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庄子品读
18348200000041

第41章 秦失吊丧

——向死而生、活在当下

“原文”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

——《庄子·内篇·养生主第三》

“译文”

老聃死了,他的朋友秦失去吊丧,大哭几声便离开了。老聃的弟子问道:“你不是我们老师的朋友吗?”秦失说:“是的。”弟子们又问:“那么吊唁朋友像这样,行吗?”秦失说:“行。原来我认为你们跟随老师多年都是超脱物外的人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的。刚才我进入灵房去吊唁,有老年人在哭他,像做父母的哭自己的孩子;有年轻人在哭他,像做孩子的哭自己的父母。他们之所以会聚在这里,一定有人本不想说什么却情不自禁地诉说了什么,本不想哭泣却情不自禁地痛哭起来。如此喜生恶死是违反常理、背弃真情的,他们都忘掉了人是禀承于自然、受命于天的道理,古时候人们称这种作法就叫做背离自然的过失。偶然来到世上,你们的老师他应时而生;偶然离开人世,你们的老师他顺依而死。安于天理和常分,顺从自然和变化,哀伤和欢乐便都不能进入心怀,古时候人们称这样做就叫做自然的解脱,好像解除倒悬之苦似的。”

庄子不贵生贱死,但也决不轻生,绝不刻意去追求死亡,哪怕是为了什么仁义大道也不能随便舍弃自己的生命,因为那样同样有背自然之理。他欣赏的境界是,人们能抛开心中的生死之思,自在逍遥地活着。这种观点,跟儒家是不同的,因为儒家讲的仁人志士,可以杀生而取义,可以舍去自己的生命,而保全一个大的道义,他们更看重在社会上的名垂青史,看重在社会坐标系上的建功立业,是个人生命付出代价也要去建立一种社会功勋。而道家则更看重自己内心的完善、安顿和自己道德上的成全。可以说在生命这条长河面前,儒家的姿态是烈士,道家的姿态是高士;儒家的姿态是与时间去争抢,抢出来有限的时光去建功立业;而道家的态度是在流光中顺应,去把握每分每秒去乐生,对得住生命本来的价值。

庄子在《大宗师》里说明了他所认为的“真人”应该达到的境界:“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也就是说不忘记自己从哪儿来,也不寻求自己往哪儿去,承受什么际遇都欢欢喜喜,忘掉死生像是回到了自己的本然,这就叫做不用心智去损害大道,也不用人为的因素去帮助自然。读完这段我们就会发现《庄子》看似是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但如果真正把它和我们自己的状态联系起来,会发现庄子的悲天悯人,在于他的每个故事都贴近人的内心,看见自己内心生与死的较量,看见我们可以活下去的那个希望,其实我们是可以在有生之年真正做到乐生,做到顺应,做到当下的快乐,活好每分每秒,真正到生死大限来临的时候,有一份微笑的坦然,可以面对死亡说:我此生无憾!

所以不要为了肯定会到来的死亡而忐忑不安,因为就像下面这个小故事里那样,谁对死亡在乎地越多,谁失去的就越多:

一个婴儿刚出生就夭折了。一个老人寿终正寝了。一个中年人暴亡了。他们的灵魂在去天国的途中相遇,彼此诉说起了自己的不幸。

婴儿对老人说:“上帝太不公平,你活了这么久,而我却等于没活过。我失去了整整一辈子。”

老人回答:“你几乎不算得到了生命,所以也就谈不上失去。谁受生命的赐予最多,死时失去的也最多。长寿非福也。”

中年人叫了起来:“有谁比我惨!你们一个无所谓活不活,一个已经活够数,我却死在正当年。把生命曾经赐予的和将要赐予的都失去了。”

他们正谈论着,不觉到达天国门前,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

“众生啊,那已经逝去的和未曾到来的都不属于你们,你们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三个灵魂齐声喊道:“主啊,难道我们中间没有一个最不幸的人吗?”

上帝答道:“最不幸的人不止一个,你们全是,因为你们全都自以为所失最多。谁受这个念头折磨,谁的确就是最不幸的人。”

既然无法改变,那么我们为什么不珍惜当下、向死而生,别让自己成为那个最不幸的人呢?

在葡萄牙的古城埃沃拉有一栋极为奇特的建筑。确切地说,是骇人听闻的建筑,那是一座中世纪遗留下来的殿堂,它是由5000具人的骸骨建造而成的。整个建筑内部异常的诡异,白骨森森,令人不寒而栗。从它建成到现在,已经历经了无数风雨洗礼,尸骨上的尘世浮华早已经荡然无存。它存在的意义只有一个,那就是告诫后人:人生如白驹过隙,不过转瞬之间而已,希望人人成为白骨之前都可以为这个世界做一些有价值的事情。

一个殿堂能否展示它的高贵,关键在于是否能启迪人类,引导心灵向正确的方向前行。从这一点来说,人骨殿就是这样的殿堂。它的门口不停地进行广播:“我们在等待诸位光临”,发人深省。

是的,它在等待我们。我想,它所等待的绝对不仅仅是我们的骸骨,还有我们作为生命个体所应具备的爱、道义、宽容以及一切高贵的品质。它所期待的,就是我们将这一切人性的光辉留下,然后,我们独自走进那间殿堂。

当我们第一次与它相见,猛然抬头,没人不为它震惊,你会觉得它是如此的荒唐。谁忍心看这累累白骨做成的建筑?谁又能将死亡当作艺术欣赏?谁能忍受5000具骸骨的殿堂?当我们的心面对这一切,如何能平静?但渐渐地,我们也将豁然开朗,人生自古谁不如此,它的出现,使得我们能抛开红尘里的矫揉造作,正视这伟大的殿堂。它是如此的朴实而又如此华美,因为它的存在,我们开始审视生命,藐视神灵,淡泊名利。我们可以从此舍弃一切的烦恼。它的每个细节都显露出耀眼的光芒,阴森森的殿堂忽然变得温暖许多,似乎建筑已经不再是建筑,而是逝者对后来者娓娓道来的希望。

这些故去的先民在向我们倾诉,他们说:抓紧现在的时间好好生活吧,做些值得回味的事情,不要到成为白骨才开始悲怨惆怅。

从这个殿堂走出去吧,回到你的现实中去吧,从此不要再虚度你的年华,记住,有座高贵的殿堂在时刻提醒你:它在等待我们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