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请不要乱丢未来垃圾
正午,热辣辣的毒日头正当空。
黄土路上,只见远远的一对人马,缓缓而行。
八台大轿颠簸颠儿的,八名轿夫皆是抿紧双唇,只见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滑下,落入土地当中,瞬间就消失了踪影。
走在队伍最前段的衙役,已是汗流浃背,将红色的捕快服都给浸湿了。可纵然如此,他还是挺直了腰杆子一步步迈进——就在这时,他望见了前方的路边,有一片小树林子。而林边,坐落着一个简陋的茶铺。
看到有地可歇,再看看身后的诸位兄弟们皆是浑身汗水淋漓。于是,这为首的衙役走到了队伍中段的轿前,冲轿中之人弯了腰,拱手道:“大人,前方的林边有一座小茶铺,可否进去歇一歇,过了这晌午时候再赶路?”
“歇什么歇?!”轿中传来气急败坏的怒骂之声,“本官赶着上京面圣呢!若是耽误了时辰,你们担待得起吗?”
挨了这顿吼,那禀报的衙役抿了抿嘴,显然是在隐忍着什么。然而,他最终还是忍不住,掀了嘴皮子,将“可是”两个字说了出来:“可是,大人,这时候正值晌午,兄弟们实在是……”
“‘可’什么‘可’?!”轿帘儿猛地被掀了开来,只见一张怒气冲冲的脸:颧骨高耸,两眼间距甚窄,薄唇短人中,一看就知道是个刻薄相儿的,“究竟你是老爷还是我是老爷?!我说走就走!再废话,信不信我撤了你的职,踹你回家种田?!”
“……”那衙役垂下了头去,再不做声,只是慢慢走回了队伍最前面。他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踩踏什么物事一半甚是用力,直到了队伍前,才沉沉地闷吼了一句:“起轿,走!”
八名轿夫应声而行,整个队伍这才又镶嵌迈进了去。烈日骄阳之下,这约莫二十来人的队伍,每走一步都觉着是在被炽热的大地蒸腾一般。
眼见道边的那片小树林子里,老樟树的荫庇之下,茶铺子里的小二悠闲地拿了个破蒲扇扇出凉风习习,众衙役们皆是恨不得直冲过去灌下三大碗凉茶方好。
可刚刚大人已经表态得很明确了。所以,纵然心中百般不愿,这路还是不得不继续赶下去。众衙役们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茶铺那边的清凉,而不得入——
“哎?”眼见有人经过,那小二一骨碌地爬了起来,抓了破蒲扇迎了出来,“哎,官爷官爷,舟车劳顿想必是辛苦了。可要进来喝杯凉茶,歇歇脚儿?”
这一句更让众衙役满处的火气没地方发。其中一名差役一把推开店小二,狠狠地骂了一句:“喝你个头喝!”
——这官差已然走上了“迁怒”的道路。毕竟,无论多么来火多么有意见,也不能当真和顶头上司官老爷提,只好将满肚子的火气全喷在了这店小二的身上。
“唉?!官爷,您怎么好端端地骂人呢?”小二的表情甚是委屈。
看他模样,最多二十出头。一双眼又黑又亮,看上去很是精神。可给这衙役一骂之下,他似是觉得无端受了委屈,立马耷拉下了眼皮子。
那衙役似乎也是察觉自己这话儿说重了,于是闭了嘴巴不做声,只是瞪了对方一眼,随即向前走去。
眼见这一队人马就要走过了茶铺子,那小二转了转黑亮的眼珠子,笑眯眯地扯开了嗓子:“酸梅汤咯——冰凉爽口的酸梅汤咯——不酸不甜不冰不凉不要钱咯——”
这小二也是个天生好嗓子的,三句话下来中间不带唤气,而且吆喝得还蛮好听。这叫卖之声远远地传了开去,自然也传到了那官差队伍的耳中——
“停!”
忽地,那轿帘子又被掀了开来,只见那官老爷咂了咂嘴,“大柱,给我弄一碗酸梅汤。”
那被叫做“大柱”的,正是先前那名走在队伍前面、向官老爷禀报请求休息的衙役。听自个儿上司做了这番指示,他答了一句“是”之后,忙跑到茶铺前,买下一碗酸梅汤,再给那官老爷送了回去。
那当官的伸手接过酸梅汤,将碗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好似在检查有没有什么赃物似的——
“官爷儿您放心!小的这里的碗筷绝对干净!洗得可勤着呢!”小二忙笑着解释道。
听了这话,那大人先是瞪了他一眼,骂了一句“要你多嘴”,而后,似乎的确没能在这碗上挑出什么毛病,他这才放心地喝了一口。
果然是冰凉爽口的酸梅汤,酸酸甜甜,解暑佳品。这大人虽在轿子中没走路,可也是热得不成,现下灌了口酸梅汤,顿时觉得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舒坦。
见这酸梅汤似乎是对了自家大人的味儿,让他的脸色有所缓和。那大柱察言观色之后,忙趁这机会,走上前轻声询问了一句:“大人,您可要去铺子那边喝茶?要比这儿阴凉许多。”
想想也有道理,那大人点了点头,当下改了主意:“也罢。那就回头,坐会儿。”
得到这句首肯,看那大柱的模样,似是松了一口气一般。他先将大人送入了茶铺子坐着,随即转头望向众衙役,“兄弟们,先喝会凉茶,解解暑再走。”
“噢!”这一句顿时得到了其他衙役们的强烈支持。而后,二十多名汉子一齐奔向茶铺子当中,队伍立马散作一团——
见有大笔的生意上门,那小二喜笑颜开,忙着给众官差们添茶倒水,“嘿嘿!多谢官爷儿支持咱这小本生意!”小二笑眯了眼,“凉茶一文一碗,酸梅汤三文。”
原本热得头顶生烟的衙役们,这下子得了些清凉,于是心情似乎都格外地好了些。既没有人仗着官架子胡搅蛮缠的,也没有人要赊账拖欠的,纷纷将三两个铜板拍在了桌面上,随即端起了茶碗就大口“咕噜咕噜”地灌了下去。
葱郁而茂盛的树冠,遮蔽了烈日。在这树阴之下,众衙役们三三两两地坐着,一边端了凉茶,一边说说笑笑胡扯些有的没的。
其中,一名年纪看上去甚轻的小捕快,打量了茶铺子一周,疑惑问道:“小二哥,这茶铺子原来的掌柜呢?”
“咦?”小二笑眯眯地道,给那小捕快又添上一碗茶,“原来这位差小哥,是这里的常客啊?”
那小捕快抿了一口茶,点了点头,“以前回老家,常从这条路走。路过这里,便要上一碗茶歇个脚什么的。”
“哦,原来如此,”那小二从肩上扯下抹布,搓了搓手,方才笑答道,“周掌柜家的新媳妇生了娃娃,掌柜回乡看乖孙了,就让我先在店子里照应着。”
“哈!那是该恭喜的了!”小捕快大笑道。
“嘿嘿,这位差小哥,您有这份心,我先待周掌柜的谢过了,”那小二又给小捕快手里的茶碗满上,一边笑道,“既然是熟客,这位小哥今儿个的账就免了,凉茶管够!”
这话一出,旁边一个满下巴络腮胡子的衙役探了头过来,大笑道:“有没有咱们的份儿?”
“呃,这个嘛……”小二面露为难的神色,“咱们这里小本生意,实在是经不起折腾。这位官爷儿,您看这样,等您下次再来小店,我定是分文不收卖个熟人脸,可好?”
“哈!”那汉子笑道,“说笑而已,莫当真,莫当真!”
小二一抹额头的汗,长“嘘”了一口气,“呼——吓死我了。我还当真以为这位官爷儿想吃白食,生怕拒绝了会激怒您呢!想不到官爷儿您是个爱打趣的——哎呀呀,小人胆子小,官爷儿您莫吓我。”
见他那样当真考量了半天的为难模样,那胡子大汉歪嘴笑了笑,似是有些过意不去的,于是伸了手,大力地拍打了店小二的肩头,“好小子!这么个实心眼儿!”
小二被他拍得直往前栽,好容易站稳脚步,回头笑眯眯地冲对方道:“哎呀呀,差爷儿,不敢当不敢当——嘿嘿,小人算不上好,不过向来为人诚信。”说罢,他提了茶壶,四下张望一番,高声问道,“还有哪位官爷儿要添茶的?”
“这边这边。”几个衙役扬了手中的碗,高声唤道。
那小二立马乐颠乐颠地奔过去添茶,顺手把茶钱尽数塞进兜里。直到了那县官老爷所坐的那一桌,却看不见一个铜板儿。
小二点头哈腰,冲那大人赔笑道:“官爷,您……”
“啪!”那大人猛地一拍桌子,把眼儿一瞪,“本官大驾光临你这寒酸破铺子,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没让你进贡就不错了,还敢跟本官要钱?!你这不识抬举的狗东西!”
那小二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原本尽力保持的微笑也垮了下来,苦了一张脸小声地嘀咕道:“可……可是……”
“什么‘可是’?!”这大人显然是没两句话就被逼得怒了,一扬手将盛着酸梅汤的碗儿砸在地上。
顿时,茶碗四分五裂,几颗乌梅滚在黄土地上。
小二见了,心疼得“咝咝”直抽凉气。一个箭步就要冲上去和对方理论,却被大柱一把拖住拦了,拉向一边低声道:“小二哥,”大柱从怀里摸出两块碎银,塞进小二手里,“莫计较了,否则吃亏的还是你。”
“……”小二的嘴皮子掀了掀,似乎还想抱怨,可终究是忍了下去,接过了银子,冲大柱道了一声谢,“多谢这位差大哥了。”
“莫客气,莫客气,”大柱伸手拍了小二的肩膀,笑道,“你这凉茶究竟是用了什么秘方,这么好喝?”
“嘿嘿,”那小二眯眼一笑,笑得甚是甜,“算不上秘方,不过加了些安眠药而已。”
“安……安眠药?”大柱目瞪口呆。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安眠药是未来人带来的、可让人迅速睡着的东西。他在《未来武器防治与管理》课程上,曾经听过,这种药物的效用和蒙汗药很是相似。可……难不成这小二说的安眠药,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安眠药?
“呃,”大柱用小指捣了捣耳朵,“小二哥,你再说一遍可好?刚刚我好像听岔了。”
“没岔啊!”小二哥笑吟吟地望着他,开口边笑边道,字正腔圆,“您没听错,就是——安、眠、药!”
“什么?!”大柱顿时大惊,一把扯了小二的领口,“你说什么?!你……你你你再说一遍!”
“哎呀呀,”那小二扬了巴掌,一掌就将大柱的手拍了开去,只见他笑道,“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明明一副年轻力壮的样子,却跟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家似的耳背得紧,啧啧,”他咂了咂嘴,“要不要我再说一边,这要里下了安眠药和蒙汗药——这就是所谓‘中西合璧,疗效好’啦!”
大柱大怒,伸手就要去拔腰间的长刀。可这手竟是不听使唤似的,软绵绵地使不上一丝力气。他想徒手去抓那店小二,谁料对方只一个闪身就轻松避过。大柱只觉得一阵晕,仿佛天旋地转似的。他好不容易扶住桌面才站稳当,气急败坏地高叫起来:“停下!别喝了!这茶里下了药!”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众衙役哼哼唧唧歪歪斜斜的脚步声。只见他们有的就靠在树干上睡了过去,一边睡还一边砸巴砸巴着嘴;而有的人则趴在桌面上,已然打起了呼噜。
大柱顿时为之气结,可眼皮子竟不受自己控制似的直往下耷拉。在昏昏沉沉睡过去的前一刻,朦胧之间,他只见那店小二奔到县官大人的身边,从对方怀里搜出了那准备进贡的PDA,随即,那小二一个跟头转了三个圈儿,而后抬了脚丫,一脚蹬上桌面,“华丽丽的前空翻转体两周半,如此高难度的任务和POSE,也只有我‘怪盗·盗中君’可以完成的啦!嘿嘿……哈哈哈哈哈哈!”
大柱顿时眼前一黑,晕了。
“‘盗中君’盗走安怀县进贡给圣上的神器——此事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人人欲夺那掌上电脑PDA:要么是想据为己有,要么就是想捉拿盗匪、寻回失物,好去领取那巨额的赏金——总之,言而简之就是一句话,十四那小子,这次是麻烦大了!”
——薛白的这番话,尚在耳边萦绕。曲慕非敛紧了眉头,直在额间刻画出深深的痕迹。再不敢多想,她只有加快了步伐——
奔,奔,奔!
周围街市上的叫卖之声,糊作一片,只觉得闹哄哄的扰耳,充斥在耳边,却没有一句能真正让她听得进去。快步疾走在街道之上,她只能望见前方漫长的街道尽头,旁边之事物,皆被她全然忽视了。
不停地迈着步子,她从没有走得这么急过。可是,就是这样还不够快,不够!她越走越是急迫,到后来干脆一路小跑起来。
日头之下,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汗水浸湿了背后的衣衫。曲慕非来不及伸手抹去额角的汗,只是一门心思地向前奔去——
目标,长安古道。
那日,她被“黑白别苑”的家丁接入了府之后,刚走到回廊之处,就见薛白正悠闲地捏碎了白馒头撒向鲤鱼池。
听得脚步声,知道她来了,那薛白眼皮子抬也不抬一下,只是一边喂鱼,一边似笑非笑地道:“曲姑娘,好久不见。”
曲慕非也不寒暄,只是定定地望着对方,沉声问道:“司徒十四答应了你什么?”
“也没啥。”薛白将手上的馒头往池子里一丢,立刻引来一群锦鲤集聚而来,纷纷争夺食物。看着那些鱼儿争食的样子,他咧了嘴角,勾勒出嘲讽的弧度,“逐利,果然世皆如此,无论****。”
曲慕非微微蹙起眉头,“若不是这下饵之人,又怎会害得池中大乱?薛白,你将我带到这儿来,应该不止是说些感慨的废话吧?”
“哈,”薛白拍了拍手,抖落了手中馒头的碎屑,继而望向曲慕非笑道,“曲姑娘,你这次可就猜错了——这边就是请你来唠些无用废话的。”
曲慕非冷哼一声:“你能存着什么好心?无非是那PDA上的内容,你想据为己有罢了。抱歉,我是学中文专业的,并非历史专业。《二十四史》之流,能读懂就不错了,默写出来那是万万没那个本事的。”
“呵呵,”薛白右手成拳,掩去唇边轻笑,“曲姑娘,您这是多心了。不必露出如此防备的神色,你放心,我自有高人指导,不会要求你默写《二十四史》的——请你前来,并非吾之本意,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曲慕非挑了挑眉:既然请她来这“黑白别苑”并非薛白本意,那……会这么做的也只有司徒一人了。
低垂了眼,曲慕非偏过头去,低眉望着庭院池中波光粼粼。纵然薛白不说,她也能将事情七拼八凑地拼出个大概来:司徒十四定是为了保她周全,所以他才不得不投向有实力的“黑白别苑”。毕竟,若不是当日在“湖心小筑”因为她与PDA的事件而闹得翻了,他与这薛白和覃僻商二人本就是旧识,也算是在“黑市”上的投资方和供应商的关系,关系理应不会太坏就是。但是,在目前的情势之下,以这两奸商的作风,她不信他们会一时良心大发,无缘无故地卖给司徒十四这个人情。
她猛地抬了眼,直视对方,“你让他做了什么?”
“以物易人,这买卖很公平。”薛白很是悠闲地笑道。
“……”曲慕非一时无言,只是捏紧了拳头。听这薛白的意思,就是让司徒十四去偷窃那PDA,用来交换她从牢狱之中安然脱出。可那PDA已被官府衙门没收,想必守备必是森严,就算司徒自称“手上功夫无人能及”,可这毕竟是玩命的买卖……
他这又是何苦?
曲慕非的心中,无来由地升起一种怒火。她实在是很想立刻拽了司徒的衣领,拼命地摇,好将他摇个清醒。
他们二人不过萍水相逢,相处才短短不到三个月而已。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他嬉皮笑脸地带着她四处乱逛,而她则被他拉着到处跑,不时地吐两句槽、向他泼泼冷水。若说“深交”二字也谈不上。他们只不过是这两三个月来,走得比较近而已。
不过这样的交情,他何必为了她如此卖命?!这……这又是何苦啊……
拳头被她握紧,指关节都泛了白。曲慕非在心中暗骂司徒的糊涂和滥好心,可同时,她却又微微地红了眼眶:见他为她如此上心,说不感动,那定是假的……
就这般,责难、感动,还有等着消息的焦急,以及不知他行动是否顺利的担心——这些一起混在心底,让曲慕非百感交集。
然而,此时也无法可想,只能这般干等着。直到了第三日,打探的家丁将消息告诉了薛白——
“不愧是十四那小子,果然还算是有两把刷子。”薛白笑道。
随即,他将曲慕非唤至大堂之中,将打探到的消息转告于她:“‘盗中君’盗走安怀县进贡给圣上的神器——此事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人人欲夺那掌上电脑PDA:要么是想据为己有,要么就是想捉拿盗匪、寻回失物,好去领取那巨额的赏金——总之,言而简之就是一句话,十四那小子,这次是麻烦大了!”
“……”曲慕非不做声,只是敛眉合上了眼,将唇抿出了隐忍的弧度。
薛白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若要寻他的人,可上长安古道。吾并不希望还没拿到货,就损了一名好使之人。若现在赶去接应,或许还来得及。”
再无须多言,曲慕非冲对方点了点头,随即,她立刻迈步奔出了门外,一路快步疾走而去……
暗夜,月朦胧,乌云缓缓划过天幕,让月光时隐时现。就在这样微微阴沉的夜晚之中,于树林之间,只见一个人影正在疾驰。
“嚓嚓——嚓嚓嚓——”随着他奔跑的动作,脚下擦过草丛,发出“嚓嚓”的声响,与虫鸣一起,更显得暗夜的寂静。
乌云微微移开,让银色的月光从树林中倾泻下来,映在那人的脸上。
清秀的面目,一双眸子黑亮亮的。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笑痕。可仔细看他表情,又有些苦恼的味道,全然不像当真在微笑,“哎呀呀,这下子可是麻烦大了啊,”他一边狂奔一边如此喃喃自语,只见月光之下,他在唇边刻画出了苦笑的弧度来,“若让慕非看见了,定是要说我——这是逮个现行的丧家之犬了。”
这么一想,唇边的苦笑久扩大了去。就在这时,只听自他身后的林中,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吼声——“就在前面!追!”
哎呀呀,想不到这些不中看的家伙还能派上点用场,颇能吃上两泡****嘛。
司徒十四在心中如此暗暗地做出了嘲讽的发言。然而此情此景,实在不宜斗这口舌之争,这点他还是相当清楚的。
见火光有越发迫近的趋势,司徒微微敛眉。他忽地从肩上扯下了抹布,“刷——”的一声抖了开去,像是长鞭一样甩中了树干的顶端。他右手再一使力,左脚地面上一蹬,便借力将自己提了上去,隐于茂密的树冠枝叶当中。随即,他屏住了呼吸,只从树叶的缝隙当中,以那双黑亮的眼偷瞄下面的状况。
乌云又移,月光越发黯淡下来。此时,就是有人站在司徒十四藏身的树底下向上看,也是看不出半分他藏匿于此的痕迹——既然这边是做贼的专门科,司徒十四对于自己的藏身之道,还是颇有一番研究和心得的。
不多时,林子渐渐被火光映亮。伴随着嘈杂而纷乱的脚步声,几个拿着火把的汉子追了过来,“定就在这附近!”一名瘦高个儿操着不知哪儿的怪口音,笃定地说道,“刚瞅着那小子往这儿奔来着!一定就是在这儿不远!”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矮个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歪七八糟的黄牙,“头儿,你放心,那小子中了我的燕子翎,肯定跑不远的!”
呸!废话!司徒听了他这句,在心中低咒了一声:若不是中了这贼小子暗算,以你爷爷我的脚程,岂是凭你们这几个龟儿子就能赶得上的?!
原来,自当日司徒十四拦截了安怀县令送贡品的队伍之后,这一路上,他就没怎么好过——
事发之后,朝廷当下贴出了通缉令,并重金悬赏。因此,不仅仅是官差像条狗儿似的追着他不放,更让他头疼的是那些江湖黑道上的牛鬼蛇神,也都将他视作猎物。
后有官兵追逐逮人,前有武林好手挡道,还有不知哪儿没名气的匪类也想在他身上捞上一票,司徒十四是被逼得焦头烂额——各大要大皆被封锁,一时他也无法将夺来的PDA送回洛阳。
思来想去,他只好选了这早被废弃的长安古道。打算自这里偷溜出官兵与盗匪的眼皮子,再折道回洛阳。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长安古道因为废弃已久、林木众多,又鲜少为官府之人所查询,因此久而久之,这里竟成了黑道土匪的聚集地——这下子,他等于说是自个儿闯进了贼窝了!
其实也不能怪司徒十四。虽然他还有个“盗中君”的名头,但向来是在未来人聚集地作案,然后去洛阳黑市贩卖,和江湖上的这些混混不同。所以,他也并不很了解这些江湖上的消息。
待到他直闯入长安古道连绵的密林之中,行了约莫两百多米,就听忽然一声“嗡嗡”的怪声——扭头一看,竟然是一个回力镖破空而来。
当下不敢多想,他忙一个跃起,闪身躲过。
那回力镖击上前方一棵大树,只听“嘭——”的一声,竟然硬生生地将巨木拦腰截断了!
“奶奶的!”司徒十四忍不住破口大骂,“这是作弊!西洋款的武器也就罢了,竟然还是个未来货!以为老子认不出不锈钢吗?!”
“哈哈!”一人大笑道,随即从一棵大树的阴影中走出。只见他个儿奇高,瘦得像根条儿似的。他右手戴着棒球手套,稳稳接住回力镖,冲司徒笑道,“果然好眼力!不愧是传说中的‘未来百晓生——盗中君’。我这些小玩意儿,就是从你东家那儿买来的。”
该死的黑白老头儿!我咒你们一辈子讨不到老婆!生孩子没有XX!司徒十四在心里把覃僻商和薛白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个遍儿。可是面子上,他还是笑眯眯地望着那个“瘦条儿”。
“哈,‘百晓生’不敢当,这里不过是好学爱问,算是半个‘未来事物包打听’罢了,”他冲对方拱了拱手,笑道,“既然这位兄台是‘黑白别苑’的常客,也算是朋友的朋友了。既然又是熟客,又是老朋友,那么还请多多担待包涵啊——说到这个,兄台你有何指教?”
见他明知故问,那“瘦条儿”也不生气,倒是极有耐性地答了,神态还甚是有涵养,“听说好友身上有‘天下密宝之卷’,其中暗藏上下五千年风云变迁,得之者立可封王拜相、颠覆乾坤——不知兄台可否借来一阅?”
“天下密宝之卷”?!亏他们想得出这名字!司徒十四不禁咧了嘴角:若是让慕非听了这话儿,定又是要瞠目结舌,一副下巴快要脱臼的模样了。
“哎呀呀,那是自然,”司徒十四笑眯眯地走了上去,一边在袖中掏着,一边压低了声音道,“唉,怪只怪小弟没这才华和智力,看不明白——兄弟你若看明白了,改日称霸天下,别忘了分小弟我一杯羹啊!”
“瘦条儿”见司徒走上前,不但不迎,倒是往后退了一步,道:“好友留步!只在这里把东西抛过来就好——江湖上都知道,司徒老弟你稀奇古怪的物事见得多了,老哥这边可消受不起。”
奶奶的!这老狐狸!长得一副吃不饱饭的刻薄相儿,看似个风一吹就能飘走的没用家伙,没想到脑子还颇好使!
听了对方的话,司徒只好停了脚步,一边在心中吐了对方口水,一边将从袖管里掏了一半的注射器塞了回去。定了定神,他咧开了唇角,冲对方笑眯眯地道:“这位老哥说得对,倒是十四大意了。”他微微侧过身去,作势从怀中掏出了什么物事,忽地,撒了出去——
只见漫天黑乎乎的东西砸来,那“瘦条儿”以为是暗器,慌忙抬手去挡。顿时,只觉得劈头盖脸地砸在脑袋上、膀子上,微微生疼。
等到“暗器”落完了,“瘦条儿”低头一看:哪里是什么暗器!不过是干得都结了饼儿的硬米粒!
而司徒十四,亦趁着这短短的空当儿,从肩上扯下了抹布,两手分别扯着两端,将抹布绷得直直,一副打算干架的样儿来。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瞪着面前的对手,“瘦条儿”变了脸色。
“嘿嘿,”司徒亦不给他好脸色看,在唇边勾勒了嘲笑的弧度,“想跟你爷爷我斗,还早了两百年呢!”
“瘦条儿”二话不说,甩出手中钢制的回力镖——只听伴随着“嗡嗡”的破空之声,那回力镖直冲冲地朝司徒飞了过来。
司徒左手丢开抹布前段,右手一使力,将抹布扬得虎虎生风。见那回力镖迎面而来,他急退三步,扬手以抹布接招——
那抹布长年浸着菜汤馊水,又经常藏着些骨头什么的,滑不溜丢,油得不可沾手。那回力镖乃是钢质地的,上面平平整整没有半点凸起。两种质地孑然不同的武器相接,没声没息地,原本直冲司徒飞来的回力镖,竟就这么擦着抹布滑了开去,只在表面上溜下了一层油光。
面对回力镖这种力道刚猛的武器,如果司徒运气力硬拼,定是要落得个被斩断了武器、说不定还能被斩下一条手臂来。可这抹布甚是油滑,不锈钢的回力镖亦是平滑,两者相接,回力镖非但斩不断抹布,反而被借力滑向一边了——
“嘿嘿,”司徒咧了嘴角,大笑道,“要不要你司徒爷爷我良心大发,好好教导你一番关于‘摩擦力’的物理课程?这边虽然也没学过,可是闲聊之时,也巴求着慕非蹭了不少课哦!”
“哼,莫要高兴得太早!”“瘦条儿”沉了一张脸,死盯着司徒,脸上有种笃定的神色。
就在司徒打算逞口舌之争,问他“还有什么能耐就一并使出来”的当口,却听一阵轰鸣——
“呜呜嗡嗡嗡——”
这声响甚是巨大,惊得鸟兽四散。听了这声响,司徒也不禁变了脸色,“这是……”
正这么说着,只见一个魁梧的大汉,自树林中走了出来。当看见他手中不断动弹着的物品之时,司徒顿时瞠目结舌,“怎……怎么可能?!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电’……‘电锯’?!”他敛起眉来,一脸难以置信,“慕非不是说了,这个时代没有‘电’这种东西吗?!”
关于“电”的理论,他只缠着曲慕非问过一次,除了那些小物品之外,这是司徒十四首次看见用电的大型道具——然而,这个时机实在不是进行科学研究以及询问“十万个为什么”的良好机遇,当看见那巨汉高举电锯、向他劈来的时候,司徒再不敢多分神,慌忙闪身躲过。
就在这时,那回力镖又至。司徒扬了抹布重施故伎,可那电锯又轰鸣着朝他背后袭来,司徒慌忙提气纵身一跃——
忽地左腿一疼,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司徒十四跌至地面,摔坐在地上,这时才看见原来是一枚燕子翎击中了左腿。伤口之处汩汩冒出血来。
只听“嘿嘿”地低沉笑声,一名尖嘴猴腮的矮个儿现了身形,手上还拿了数枚燕子翎。司徒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虽然很想一口吐沫吐到那张难看的脸上,无奈“射程”太远,只能作罢。
三名长相皆是不咋地的家伙,将跌坐在地上的司徒十四团团围住。
“识相点,就将东西交出来!”
那大汉几乎是用吼的了。手中的电锯“嗡嗡”作响,他举高了电锯正对着司徒,“不交我就劈了你!”
知道他这话绝不是玩笑,司徒迅速转动脑袋瓜子。
“且慢!”他伸了手,做了一个“STOP”的姿势,随即抬头冲三人笑道,“三位大哥果然都是人中龙凤。这等武器,司徒小弟别说没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特别是这位汉子的……”他眯眼望向那巨汉,“这武器声音倒是颇气派,跟打雷似的。就不知效果怎么样了——请问可能让在下一睹这电锯的风采?”
“有何不可?!我就让你见识见识,看你还敢不敢跟老子说个‘不’字!”
那巨汉啐了一口,随即走向一边的大树,抬高了手臂。只见那树甚粗,一人都抱不过来。巨汉扬了手中的电锯,二话不说,冲那大树砍了过去——
巨响轰鸣,木屑乱飞,不到一会工夫,那大树就被拦腰截断。
“如何?”那巨汉面有得色。
司徒十四瞪大了眼,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简直是神迹啊!如此巨力,想必天上的巨灵神也不过如此吧!”
被这话一夸,那巨汉咧了一张大嘴,被称赞得找不着北了。
“不过……”司徒话锋一转,“就不知是这武器太过于厉害,还是这位兄台你自身力大无穷了。”
“呃!”这话正击中那巨汉死穴,顿时没了言语。愣了半晌之后,他逞强地拍了胸脯,“这话还用问?!自然是我天生神力!这锯子,不过比普通的快了点罢了。”
“哦,是吗?”司徒十四淡淡一笑。
“老大!别听他的!”
那“瘦条儿”刚说了一句,就被那巨汉摆手制止,“怎么?你小子不信吗?待我砍了你,你便信了!”
“哎呀呀,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司徒笑道,“不如咱们比上一比。这位大哥,你以你的天生神力砍树,我则以这电锯砍树——看谁砍得快,不就见分晓了吗?”
那巨汉斜眼瞥他,“哼!你以为我这么笨吗?将锯子交给你,岂不是便宜了你小子?!”说着,他转偏了头,转向旁边的“矮猴儿”,“老三,你拿这锯子去砍,我们来比比!老二,你看好这贼小子!”
“嘿嘿,这位兄台你放心,有好戏可看,我司徒十四是向来不会落下的。”司徒眯眼笑道。
“瘦猴儿”虽然有心阻止,但看见巨汉心意已决的神色,也只好不再多言,只是瞪了司徒十四一眼,“莫想耍什么滑头!”
“哪儿敢啊。”司徒笑答,随即转头望向那边开始角逐力量的二人——
那巨汉二话不说,从腰间掏出斧头就开始砍树。而那“矮猴儿”身子本就短,拿了电锯后更是重心不稳,似是站稳当了都费了大力气,可怎么也控制不住电锯的方向,只见木屑乱飞,砍得歪斜扭八——总之,对不到一个口上,所以砍了半晌,也不能将树砍倒。
巨汉瞅了一眼这边,表情甚是得意的样子,更为卖力地挥动手中的斧头伐木。而那“矮猴儿”好半天才稳住了电锯,砍了没两下,忽然,轰鸣之声渐渐小了——
三人皆是疑惑,都偏头去望。只见电锯越转越慢,终是停了——
那“矮猴儿”慌忙将电锯往地上一摔,摆了手道:“头……头儿!不,不是我弄坏的!”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司徒十四瞅准时机,直了身子拔腿便奔。一边奔还一边扯了嗓子喊:“嘿!笨蛋家伙们,没听说过电池的电是能用完的么?!”
直到这个时候,那三人方知司徒十四刚才是故意拖延时间来着。巨汉大怒,大吼一声,追向司徒。
若在平时,以司徒的脚程定能逃脱。可现下左腿受伤,燕子翎还卡在肉里,每走一步都是刀割之痛,让他的速度大打折扣。没跑了多久,那三人便追了上来。
司徒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向后一丢——
几十只的银色物体被撒在地上。三人也不认识,一脚踏了上去——
“噢——”只听一声狂叫,那巨汉抱着脚丫子跳将起来。
“嘿嘿,”司徒边跑边回头做了一个鬼脸,“三个没见识的,没听说过‘图钉’吧!笨!要知道,这边可是机器猫的FANS,百宝袋里的东西可是五花八门哦!”说罢,他再不看那三个抱着脚丫子跳脚的人一眼,拖着受伤的左腿,忍痛狂奔……
——于是这般,这才出现了开场那一幕。
躲在树上,司徒透过树叶看地面的情况,只见那三个家伙皆是提着火把四处搜寻。中途,那“瘦条儿”也曾抬了头向上看,却看不出他的身影,于是望向别处去了。
正当司徒十四以为躲过此劫、刚想松了一口气之时,却见那“矮猴儿”吸了吸鼻子,四处探着,“头儿,有血的味道!”
奶奶的!这死家伙是狗鼻子吗?!这都能闻得出来?!
司徒不禁在心中如此破口大骂。他小心地、缓缓移动了手,捂住腿上的伤口,想借此捂住血腥的气息——当手指触及早已糊成一团的伤口时,他咬紧了牙关,才让抽气声不溢出唇外。
然而,司徒十四并没有发现,先前腿上不断流出的血,已经滴在了树叶之上,并且渐渐滑落——
“嗯?”突然感觉到鼻头一凉,“矮猴儿”对眼往鼻头一看没看出个究竟。伸手一摸,趁着火把的光,正瞧见手指头被染红,“啊哈!”他抬了眼,望着头顶的树,大声叫道,“头儿!那小子在这上面!”
那“瘦条儿”立马退后一步,从腰间抽出了回力镖,大力出手——
眼看着那回力镖就要朝自己藏身这棵树上击来,司徒慌忙跳出。这一落地,即使他以右脚承担了大部分的力量,还是牵动了左腿的伤势,让他“咝咝”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巨汉快速出脚,一脚踹上司徒的左腿骨——
“喀嚓”一响,司徒明白,定是骨头断了。在这一踹之下,他被踹得跪在了地上。可他咬了牙,不让痛呼出声。
“小子!东西交来,饶你狗命!”“瘦条儿”凶神恶煞地道。
司徒抬了黑亮的眸子望他,咧开了唇角,“来,叫一声‘爷爷’听,我就考虑考虑。”
“死小子!死到临头还耍嘴皮!”那“瘦猴儿”扬手就是一掌,直打得司徒呕出一口血来。
胸口一阵气海翻腾,左腿上钻心的疼,左脸颊火辣辣地烫。司徒想要咧嘴露出一个轻蔑而不在意的笑,可这一巴掌将他的脸打得肿了,嘴角根本无法动弹。
他以双手支撑在地面上,费力地挪动着身体,将跪姿改成了坐姿。随即,他伸手冲那“矮猴儿”招了招手,“来。他们都是坏人,我只告诉你一个。”
那“矮猴儿”望了望巨汉,又望了望“瘦条儿”,等待他们定夺。“瘦条儿”扬了下巴,示意他过去。于是“矮猴儿”也就放下了心,走到了司徒十四身边,蹲了下来,“说!”
“……”司徒附耳在他耳边,动了动嘴唇。
忽然,说时迟那时快,司徒突然抽出抹布,迅速绕在“矮猴儿”脖子上,用力勒紧,“奶奶的!让你小子暗算我!你爷爷我就算要死,也要拖个垫背的!”
那“矮猴儿”被司徒勒得喘不过气来,脸色大变。巨汉与“瘦条儿”慌忙上前去拉。
眼看那巨汉一掌就向自己头顶劈开,司徒“哈哈”大笑一声,不但不躲,只是将手中的抹布勒得更紧——
“走!”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女声如此熟悉,让司徒顿时僵硬了身形。
紧接着,眼前一个黑影闪过——先是那“黑白别苑”的家丁一脚踹飞了“瘦条儿”。再然后,便是一个最眼熟不过的身影,闪在他身前,捉着一罐什么东西直往巨汉眼上喷去。
司徒定睛一看,只见黄色罐子上赫然印着“杀虫剂”三个大字。再看挡在自己前面的身影,他忽然大笑出声:“哈哈!你……”
话没说完,他便呆了——
因为那人,不容得他多说,只是二话不说地蹲在他面前,将他背住了,拔腿便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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