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如果可能的话,希望我能去找到那个女孩,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只为偿了她这个未了的心愿。”柯蓝微微笑着,“对于她的每一个心愿或要求,即使是拼了命我也会替她达成。因此待她后来去世,我便去了南旗岛寻找她遗散的孩子。”
“如果和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那寻找的范围也就小了许多。我那时刚刚参加完高考,有一个长长的暑假,于是每隔一段时间便去南旗岛打听那里的所有人。即使范围再小,同龄女孩仍是数不胜数。我先从福利院着手,动用了我所有的手段去周旋,去说服那些工作人员。我几乎查到了每一个和我同龄的女孩,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却仍是失败。只是做这项工作,便用去了我将近一年的时间。”
柯蓝的语气十分平静,宁三瞧着她的神色却有些变了。
这样不顾一切达成亡母的心愿,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的。
“第二年,我一得空还是跑去南旗岛,这次我便放弃了去孤儿院做查找。我趁着寒暑假在南旗岛打工,长时间待在那里,打听岛上哪家哪户收养过小孩。”柯蓝咬咬嘴唇,“终于在去年寒假,我打听到一个叫丁伯的残疾人。”
听到这里,宁三缓缓吁出一口气。
“之后,我找到东家,去看那个叫丁卯卯的女孩。”柯蓝再次咬咬嘴唇,“可是东宅都已没有人住了,只有一个人称黄妈的中年女人偶尔会去,做做卫生打扫之类的工作。”
宁三摇摇头,笑得有些无可奈何,“那里的确已荒废多年了,卯卯一直想趁寒暑假的时候回去住,东寅却一直不放心,便强行把她留在身边。”
柯蓝点点头。
“我很好奇,你后来又是怎么找到了卯卯?”
“找到丁伯,这线就不会断了。我打听到丁卯卯身处陌城,在那里读大学,而且说来也巧,正是我所在的圣和学院。”
宁三微微颔首。
没什么凑巧之事,圣和学院本是陌城最好的大学,东寅多数时间又留在这里,卯卯自然是在这里读书。
“所以——”宁三做着补充,“你就在开学之后搬去了新的宿舍,并刻意做了卯卯的室友。”
柯蓝抿嘴笑一笑,算是默认。
“看到卯卯的第一眼,我便知道她是妈妈的女儿。”声音低低的,带着说不出的情感,“她们长得太像,性格是有所差别,但她们的长相,笑起来的模样却是如出一辙。宁三,你也知道,卯卯笑起来十分独特,即使她长相再普通,也没有人能忽略她的笑容。”
宁三不由得点头。
“这里有照片,”柯蓝说着,把颈上戴着的一条项链取出来,下面的方形小坠子打里,露出里面一帧小小照片。
宁三就着昏暗的灯光看过去,照片上的确是一个中年女子,只是场内的灯光太过昏暗,她瞧不清楚。
柯蓝主动拿出手机附过去,就着液晶屏明亮的光,终于还是瞧清了。
错不了的。
那眉毛那五官,眼睛弯成最皎洁的月牙的笑容,错不了,定是卯卯的生母无疑。
“为什么她没有亲自去找卯卯?”
面对宁三的疑惑,柯蓝神色动了动,静了须臾,“也许……她有难言之隐。”
宁三认真盯住这个女孩。灯光的色彩变来变去,看来演唱会是要开始了。在这周围喧声震天,灯光迷乱的氛围里,她瞧不出这个叫柯蓝的女孩有任何企图。
“卯卯是晚上出生,我却是上午,如此算来她可以喊我一声姐姐。”柯蓝转过脸,望向宁三,“我和她认识很久都没有提及这些,现下终于说了出来,只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宁三,我该谢谢你耐心的耳朵。”
“哪里。”宁三还是笑得无波无澜。
这样长长地讲述着自己私密的身世,饱含感情,又有照片为证,宁三无法不相信那些事源自事实。
可是她也并非无知幼童。说起来,卯卯倒也罢了,而东寅的身份却非同小可,他们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柯蓝虽是其中之一却只不过略知一二,她不得稍稍留点心。
细细思索柯蓝的话,宁三抓住了一处疑点,“柯蓝,你说你妈妈死前告诉你两个秘密,卯卯是其一,还有一个,又是什么?”
柯蓝闻言,只是一瞬间,神色起了变动。
就在宁三疑虑陡生之时,她怪异的神色又迅速隐去,回过头微微一笑,“——不相干的。”
这答案似是而非,风轻云淡。
宁三暗自轻轻拧眉,一时也不好再问。
“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去认卯卯这个妹妹,却是一心希望她过得好。”柯蓝轻轻喟叹,“这些日子和她慢慢熟了,却发现她过得并不好。以前南旗寅是我喜欢的歌手,我做梦都想不到他和卯卯认识呢。他有时候会去找卯卯,似乎从来不担心被记者拍来,我想卯卯对他来说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吧。可是卯卯呢?我注意到,卯卯对南旗寅的到来似乎并不开心。为什么?南旗寅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柯蓝停了停,似乎等宁三开口。
宁三却是沉吟不语,只是注视着台上打成闪电蓝色的灯光。
柯蓝续道:“即使以前再喜欢南旗寅的歌,作为卯卯姐姐的我,却忍不住要不停不停地去猜测这个人。他对卯卯究竟如何?他们之间会有什么过往?他和卯卯又是什么关系?卯卯呢?她和东寅在一起能否幸福?”
一连串的问题罗列出来。
宁三不知该如何回答。
每个人看在眼里的,都是不一样。她认为这世上只有东寅能爱护丁卯卯,可是柯蓝呢?也许她会觉得东寅的爱太过强势禁锢。
正想着,身边的呼声却是一浪高过一浪。
再抬头去看,今晚的主角终于登场了。
午后时分来到南旗岛墓园。
墓园在山上,是南旗岛唯一的一座山。山并不高,因为坡度比较大,所以爬上去也需要走上二十多钟的路程。
卯卯手里带着一束白色的花,拢紧围巾,慢慢地走在路上。
道路两旁的树木干枯灰败,毫无生气。路面倒是顶洁净的,玉带似的青色直铺向树林的尽头。抬头看天空,只觉压抑阴沉。这不是一个扫墓的好天气。
卯卯慢慢上了山,走进墓园,寻到那处熟悉的墓碑,把花束轻轻地放了上去。
碑上不见照片,只刻了东辰的名字。
卯卯很随意地坐了下来,偏头瞧着那名字。
又是一年过去了。距今为止,东辰已去了四年。
四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升了大学,终是去了陌城和东寅一起生活,第三年生日她满二十周岁,便成了东寅法定的妻子。
多年来东辰这个名字一直是他们不愿提及的。
东寅是信奉活在当下的,那时旧事他刻意不去提,便如没有发生。
可是他越是如此,卯卯便越是无法忘记东辰的死。东寅怎么可以过得那么平静?他到底有没有想过,东辰他——
到底是因他而死。
卯卯闭上眼睛,把头轻轻地靠在冰冷的墓碑上。
东辰,东辰,你至死都不会瞑目,是不是?
眼里有热意慢慢地浮了上来,卯卯告诉自己不哭,她不相信眼泪——
这世上,没有什么伤痛可以抵得过时间的消蚀,没有什么人能在时间的狂流中得以永存。
也许她该听从黄妈说过的话,像东寅一样活在当下。
宁三之前说——
是时候该忘掉东辰了。卯卯。
可是她并不知道,其实东辰在世的时候卯卯并不是天天想着他。
有人说,有时候感情因死亡变得永恒。十六岁的卯卯的确不是天天想着东辰。身边能有这个一个人守着,能看到他,和他呼吸着岛上和煦的空气,分享着生活里的点点滴滴,每一天都是愉快的。
那时的她想不了太多。
可是东辰的死却把这一切变成永恒。他离开之后,卯卯没有一天忘得了他。
忘掉东辰……
神思正恍惚,冷不防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卯卯犹闭着眼睛沉默了片刻,最后听着那手机的响动,觉得在这寂寞的墓园分外刺耳嘈杂。
手机拿在手里的时候却莫名地停了。来电显示正是宁三。
宁三打来想必是想确定晚上南旗寅演唱会的事。卯卯把票转送柯蓝的事一直没有通知她。她想着,若是通知宁三的话,想必东寅也会晓得了。若是他晓得,依那个男人反复无常的性子,谁晓得演唱会会出什么状况。
心下权衡片刻,卯卯把手机按到关机状态,决定不再接起。
这一关机,便一直到晚上十点左右。
卯卯出了墓园,打车去了南旗岛的酒店。东宅荒废无人烟,虽一直被黄妈打扫得整洁如故,可她并不想住进去。
酒店房间的隔音效果十分之好,室内温暖而静谧。卯卯之前点了餐,还剩半瓶红酒摆在桌上。她便光着脚走下床,懒懒地踱到桌前,拎起那瓶酒默默喝着。
这个时间段,再长的演唱会也该是结束了吧……卯卯开了机,只显示几个来电,始终是宁三的号码。
卯卯定定瞧着。
明明是该放松的,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虚乏。
酒精却适时地安抚了混乱的情绪。酩酊感浮上脑海的时候,她终于再次听到手机响起。
发信者仍是宁三,却不是来电。
卯卯握着手机,垂眼沉思许久,才打开了那段视频。
先是嘈杂的喧哗声,许多人都在疯狂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镜头一一闪过,是无数的陌生的女孩,她们站起来跳动着叫喊着,仿佛那名字支撑起了她们所有的信仰。
镜头再转向舞台,只见灯光打成深蓝色。那色泽便如深海之蓝,神秘莫测,没有丝毫的温度,像是随时把人冻结、吞噬。
那样孤高清冷的舞台上,只有一个人抱着吉他坐在高椅之上。
他很随意地调着吉他,偶尔抬眼瞧着台下呼声高亢的歌迷,眼里便聚起慵懒的笑,“要开始了哦……安静了,安静了……真拿你没办法……”
他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每一个歌迷都会身不由己把自己代入,那样的爱宠和温柔一定是只对自己。南旗寅总是狡黠的。
卯卯盯着他的身影,身不由己,像是跌进了一个梦境。
那样温柔爱宠她是再也清楚不过。
——小猫,你明知道,我所有的歌只是写给一个人的。
随着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清冽入耳的吉他音响起。一瞬间,四周的喧声像是得了命令一样静了下来,歌迷们屏息,看着南旗寅的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若不是望向那高塔之上,瞧见了你的模样,哪里知道,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里,那生根发芽慢慢开出一朵花的欢畅……”
仍是南旗寅的那首成名曲,每次演唱会必唱的曲目《塔上》。
他声音还是如当年般慵懒,慵懒中又蕴含着无限的情深,歌词流动在他的唇齿间,青涩如常,仿若漫不经心的呢喃:“你住在高塔之上,我在塔下为你歌唱,谁在等谁把往事收场,谁在等谁相邀共驻塔上……”
卯卯盯着手机屏幕。
那歌她不是第一次听,却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东寅漫声吟唱,一瞬间那词曲像是缚住了她的心魂——
谁在等谁把往事收场,谁在等谁相邀共驻塔上……
卯卯垂眼瞧着,眼泪在自己毫无意识的状态下跌落,溅湿了小小的屏幕。
东寅……
东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