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尘,在里面的你,是不是觉得同样的黑,同样的暗?
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甬道,两边空寂,幽深的牢房,回荡的,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
然后她看见了他,在走道的最深处,还是昨日的那身青衫,已经染血的青衫,略有点脏污。
可是那些都是之后才注意到的,在见到他的第一眼,霍水只是倒吸了一口气,然后整个人如泥塑一样,呆在了原处。
天牢顶上微弱的光线,夹杂着飞舞的尘埃,笼在光柱下的人影上。
那人影斜斜的靠这墙壁,一直腿松松的伸展开,另一只腿微微曲起,手搭在膝盖上,就行郊游时靠在林间的小睡。
只是,那散乱的头发,遮掩的面容、从肩头流泻的头发,却是白的,雪一样白,雪一样灼烧了霍水的眼睛。
一头雪发,掩映着他苍白削瘦的脸,像千百年前的那抹月光,寂寥,孤独,在时光的洗礼中染不上一丝一毫的尘埃。
“轻尘!”她终于,终于唤了一声,她的声音在空旷寂寥的大牢里,即使不高,却仍然有着荡荡的回音。
萧轻尘抬起头,那张英俊清秀的脸,那张总是沉静深邃的脸,满是漠然。
她往前走了几步,她的手抓到他身前的栅栏上,牢牢的,紧紧的。
“为什么你要来?”沉默许久,萧轻尘终于开口,仍然是一脸漠然:“来看看一个将死之人是什么样的境况吗?”
谋反篡位,他已经是死罪。
可是即使没有被定为死罪,现在的他,岂非和死了一样?
曾经飞扬的眼眸,曾经傲然的高华,都变成了一种深到骨髓的漠然,一种对生命的淡漠。
霍水心中一顿,然后一疼,这不是萧轻尘啊,在她心中,那个始终理直气壮、始终沉静无踪的萧轻尘,难道就这么容易,被打倒了吗?
“轻尘!”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理会萧轻尘的冷淡,继续说:“你现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
萧轻尘只是漠漠然的看着她,眼眸里划过一丝嘲弄。
他已经败了,现在问这样的问题,岂不是一种羞辱?他从前伤她至此,所以她来报复,来看着他落魄至此的模样吗?
“你的仇人,已经自食恶果了,你的亲人,也已经不可追回了,这些,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即使你篡位成功,成为了九五之尊,天启之王,就些,也是你想要的结果吗?”霍水不理会他拒人千里的眼神,仍然不紧不慢,一字一句的质问着:“就算你一朝得势,为你的家人,平了反下了葬,然后一辈子羁留在被其他人报复算计的阴影里,周而复始,这些,又是想你想的结果吗?”
“是!”萧轻尘敛起眸,断然回答:“这些都是我想要的!我要用他们的血来洗清萧家满院的血,也不介意别人用我的血,去洗清我造的孽,世情本是这样,我无话可说,也不会后悔!”
“既然如此!”霍水冷酷的看着他,近乎残忍的问:“云之逸死时。为什么你会伤心,为什么没有去做你认为自己不会后悔的事情,而让自己那么失常,以至于错失良机?这些都不是萧轻尘会犯的错误把?萧轻尘不是最清醒最镇静的人吗?不是可以让所有人为你死而不蹙眉不眨眼的人吗?告诉我,为什么你会伤心,为什么?”
萧轻尘身子一震,无言以对。
“轻尘!”霍水的声音变得异常柔软:“难道你还不明白吗?那日,所有为你而死的人,你的母亲,你的玩伴,都不是想让你为他们报仇,只是希望你活着,作为自己,好好的、开心的活着。如果他们一早知道你会活在他们的阴影下,也许他们宁愿你当时死去,作为一个十岁的孩子,死的时候,会害怕会疼,可是不会将自己的心丢了,不会让自己几十年来在地狱里煎熬挣扎,也不会,那么伤心。”
萧轻尘仍然没有说话,只是将头侧向一边,平静的看着一无所有的牢墙。
只是在他平静的眸底,她看见了翻涌的暗流。
“云之逸的最后愿望,也是希望你能重新开始吧!”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再一次,扯着他的伤口。
“重新开始?”萧轻尘惨然一笑:“有什么是可以重新开始的?这个世界,只要选择了,就只能走到底,走到你倒下为止,在走的时候,永远不要想着回头,也永远不要想着会有个人出现帮你、救你……”萧轻尘的声音愈来愈低,终于哑然。
霍水却突然想流泪,这才是他真实的想法吗?他不是没想过退,不是没想过回头,只是他没有退路,也没有帮他的人,只能走,一直走,走到他身心俱疲,身心俱死。
那日,他说带她走,是下了怎样的决心,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
可是她断了他最后的来路。
他与她,到底是谁错过了谁?
等了许久,萧轻尘终于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她的面前,在近处,他的眼睛依然明亮,他的举止仍然飘逸高华。
只是如雪之发,让他的一切都变得轻灵,有如抓不住、留不住的梦幻。
而雪色狐裘的披肩里,她素净的脸,岂非也同样是他抓不住、留不住的梦幻?
“如果我死了,你会哭吗?”他望着她的眼睛,突然问道。
“会哭,会哭得很伤心!”霍水回望着他,她的目光同样明亮,“我还会每年去拜祭你,如果有一天,我遇到其它人,我也会让他去拜祭你,介绍你们认识,然后告诉他,我曾经很爱很爱一个人,他也很爱很爱我,但是我们自己不知道,所以错过了,我还会告诉他,就是因为我错过太多了,所以你不要再像他一样,为了一些不值得的事情,而再次错过我了!”
萧轻尘呆了呆,他淡漠的眼神终于开始融化,那藏在眸底的暗涌一阵一阵,泛滥而出,在幽暗的牢房里,熠熠生辉。
“是我的错,对不起!”他伸出手来,穿过死牢冰冷的栅栏,抚上她的脸。
他的手,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而她的脸,却也早已被泪水浸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