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Taxi上的时候,丁卯卯没来由地心神不宁。
这段时间总是有一些回忆莫名地浮出来,让她不得安宁。方才尼侬的一些话在脑海里反复回荡,卯卯只觉得心浮气躁。
她又能怎样?
东寅那个人……他向来是最任性的,他说走就走,哪里会管别人的死活?
天成公司楼下聚了一堆的记者。
卯卯跟了东寅多年,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只瞄了一眼,全不当一回事,低头就匆匆地朝着公司的大门处走去。
“卯卯!”
冷不防的,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卯卯缓下脚步,瞧着朝自己走过来的人。
眼前是背着一只大包包和一部笨重摄像机的小波,时节已是黄昏,天色还是万般燠热,小波脸上本是化了妆的,现下已被一脸的汗水弄得狼狈不堪。
“卯卯!你怎么在这里?”
卯卯笑一笑,“……你呢?”
“我在等新闻,听说东寅要退出歌坛,这消息不知是真是假,有人亲眼看到东寅回了公司,刊部把我们派了出来,等着抢新闻。”
卯卯低低地应了一声。
“看那边,是香港赶来的记者,”小波指着不远处的人潮,叹着气,“谁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南旗寅怎么可能在最火爆的时候退出?莫不是为了新专辑的发行而炒作吧?”
“他从来不屑于炒作。”
这一句话脱口而出,卯卯自己先是一怔。
小波也觉得意外,“卯卯,你也喜欢南旗寅?”
卯卯垂了眼睛,含糊地应了一声。
“我记得多么清楚,”小波叹了口气,凝望着天唱公司的大门,语气低柔,“南旗寅他推出第一张专辑那年,我正读高二,十七岁,上学放学的路上翻来覆去听着他的歌,就连晚上睡觉都舍不得摘下耳机。那些音色简单的吉他声,做梦都带给我安慰。真感谢他的歌,陪我度过此后炼狱似的高三。”
卯卯听着,心时一时泛起难以言明的情绪。
“可是——可是他现在要退出歌坛。”小波咬了咬嘴唇,眼里闪动着说不出的落寞之意,“采访他是我的工作,可是我身份不是一个娱乐记者,而是他多年来的歌迷。无论如何都受不了他这样一走了之……”
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卯卯追究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她……
她本身并不愿东寅再继续在那个圈子里待下去。
多年多年以来,她忘不掉那场噩梦。只希望东寅远离那个圈子。
“对不起,跟你唠叨这么多。”小波回过神,看到卯卯在发呆,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卯卯你这是要去哪里?”
卯卯抬起头,尚未来得及编个理由,一旁就有人朝着她走了过来。
“丁小姐……”
身后走过来的是一名黑衣男子。
卯卯朝着小波微一颔首,顾不得去看她错愕不明的神色,便随着那黑衣男人进了公司。
大门一开,记者们便要闯入,保安人员拦住了门,喧声一片。
卯卯只管低了头,随着黑衣男人进了门。
电梯一路上升,停在三十层,出门迎接她的正是尼侬。
“卯卯。”尼侬连胡碴都生了出来,向来清秀的脸上浮着一层灰败之色,抬手便握住她,“你终于来了。”
卯卯不动声色抽回手,“东寅呢?”
一提起这个名字,尼侬就觉得好似乱麻扑面,一时只是颓着脸不做声。
卯卯停了停,敛起了眉,追问一句:“东寅呢?”
她声音提高了几分。尼侬一愣,见她神色似有紧张之意,不由得脱口而出:“你关心他?”
卯卯敛着眉,瞪着他。
尼侬也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怎么说这两人都是……夫妻,又是打小相识。卯卯哪可能不关心东寅?尼侬一向口齿伶俐的,这下不由得有点讪讪。可是……这么多年来,他几乎没见卯卯对东寅这么紧张过……
“……东寅呢?”
卯卯第三次发问。
尼侬定定神,终于静了下来,转身道:“跟我来。”
卯卯跟在他身后。
长廊很安静,让人心慌的安静。卯卯自问并不惧怕任何场合,明明身边也没有陌生人,她却觉得手心里在缓缓泌出一层汗。
尼侬停在了一间休息室的窗前,朝里张望半晌,没有移步。
卯卯也随着他望过去。
休息室拉了百叶窗,只有些许缝隙可以窥视到室内的情景。
依稀看到里面有两个男人。坐着的那人虽是背朝着窗口,卯卯仍是一眼就瞧得出,那正是东寅。另一名男子身段矮小,站在东寅的面前,正俯了身低头摆弄着什么。
卯卯视线滑下,就见东寅的左臂袖口拉起,懒散地摊放在沙发扶手之上。
那身段矮小的男人手里拿的是……
一个注射器。
此时那针头正缓缓刺入东寅的手臂,里面的液体随着活塞推入而慢慢注入了他的静脉。
卯卯瞧得真切,那针头刺过去,一瞬间竟像是刺入了她的眼睛里。
眼前一恍。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室内透出来的灯光闪得丁卯卯头晕目眩,她趋过身想近一步去看。
脚下却踏了个空,身子一歪。
那注射器已拔了出来。东寅自始至终一动不动,直到注射完毕,方才轻轻地把头靠到了椅背之上。
刹那间,卯卯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冲向了头顶。
她扶住窗口,嘴里喊了一声:“——东寅!”
那一声喊,仿若穿云碎雨。
站在丁卯卯身旁的尼侬一惊,呆呆地瞪住她。
却见卯卯已摇摇欲坠地冲了过去——
门是关着的,她打不开,便伸出手用力拍打。里面那矮小的男人已是吓得呆住了,只会瞪眼。
“东寅,东寅!”
卯卯嘴里胡乱地喊着,抬脚重重地踢向大门,她的头发在那一瞬间好像都竖了起来,嘴里发出呜咽声,整个人像是陷入了癫狂境地。
门到底是开了。
东寅只觉眼前一闪,卯卯的身影已直冲着那矮小的男人而去。
她整个像是疯了,捏着拳头没头没脑地打过去,“你在做什么?你在对他做什么?”
“我我我——”
那男人骇然失色,只顾磕磕巴巴地朝着后方躲去。
卯卯劈手一夺,注射器已被她抢在手里,尖利的针头扎破了她的手指,全然不顾,重重地摔向了那男人。
“卯卯!”
东寅伸手一把拖她入怀,“卯卯——”
尼侬跟在后面,先是无比错愕地瞪着眼前的场景,卯卯神色明明惨白到看上去似是随时会晕倒,偏偏那架势慑人,仿佛随时都要冲过去杀死那男人。她哭喊着东寅的名字,去捋起他的衣袖看向那注射过的针孔——
一瞬间,尼侬便想了个通透。他喃喃地说了句:“卯卯,你还不承认吗,你有多在乎东寅。”
东寅紧紧抱着卯卯,嘴里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卯卯,卯卯……”
他的小猫,几近撕心裂肺。
东寅喊着她的名字,没有任何安慰之辞。全然不顾旁人在场,他抱着她吻着她,像是恨不得把她揉进骨子里。
那矮小的男人来不及弄清眼前的情况,便瞧得尴尬不已,匆匆出门避开。
尼侬没有走,他瞧着眼前拥在一起的两人。
在乎吗?是在乎吗?
四年前东辰被注射毒品,她不顾一切扑过去,受了一刀。
而面对方才的情景,丁卯卯如被魇住,一瞬间和四年前那个冬天的回忆重合,那一瞬间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把伤害东寅的人杀掉。
够了,已经受够了。比起这些年来对东寅心存的怨怼,她丁卯卯更在意的是——
他能好好地活着。
玉玺山别墅区。
半夜时分卯卯醒来一次。
像被魇住了一样,她抓起身边人的手臂,紧紧攥住不放。
东寅一直没有睡,灯也是开着的。他回握住她的手,只见昏暗的灯光映射之下,卯卯呼吸急促,满头都是汗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手臂。
手臂上有注射器刺过的针孔。
她紧盯着,像是还没有醒转过来,满脸都是惊惧。
东寅瞧了她半晌,终是忍不住,把她拖进怀里。
“……猫猫。”
“……”
“猫猫,醒来。”他附在耳边,俯脸瞧着她,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做噩梦了?梦到下午的事?”
他的声音分外柔和,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奇异地带了安抚的力量。丁卯卯呼吸慢慢平定下来,怔怔地望着他。
东寅好好的,就在她的身边。不是血淋淋的事实,只是又一场噩梦。
眼泪忽然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卯卯咬住嘴唇,投进他的怀里。
东寅一震,瞧着胸膛前埋着的她的小脑袋,一时竟心跳如擂,不知作何反应。
也不知过了多久,察觉到胸前的衣物被她的眼泪****,东寅方才抬手,轻轻揉着她短短的发丝。他禁不住笑着叹口气,“小猫,你这样,可害得我变成毛头小子了……”
她额头抵在他胸前,正是他的心脏位置,感受着她的呼吸,东寅的心都酥了一半,低头不住地亲吻她,“别哭,别哭……猫猫还在害怕吗?要不要我再说一遍给你听?嗯?”
卯卯不言不动,头埋在他的怀里,东寅温柔的声音近在咫尺——
“下午的时候你去找我……那只是感冒,只是感冒,所以才要打针,卯卯不该想太多,是不是?最近到处都是记者追来追去……从日本回来,一时无法适合天气,所以才会患了感冒。小猫,乖乖闭上眼睛,不可以乱想哦。”
说到最后,语气仿若喟叹。
他的卯卯吓坏了。
四年前那可怕的经验,从未真正脱离过她的生活。她一直活在那噩梦里醒不过来。
东寅想着下午时卯卯撕心裂肺的样子,只觉得呼吸都透不过来。他很少会这样,面对所有事物都像是泰山崩天前而面不改色的东寅,很少会这般揪心。
四年前卯卯为东辰挨了一刀,四年后的今天,她丁卯卯为了他照样是不顾生死。
东辰和他在丁卯卯的心里孰轻孰重,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卯卯已是他的了,这就足够了,他还求什么。
“东寅。”
身边的轻喊拉回了东寅的回忆,从下午的一幕回到眼前,卯卯仍在他的怀里,微微闭着眼睛,喊声低微。
东寅把耳边附到她嘴边,听着她哑着嗓子慢慢道:“你……做歌手几年?”
“猫猫不记得?”他微微笑着,“我十八岁正式离家,几乎整整一年都没有见到猫儿。你当时还不满十六岁,现在呢?”她怔怔地听着东寅续道:“你二十岁嫁了我,现在已经快两年了。猫猫,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所以,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怕,你要记得,我总是在你身边。”
在她身边……
又如何?
那些久远的记忆再次袭来。
彼时东寅也在身边,却救不了东辰,救不了她。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无法原谅他,也无法信任他,可是下午的事情终于让她明白,即使眼前的男人再坏十倍,他到底是这世上她唯一的……
失了信任,这爱便沉睡了四年之久。
如果他能离开那个喧嚣而危险的圈子……未尝不可。
“猫猫,不要再想,把下午的事忘掉。”
她垂着眼,神思似已游移。东寅瞧了她半晌,他终是失了安慰的话语,只是把她紧紧拥在怀里。
拥抱太紧,紧得只剩起伏不定的喘息,那些回忆很快便被挤得不见了踪影。
卯卯注视着对面墙上的钟表,时间嘀嘀嗒嗒在溜走,她的十七岁像是火车一样呼啸而过,此时把她紧紧拥在怀里的是东寅。
他——到底是应验了十八岁那年的决定——
带她来了陌城,娶了她为妻,让她守在他的身边,即使不能日夜相对,也让她的生命从此烙上了他东寅的印记。
情之所钟,纠缠入骨。
她的眼神是毫无保留的脆弱。脆到极处,似是轻轻一碰便会碎掉。弱到极点,便是投进他的怀里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