四,顿时变了脸色。
想也不想地,司徒一个掠身,直接从露台上飞身跃下。他踩着众人的脑袋,三步并作两步,“刷刷”地奔向这边来,“走!”
他伸出手来,抓了曲慕非就要往外面奔——
见他一脸铁青的模样,曲慕非脑子转得极快,立刻明白他为什么这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先前他不止一次地向她解释过:“未来人终身不可透露任何与时代不符的未来消息,否则将视为犯罪——‘泄露未来秘密、扰乱历史安全’——而处以割舌之刑。”
而这下子,这PDA里的诗集可闯下了大祸!无意之间,她便透露了未来的消息与情况!
曲慕非急得几乎发狂,手忙脚乱地想要关闭PDA的电源,可不知怎的,怎么按都按不动POWER键。更可怕的是,这PDA非但不听她使唤,还换成了另一首——孟浩然的《宿建德江》。
事态紧急,再也顾不上别的,曲慕非慌忙抓了PDA和剩下一干杂物,一股脑地塞进了袖子中。
司徒见状,立刻拽了她,一个提气,纵身越出数米,直向离开湖心岛的长廊处飞奔出去——
“则天顺圣皇后武氏讳,并州文水人也。父士,官至工部尚书、荆州都督,封应国公。后年十四,太宗闻其有色,选为才人。太宗崩,后削发为比丘尼,居于感业寺。高宗幸感业寺,见而悦之,复召入宫。久之,立为昭仪,进号宸妃。永徽六年,高宗废皇后王氏,立宸妃为皇后……”
袖口中的PDA还没个安静,更糟糕的是,朗读功能的目录,竟然从《唐诗三百首》跳到了《二十四史》,还好死不死地偏偏是这《新唐书》中的本纪第四,关于武则天和唐中宗的那一章!
要死了要死了!这不但是泄露未来秘密,而且还涉及到政治问题!这下子绝不仅仅是割舌头这么简单的了!搞不好那是要掉脑袋的!
这个认知让曲慕非吓白了脸。顿时乱了心神,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抬眼瞅了一下正拉着她狂奔的司徒十四,却见他的脸色更是难看——
骤然间,曲慕非心口一紧。
他这样紧张的表情,可以算是相当露骨的担心神色了吧。
拽了她逃,他就是揽下了这原本与他无关的烂摊子,等同于共犯了。
这让曲慕非心中百感交集:既有惹出了这等麻烦事的懊恼,又有想把这个简直是恶魔一般存在的PDA大卸八块的愤怒。可更多的,是拖累了司徒十四的愧疚,还有对他这样不假思索地拉着她逃亡的感动。
就在她心中百转千折的当口,司徒十四已是拽着她跑到了湖上回廊的中段之后——只要离开这湖心岛,逃起来便就好办了。
眼看着再有几步,就能奔出回廊,可就在这时,只听“嘭——”的一声响,那回廊尽头之处,忽然一扇铁栅栏从天而降,挡住了去路。
随着铁栅栏的落下,地面随之一震。
紧接着,只听“铛——铛——铛——铛——”刺耳的报警器的声响,应声而起,在整个“黑白别苑”中回荡着。
司徒一怔,转头去望那“湖心小阁”,冲薛白与“黑老头儿”皱了眉头,怒道:“覃僻商,你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那“黑老头儿”叫这个怪名字。曲慕非先前一直好奇着的问题,现下终于得到了解答。
“十四,莫动怒。出了这档子事儿,咱‘黑白别苑’连一点阻挠都没有,岂不是犯了纵容要犯之罪?”那覃僻商依旧沉着一张脸没答话,倒是薛白抢过了话头,只见他笑道,“还有那位曲姑娘,莫这般惊讶的表情,别忘了这边做的是怎样的买卖,不过装个把报警器,没什么好稀奇的吧。”
眼见唯一通往岸上的路被封死,曲慕非心知逃脱无望,反而轻松。眼见那薛白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她冷笑道:“哈,薛兄弟这话说得搞笑。什么纵容要犯,难道你这‘黑白别苑’违法的事儿,做的还少么?倒卖未来物品,非法获利,若说犯罪的事儿,最没有立场说我的,就是你。咱们谁也不比谁高贵,半斤八两差不离儿。”
司徒十四将曲慕非扯到身后,这才斜眼瞥了薛白,闲闲地搭了话儿:“慕非,你这话儿说得可就不对了。咱们哪能和覃爷和薛兄相提并论呢?这‘黑白别苑’倒卖一事那可是有年头了,咱们无名小辈,岂能和他们争这风光?”
“哈,十四,你说得对,这倒是我没见识了,”曲慕非大声笑道,抢了一步,与司徒并肩站了,继续道,“若说起这重罪,咱们可是小巫见大巫了。再说,若非今日这‘黑白别苑’聚集这等好买卖,又怎么会有这等事端?”
听司徒十四与曲慕非二人一搭一唱,薛白挑起了唇边的弧度,看那神色,似是反倒越发开心了,“二位说得极是。不过,若说起《未来人口管理办法》,倒卖罪不至死,可曲姑娘您这下,可是犯了大事儿了。”此言一出,司徒十四抿了嘴,不吱声了。
见司徒沉下脸来,薛白淡淡笑了笑,继续道:“再说了,在场的诸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岂能容得你二人出去胡言乱语?”
糟!曲慕非顿时会过意来,心头一沉,暗暗叫糟。
刚刚只知道逞一时口舌之快,万没想到,若说这“黑白别苑”犯事,就是将在场所有参加拍卖会的人得罪了去。为免得购买未来物品一事被捅了出去,这些人,怕是个个恨不得能将他二人灭口了才好!
想到这一层,曲慕非敛眉望向湖心岛那边端坐着的众人。只见众人皆是死瞪着他二人。几十道眼神,含意各不相同——
有担惊受怕的,那是生怕东窗事发,犯事被抓;有不怀好意的,那就有着露骨的“杀人灭口”之恶意的家伙;但还有一些,眼神中却是散发着异样的光彩……
曲慕非只觉得脑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来不及抓住。
就在此刻,司徒忽地抓了她的袖子,掏出一件什么物事,扬手向湖心岛的方向抛了出去——
“要就给你们!接着!”他大吼一声。
那东西直向岛上飞了过去,立刻引起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有人好像那是炸弹一般避之不及,但更多的人则是直接迎了上去,伸手去够去抢!其中正赫然有先前那名秀才,以及那个陆掌柜!
曲慕非这下明白了刚才心中的异样是从何而来:这掌上电脑PDA内,既有极经典的唐诗宋词,可让这些家伙流芳百世成为一代文学大家。其中更有《史记》与《二十四史》,能看遍古今,领政首,运筹帷幄指点江山,让得到此物的人,从此成为人中龙凤,甚至可以翻天覆地扭转乾坤改写历史。
直到这个时候,曲慕非才第一次察觉到,自己这下是犯下了多大的过错。这“泄露未来秘密、扰乱历史安全”的罪名,可说是半点没错,并且,这《未来人口管理办法》的制定,的的确确万分重要。就像她,哪怕一点小小的疏漏,都可能酿成大祸!
这个念头在曲慕非的脑中辗转,她怔怔地望着湖心岛那边众人抢夺纠结的身影——
“还愣着做什么?!”
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尚未来得及扭头去望,只觉得手腕被人大力地拉住——
“闭气!”司徒冲她喝道,一把将她挟至腋下,纵身跃起,直向湖上跳去——
曲慕非还未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就觉得片刻的腾空之后,一头栽进了水里!
身子骤然被冰凉的湖水所包围,耳里鼻里灌进了水,她觉得自己快要淹死了。手忙脚乱地乱划着,然而这样无谓的挣扎,非但不能让她浮出水面,反而让她咳了一口水。
就在她乱咳着呛水的时候,忽然觉得揽住自己腰间的那条手臂紧紧收拢。紧接着,什么温暖的物事靠了上来,挑开她的唇,让她顺过了气。曲慕非想看,可在这湖水当中,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虽然只是片刻的工夫,却又觉得甚是漫长。待到司徒十四将她拖上岸的时候,她几乎是忘了怎么呼吸,只有出气的分了。
“笨蛋!我不是叫你闭气了嘛!”司徒扶她坐起,一边猛拍她的背,一边破口大骂。
“咳……咳……我……谁知道你这家伙是要跳水啊!”好不容易将水吐了出去,曲慕非顺过了气,也回过了精神,毫不示弱地回嘴,瞪了他一眼。
司徒十四哭笑不得,这下子倒像是他的错了。拜托,他们是在逃命啊。刚才那种状况,唯一的回廊通路被封死,要逃也只有靠水路了。她不是自称聪明吗,怎么连这个都想不到?
虽然很想就此机会好好和她辩上一辩,但现下毕竟不是时候。眼见湖心岛上的众人来在拼抢,唯有覃僻商和薛白二人,急急地向这边追来。司徒再不多言,一把拖起曲慕非,狂奔数步,直到院墙之前。
望着高墙,他想也不想地一把背起曲慕非,退后数步做了一个助跑,跃身而起,探手抓住墙边老樟树借了力,随即在墙上蹬了一步,便利索地翻墙而出。
待到薛白与覃僻商赶到之时,司徒十四与曲慕非早已翻过墙去,一溜烟地奔了。
“十四这家伙,动作还真是利落。”薛白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而后,他转而望向覃僻商,“你确定那会背书的玩意儿,还在她手里?”
“嗯,”覃僻商缓缓地点了点头,“司徒十四情急之下丢出的,是一台数码相机。那PDA,应该还在那女孩手里。”
“PDA?”薛白挑了挑眉。
覃僻商望他一眼,抽搐了嘴角,“你哪儿来那么多好奇心?对什么都有兴趣。”虽然冲薛白如此抱怨着,但是覃僻商还是认命地充当起了解说人,“PDA,又叫掌上电脑……”
“‘电脑’?”薛白抢道,“就是你上次说的,那可以将整个大唐乃至前朝的藏书,全部存下来的计算机?”
“嗯。”覃僻商点了点头,“所谓‘掌上电脑’,就是……”
那一厢,众宾客还在哄抢一台数码相机,并努力地使出各种招术,尝试着让它发出声音。
这一厢,覃僻商一如既往地,开始充当起薛白的指导教师,向他阐述关于掌上电脑一物的解释说明。
而司徒十四与曲慕非,则正在洛阳城的街道上狂奔不止,正式开始了身为唐代“******”的逃亡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