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上前轻轻的握住郝连云锦的手,说一句我在,因为她太理解这种心情了,可是她终究没有,只是轻声问道:“还疼吗?郝连大哥?”
“并不疼。”
青岩大约也是怕两人之间情愫蔓延,赶紧插话:“主子,早膳做好了,小小要敢去衙门一趟。”
青岩用胳膊肘撞了下苏小小,苏小小顿然明白,心底满是歉意和酸涩:“是啊,郝连大哥,我等你醒了见上一面,我就要去衙门了。”
“那你去吧,路上小心。”
“恩。”苏小小站起身,走到门口,却忍不住回头恋恋不舍的又看了郝连云锦一眼。
此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日了,这一眼,怕是最后一眼了。
她不会再来了,不会再随意波动郝连云锦的心弦了。
郝连云锦恰也抬头看她,温润轻笑,一如往常:“怎么了?”
苏小小眼眶一红,忙转开头,故作轻松:“没什么,郝连大哥,你要好好养伤。”
“呵呵,会的,你去吧,一会儿除了日头,晒了。”
“恩。”赶在眼泪掉下来前,苏小小大步走向门口,心中默念:再见了,郝连大哥,谢谢你喜欢我。
府衙,清晨。
张府台这人虽说癖好不可苟同,不过办事倒是利索,一个凌晨的时间,就差不多把她店里的人都给审了一遍。
苏小小去的时候,他正在看公文,看到苏小小他面无表情,脸色依旧那么黑,眼睛依旧如牛铃,因为当年抢亲的事情苏小小颇为怨恨他,可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五年过去,这恨意也随之散去。
苏小小现在只将他看作汉阳城的府台而已。
“张大人,我面馆的案子,你审的如何了?”
“你店里,是不是有个叫做小七的伙计。”
张府台头也不抬,继续翻看着他的公文。
苏小小心头咯噔一下:“是,难道……”
“你自己来看看吧,这是师爷写下的你店里所有人的供词,昨天夜里,小七锁了后门,好几个伙计都看到了。”
苏小小赶紧上去,密密麻麻的繁体字,现在也是看习惯了,好在这师爷写的不是狂草,蝇头小楷很是清楚,苏小小一张张看下去,眉头越来越紧。
“这个小七,在起火后就不见了,打更的说一更天的时候,也就是你苏柳面馆起火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孩身影匆匆往城门口去,想必那人正是小七,他自知犯下大罪,逃之夭夭了。”
“他,为什么会,会这样。”
苏小小自然待他也不薄,他分明不是失手点火,而是蓄意纵火,而且心肠歹毒,想要将整个苏柳面馆的伙计置于死地。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到底是谁。
张府台将放满了供词的文案合拢:“你问本官,本官也不清楚,这人本官会全力缉拿,至于他是何人为何纵火,这个本官无能为力,倒是听你面馆的老伙计李雄万说,小七是他捡来的孤儿,也是他给安排进苏柳面馆的,本官已将李雄万收监,只怕他也是同党之一,不然任凭一个小孩,哪里来这样的雄心豹子胆。”
一听李叔收监了,苏小小面色一震:“张大人,我想见见李叔。”
“行,张武,带苏老板去地牢。”
一个生的魁梧的衙役站出来,拱手诺道:“是。”
苏小小由他领着进了地牢,这里她还真是不陌生,只是当时她关的是地牢最里面的死囚监房,环境更为恶劣,真正应了那首打油诗,抬头见蟑螂,低头见老鼠。
走过了三间牢房,苏小小远远就看到李叔颓然的坐在草铺上,耷拉着脑袋。
“李叔。”
苏小小一声喊,他抬起头来,既是惊喜又是委屈:“小小,不是我,真不是我,我也不知道那小兔崽子这样的不是人啊。”
见他情绪激动,苏小小忙安慰:“我知道不是你,你若是要对面馆下手,何须等到五年之后,只是李叔,我自会和张府台说明白,放你回家,李叔,你告诉我,你对这个小七了解多少?”
“诶,这个小畜生,那天我在汾河码头看到他,和一群青壮年在一起扛米袋,瘦弱的和麻杆似的,也扛不动,工头不停打他骂他,我瞧着他可怜就给了他两个馒头,他跪谢了我了,求我给他找个地方吃住,我就想到了咱们面馆。这贼东西定是早把算盘都打圆全了,偏偏我傻就信了他。”
“汾河码头扛米袋,是哪家商行的米袋你还记得吗?”
“这个没留神,这从南方来的大米,走的水运过来,上头也没挂谁家的商船,大约是南方的商户填在码头仓库等着卖的,不过,打他那个工头我认识,是我一个老乡,叫吴杨,我要是能出去,我定去问问吴杨知不知道这小畜生的底细。”
苏小小安慰:“你且安心在这里,家里婶子那我会去支会一声让她不要着急,我去码头找找这吴杨。”
“行,他贪财,你给个三五个铜板都能套他一箩筐话,但是你小心码头那地滑,别摔了。”
苏小小很是暖心,点了点头,告别了李叔,匆匆往汾河码头去。
码头上卸货的商家不少,这里卸货的基本都是承包制,有专门卸货班子,苏小小没费多大的功夫,就在一批卸玉米面的人堆里找到了吴杨,按照李叔说的,她给人家塞了一两碎银,那吴杨眼睛都亮了,一脸讨好谄媚看着苏小小,把他对小七的所知所闻,一一道出。
原来,这小七也不是自己找来的,是他手下一个伙计介绍来,他对小七印象深刻是因为大家一起洗澡的时候,小七总是扭扭捏捏的,一会儿说自己身上有疮疤怕吓到大家,一会儿又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什么的,平素里干活的时候,大家光了棒子吆喝起来,他是汗水渗透了衣服也不脱一件衣裳,而且腰带上永远别着一个绣花荷包,女人的样式,大家都怀疑过他是不是女孩子。
他这一番话里,有用信息不少,顺藤摸完的,苏小小自然是找到了那个介绍小七来的伙计。
伙计说起小七,一脸闪烁其词,直到苏小小施了压说是小七染上了人命官司,他才吓的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什么,那丫头竟染上了人命官司。”
他一说丫头,吴杨就爆了粗口:“草,老子早就知道他不想个男人,没想到真是个娘们,老崔,你怎么办事的,给我介绍个丫头,你这是看我这里闲饭好吃是吗?”
被叫做老崔的一脸的无奈,唉唉叹息一口:“这丫头死了爹,没了娘,叔父领了她,但是嫌她是个哑巴,把她当丫鬟使唤,等她长大些就要把她卖给十里屯那个麻风病老头当小妾,她抵死不从,离家出走,说也奇怪,哑巴了五六年了,居然就忽然能开口说话了。我们是老邻居,她求我,我怎能不答应。”
“那你也不能给老子介绍那么个没用的。”
吴杨还是恼,苏小小却本能的想到了什么,掏出几个铜板给吴杨:“吴哥,你先去忙,我和老崔有话说。”
见了钱,吴杨那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行行,你们聊。”
临出去前,又白了老崔一眼,老崔靠在一堆玉米面份上,紧张的看向苏小小:“姑娘,你别是吓唬我,小七那点的丫头,怎么能摊上人命官司呢,会不会是搞错了。”
苏小小不答,只是问:“她是不是姓李?”
老崔一怔,颇为吃惊:“是啊,姑娘怎么知道的。”
“她爹是不是叫李富贵?”
“对啊对啊,就是李富贵,几年前死在来福客栈的李富贵,那案子闹的轰轰烈烈的,最后是李富贵老婆伙同姘夫犯的案子,两人都进了大牢,得关上一辈子,这孩子就没爹没娘的,被她叔叔给收养了。”
苏小小久久没法说出话来。
小七居然是李富贵的女儿,所以,她是来寻仇的吗?
她是以为当年是她苏小小逼死了她爹害了她娘吗?
苏小小依稀恍惚响起那个一脸童稚,一个人跑到义庄想看望亡父,咿咿呀呀说不出话不停的在地上画画想表达自己的那个小女孩。
她竟是没想到,五年后的今天,她会落到这样的悲惨境地,也让自己一颗童真的心被这样的悲惨所污染,把本该是自己父母的过错转嫁到苏小小的身上,带着那十二分的恶毒想要至苏小小于泥潭之中。
她才几岁啊,她就想着要烧光苏柳面馆,烧死面馆里的人。
本该是最美好的年纪,却做了这样最恶毒的事情。
小七她根本是恨错了人,却偏偏她那么倒霉。
如果她只是把生活的不如意怪罪到苏小小身上,苏小小未必现在会心痛。
但是现在她把这种怪罪扭曲到想要取了苏柳面馆伙计们的性命,苏小小当真心痛不已。
那样掏心掏肺的对她,却是引狼入室,想到小葵那烧坏了的半张脸,苏小小身侧的拳头捏了捏,看向老崔:“老崔,她叔父家在哪里?”
“就在十里屯。”
“知道了,谢谢。”
从码头回的到衙门,一路上苏小小的拳头都紧紧捏着,就算那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的,但却是个不可原谅的恶魔。
自己的苦难不可以成为毁灭别人幸福的理由,而年纪小也不可能成为宽容她的借口。
这个孩子根本是心理扭曲了,苏小小一定要抓到她,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