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皇上。”
两个字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令我有些不知所措。
“娘娘,有些事您不能只看表面。”毛杰言罢,急匆匆地走远了。
秋艾带着人回来,重新起了轿。
我盯着腿上的乌木盒子,心中道了声谢谢,想起六年前秀书堂的时光,那时的我们多美好多单纯。而现在,我做了皇后,他做了承旨,他想见我一面都不能停留得太久。这是多么戏剧化的人生,可就是这样青春的我们,要承担许多我们无法承担的东西。
不可否认,毛杰的话让我有点乱了。我忽然有些理解凤景天的行为。他想帮我,所以给我指证岳家的证据,而他否认证据,是因为他还没有动岳长河的实力。他这般夹缝中做人,做得面目全非。
轿子过了御花园,不知谁叫了一声“停轿”,轿厢当即落了地。我被小小地颠了一下,腿上的乌木盒子差点儿就摔了出去。
轿外传来几声问安:“见过大祭师。”
我心绪顿时一滞,怎么会是他?
未待相互致意,轿帘儿被整个掀了起来,只听凤云天关切地道:“快将娘娘扶下来。”
秋艾秋叶两张脸同时出现在我面前。
“秋艾,把盒子拿好。”我叮嘱道,由二人合力扶着下了轿,见凤云天气宇轩昂地站在我面前,与那晚醉熏熏的模样相差甚远。
凤云天没说话,伸手在我身上点了几下。
软绵绵的我忽然有了力气,忙说了声:“谢谢。”
“把手给我。”
我迟疑地伸出右手。
他摇了摇头,道:“左手。”
显然,凤云天刚才也在勤政殿!他是祭师,肯定知道姨娘做了什么,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手上多了东西,因此我并未依言伸出左手,改而五指紧握。
未料,凤云天毫不避讳地捉住我的左手,用力掰开我的手指头,见到完整的荆棘花纹路,一脸复杂地道:“原来如此。”
我有些愤懑地看着他道:“男女授受不清,大祭师似乎忘记本宫是皇后了。”
凤云天满不在乎地笑道,问了一句话:“你有拿自己当皇后看吗?”
我一时语塞。不错,我的确从来没有真正拿自己当皇后看,更不要说拿自己当凤景天的妻子看。
“既然你心里从来没有承认过你是皇后,凭什么要我承认你是皇后?”凤云天挑眉,忽然转了话题,十分遗憾地叹息道:“我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要假扮男装?如果那时,我知道你是女儿家该多好!”
我看着凤云天,反问道:“如果那时,你知道我是女儿家又当如何呢?”
凤云天亦语塞,而后抬头长时间注目天际,道:“遗憾的是我们都没有如果。”
我注视着他线条优美的下颌,讪然一笑,转身坐回轿厢,却听他道:“难过的时候,就这样仰头看着天,心情就会好过一点。”
我不知道他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教我平复悲伤的办法,只隔着轿帘儿道:“仰头看天眼泪就不会流下来。如果心流泪了呢?该怎么办?”
轿外一阵沉默。
隔着车薄的轿帘,我看着他落寞的身影,缓缓地道了声:“起轿罢!”
“等一等!”
离地的轿厢重新落地。
凤云天凑到轿帘前,急切地问道:“安儿,你懂不懂水性?”
我不知道他这是打哪冒出来的问题,简直莫名其妙。
“我问你懂不懂?”
“姨娘教过我,在江南的六年里,也没少跟闺蜜们一起玩水嬉戏。”我脑子里满是姨娘的身影,衣衫上却沾着姨娘的血迹,心就狠狠地痛了。
“阿赫拉果然有先见之明。”凤云天赞叹道,似乎心情好得跟明媚的阳光一样。
我摊开左手,看着左手心血红的荆棘花纹路,正想开口问他,他却已经闪得老远。
回到空荡荡的凤雏宫,我精神有些萎靡,瞪着那只静静地摆在园子中央的大竹萝筐,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飘着朵朵白云的天空,明媚的阳光从薄而透的云朵里映射下来,让人感觉暖暖的,就好像姨娘的怀抱一般。
“娘娘……”秋叶站在我身旁,道。
我从臆想中回过神来,道:“叫人去把缝好的账顶四角系在竹箩筐上,把炉头绑在箩筐中央,再把黄梨木散件都摆进箩筐里。”
未几,一干宫女太监忙碌起来,唯有秋艾不知所以地看着我,也许她觉得我过于平静了,而她不知道我其实眼下的平静都是强装出来的。
宫女太监们运作很快,热气球的所有工序完成得很顺利。我吩咐人将花梨木放进炉头里,看它慢慢燃烧起来,腾腾热气直往上窜,瘪瘪的顶帐缓缓地张了起来。
秋叶像孩子似地大叫起来:“娘娘,你看,它鼓起来了。”
也就那么一柱香的时间,热气球真的飘起来了,一点一点儿离开地面。众人都欢呼起来。唯独秋艾一脸不解地看着我:“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
我愣了一下,我这是要做什么?从前,我是想借着热气球逃跑,我甚至还规划在晚上起航,但一切的一切都来得太快了,我逃不了。我如果逃了,父亲大人怎么办?
见我发愣,秋艾又叫了一声。“娘娘!”
我忽然想起姨娘那句话,“安儿,你看,阳光真好!”我抬头,望着天空,似乎刹那即是永恒。有阳光,万物方可生长,世间才拥有希望。人在绝望的时候往往要多想想希望。
只这片刻,热气球又飘高了一点儿。我想到,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不管以前我是什么样,以后我将怎么样,把握现在及时行乐才是重点。
我撩起裙摆,三下五下,翻进箩筐,对秋艾道:“要不要也上来?”
秋艾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对秋叶也做了同样的邀请,但她显然也不敢上来。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孤立的一个,独自站在箩筐里,不觉笑了笑,隔了一会儿,弯腰三下五除二将所站之处的木头扔到另一边以保持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