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朗星稀。
蓝虞儿让邵洛倚靠在床头上,在他面前放了张小桌,上面摆个蛋糕,点燃一圈细细的彩色蜡烛。
低头,亲亲他的头发,轻声说:“邵洛,今天是你的生日,许个愿好不好?”
抬手摩挲着让他闭眼,把他的双手合在一起,她也闭上眼睛,无比虔诚地说,“希望邵洛永远幸福。”
他能否恢复、能否再站在舞台上,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对蓝虞儿而言都不重要,她只希望他幸福。
睁开眼,替他吹熄了蜡烛,一点点舀奶油蛋糕给他吃。
手上一热,邵洛舔奶油的嘴一下子含住她的手指,不是像以前那样啮咬,而是含着,用温热的唇舌包裹着,眼瞳温润地看着她。
陡然烧红了脸,蓝虞儿猛地抽出自己的手指。
他不满地皱着眉头,低低的嗫嚅,蓝虞儿怀疑自己的头在发昏——他不可能说话。
瞪大眼睛看着他,盯着他的嘴,他没有动作,好像刚才的嗫嚅的确只是她的错觉。
转过头,刚要把吃剩的蛋糕拿出去,这时候,蓝虞儿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清晰、细弱、真实——
“虞儿……虞儿……”嘶哑地低沉的声音。
刹那,蓝虞儿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真的在出声,真的在叫着她的名字,好像那是这世上他唯一知道的语言。
喉头堵住,呼吸紧窒,手脚发冷,蓝虞儿呆呆地、愣愣地看着他,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叫着他曾经亲口说厌烦了的女人的名字。
跌跌撞撞地扑到电话机旁,打通了秦艾的电话,气喘吁吁地告诉他,邵洛说话了,邵洛认得她。
秦艾来得很快,还带来几位自称是脑科、神经科、骨伤科……权威的人。
他们围着邵洛,试探他的各种神经反射,对着他敲敲打打,然后兴奋地说,可以带邵洛回去再做一次手术。
蓝虞儿答应了,因为天色太晚,恐怕道路难行,邵洛的身体支撑不住,他们说定第二天来接他。
夜里躺在床上,蓝虞儿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苍茫的暗色中,邵洛的眼睛也大睁着。
轻轻拉住他的手,蓝虞儿悲哀地想,他们要治好他了……他又要变成以前的邵洛,那样的邵洛,不需要她。那样的邵洛,有太多人爱着,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无所谓。
忽然很憎恨他,也憎恨因为他而失去自我、变得思想卑劣的自己,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完全没有防备的邵洛吃痛地呜咽一声。
“邵洛,我真想……带着你逃走。”蓝虞儿哽咽着,慢慢说,“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我会对你很好很好,比这世界上所有的人对你都好……你要什么我都买给你,你喜欢看风景,我天天陪你看……”她转过头,自嘲地看向他,恍惚着愣住了,松开拉着他的手,悲哀地问,“你,不愿意吗?”
他的眼神,好像是悲伤。
不是错觉,的确是悲伤!
他当然不愿意的,他怎么会愿意呢?
蓝虞儿苦苦地笑,“我知道你不愿意……你知道吗?你让我想起自己养过的一只波斯猫,它很漂亮、很优雅。我每天抱着它,喂它很贵的皇家猫粮和鱼罐头,它偶尔会用毛茸茸的小脸蹭我,也会靠着我睡觉,”蓝虞儿嘶哑地、低沉地说,“我养了它大半年,可是有一天,它跑去邻居的家里,怎么都不肯回来,我去抓它,它就用爪子挠伤了我的手,”她抬起手给他看手背上微凹的白色印记,“时间太长,疤痕都看不大清楚了,邵洛,”蓝虞儿撑起身子,哆嗦地张开双臂,像八爪章鱼攀附着宿主,踉跄着抱紧他,死死搂着,“我的邻居用牛奶炖新鲜的小鱼喂它,所以它给自己选择了新的主人,它不要我了。”
她没有说下去,邵洛明白她的意思,她以为,像那只波斯猫一样,不再需要蓝虞儿的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她、离开她。
心里虽然那么那么的悲伤,但蓝虞儿没有哭,哭也只是她一个人的眼泪,她觉得,邵洛不会因为她的眼泪而对她有一丝怜悯。
“我真想……干脆掐死你算了,那样,你才能只属于我一个人。”空洞地望着前方,蓝虞儿自言自语。
盯着她憔悴苍白的脸,邵洛眼中渐渐有了湿意,艰难地、慢慢抬手,轻轻盖在她手背上,细微地吐出新的词语。
蓝虞儿呆愣着,因为他的举动而木然。
最后,终于听清楚了——
“橡皮泥……”
“什么?”
“鱼,橡皮泥……蓝色的鱼。”
“橡皮泥?你捏的是蓝色的鱼?是我——蓝虞儿?”蓝虞儿费了半天力,才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着他。
邵洛的眉头舒展开来,他的眼瞳依然深邃而美丽,还有些令她觉得陌生的温柔缱绻,此时此刻,映在他瞳孔里的,只有呆若木鸡的她,缓缓地,他点了下头。
她在做梦吗?
真的像一场梦境,邵洛会辛辛苦苦捏着她名字谐音的小东西?
“为什么要捏我的名字?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蓝虞儿疑惑地、忐忑地、惶然惊喜地问他。
邵洛眼光脉脉地望着她,望得她心脏怦怦跳,情不自禁隐约憧憬起什么来。
胸口热乎乎地,探探身,蓝虞儿亲了他一下,他颜色竟不稍变,没有一丁点惊讶或者厌恶的表示,甚至还微笑了一下——太奇怪了。
好一会儿,邵洛才疲惫地闭上眼睛。
心里清楚他一定累了,需要休息,可还是有狠狠抓住他肩膀,强令他睁眼,逼迫他说清楚的冲动。然而,她终究对他做不出那样的事。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身畔渐渐传来男人平缓的睡眠呼吸声,蓝虞儿则彻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胡思乱想中,这一夜,注定无眠。
曾经交往过的两年,邵洛没有爱过她,只是利用,那么现在呢?他是不是有一丁点在意她?如果手术成功,他变成原来的邵洛,跟她还有没有那么一丁点可能性?
天边渐渐露出一抹灰白色,在这混沌不明的黑夜与黎明的交界,蓝虞儿被思绪的网困住,挣扎不得。
而此时此刻,邵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好梦正酣。
邵洛又住进那家医院,只不过换了间病房。
蓝虞儿没有问邵洛,现在的她,对他而言算什么?他捏的橡皮泥又意味着什么,他究竟什么时候恢复了神智,又是怎样看待她……那些她渴望知道又害怕知道的答案。
他们告诉她,邵洛恢复的可能性很高,他的意志很坚强,并且身体复原能力很好。
蓝虞儿自己也不明白,应该为他庆幸,还是捶胸顿足、暗地里嚎啕大哭。手术整整做了十几个小时,医生走出来以后通知她,手术很成功。
“去看看他吧,状态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好。”秦艾说。
“彻底恢复了吗?”
“差不多……只是时间问题。”
蓝虞儿没再说话,转身,向电梯间走去。
“虞儿!”秦艾抓住她手臂,“你不想见他吗?”
“我想,”蓝虞儿坦白,“可我不知道他想不想见我。”不再需要她的邵洛,还会想见到她吗?
“去看看就知道了,”秦艾握住她手臂的手紧了紧,凝望着她,“不要逃避,面对面跟他讲清楚,然后再做决定。”
蓝虞儿茫然地问:“讲什么呢?”
秦艾被她的问题愣住了。
“告诉他,在他受伤的时候,只有我在他身边不离不弃地照顾他,他欠我的,”恍若自言自语般,蓝虞儿低声絮语,“然后,再跟他做一场交易,让他报答我,给我自以为是的爱情?”
她茫然地、无助地神色让秦艾心脏重重地拧了一下,缓缓开口:“虞儿……”
“再等等吧,等他彻底恢复——起码等到他考虑清楚的时候。”蓝虞儿盯着自己的脚尖,低喃。
一个月后,蓝虞儿才走进邵洛的病房。
她在给他时间,心理和生理上彻底复原的时间。
秦艾说他很好,恢复得相当好,比预计还要好。
加护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悄无声息。
蓝虞儿蹑手蹑脚地进去,把买来的营养品放在一边,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看着病床上的男子,闭着眼睛,似乎睡得正熟。
贪婪地看了一会儿他的脸,不想吵醒他,蓝虞儿犹豫着转身,刚要离开——
“谁啊?”略带嘶哑的声音。
蓝虞儿一惊,虽然秦艾说过了,还是吃惊他复原的速度,那语气恢复得很像他。
“是我。”心脏一下子悬起,蓝虞儿磨蹭着转过身,慢慢走到他床前,想了想,补充,“蓝虞儿。”
“蓝虞儿。”他重复,语调缓慢低沉,看着她的眸光平静又冷淡,没有激动、没有喜悦,连伪装的兴奋也没有,淡漠得近乎疏离。
蓝虞儿摇摆不定、惶惑不安的心终于坠落到冰窟,哄她的,什么橡皮泥、什么温柔的眼神、什么主动亲近她的手……都是哄她的。
当时他孤立无援,哄着她照顾他、伺候他。
这个认知早就有了,但,来之前,还是隐隐地怀揣着希冀……
可他的语气和表情,都说明,她还是继续被讨厌着,恢复原状的邵洛不需要她。
那个全心全意依靠她的邵洛,只是一场梦,现在梦境破灭,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心灰意冷,蓝虞儿呆站着,自嘲地笑,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还指望什么呢:“我就是来看看你,看来你恢复得不错,我走了。”
再也说不出奢望渴求的话,她知道,无论怎样死皮赖脸的纠缠,也无法打动他的心,倘若再一次在他眼睛里看到厌恶,还不如当时掉河里淹死了干脆。
“为什么要照顾我?为什么管我?”邵洛慢慢地出声,淡漠的表情,清冷的声音。
蓝虞儿先是愣住,然后很快明白过来:“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就是当时无聊也无事可做。”
在这短暂的时间,她已经觉悟到,他对她的依赖只是因为,那时她是他仅有的救命稻草,现在这棵稻草已经失去了价值,她当然又变成了他的困扰。
不,他不用担心,她不会因为照顾过他、帮助过他,就以此为资本,要求他的回报……
帮助他在事业上成功,他陪伴她两年,照顾生病的他,他觉得又应该陪她多久?
蓝虞儿再也没有勇气,用自己的感情和他再做一次交易。
她所付出的,只是她甘愿做的,等价交换的不是爱,而是……补偿,就算在他面前,残存的自尊不多,她也绝不会接受那样的补偿。
脸上咸咸的,抹一把,湿乎乎的,没关系,就算是为了他流泪,也是最后一次……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我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我要结婚了,我告诉过你的,婚礼会很快举行,你不用觉得有负担……”乱七八糟的,她混乱地说。
“蓝虞儿!”他打断她的话,“看着我!”
蓝虞儿瞪着他:“我真的要结婚了,跟秦艾,你知道,他是个好人,我们会很幸福。”
“那你哭什么?”猝不及防地,邵洛揪住她的手臂,他已经能伸手了……
“不关你的事!”蓝虞儿竭力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手腕,“反正我要嫁人了!跟你再也不会扯上任何关系!……”
他艰难地抬起身子,猛地仰起头,堵住她的嘴,用他的嘴唇。
素来淡漠,连亲吻都像例行公事,现在的眼瞳却温柔得让她心醉,里面写满了她看不懂的复杂痴缠。
蓝虞儿被彻底弄糊涂了。
满意地看着她张口结舌,邵洛抱着她,虚软地靠在她肩上,就像抱个大娃娃,漂亮的眼瞳一眨也不眨,轻轻吐字:“虞儿,你爱我,你是我的,不能嫁给别人。”
蓝虞儿懵懂地感受着紧紧依偎的男人,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刚才的冷漠和突如其来的热情,这样情绪变幻莫测的邵洛让她觉得陌生:“你又想跟我玩游戏吗?可我不想玩了,我想安定下来,我要嫁给秦艾。”
邵洛圈着她的手臂倏然绷紧,他的力气显然不能用得太多,这样激烈的动作让他皱起了眉头:“从醒来那一刻开始,我就在等你,可你一直都没有来。”很委屈的抱怨语气,蓝虞儿心肠蓦地柔软,所以……他的意思是,他刚才的冷漠只是在跟她闹别扭?
邵洛继续说道,“我从受伤以后,非常恐惧你会厌烦我,再也不管我……除了你,所有人都抛弃了我,只有你来到我身边,陪伴我、照顾我,如果失去你,我才真的是一无所有。”他用低沉缓慢的声音说着自己的恐惧,她对他来说,是溺水的人,眼前唯一的一根浮木。
面对着眼光热切、温和、复杂的邵洛,蓝虞儿怀疑面前的人是披着邵洛的人皮外衣,他不是邵洛,邵洛不曾饱含深情地跟她说着心里话,不曾含情脉脉地注视她,究竟是爱情还是感激呢?她想不分明,谨慎地推开他,后退了一小步。
邵洛皱眉,拉近她,牢牢地盯着她,“为什么才来看我?好容易等到你来,连句话也不肯跟我说,你就要走,我很难过也很生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被他抛弃的后遗症还在,蓝虞儿心底还是惶然的,生怕自己会错了意,小心翼翼地问。
连一丝犹豫都没有,邵洛直视着她:“我们重新开始,我再也不会放开你。”
“为什么?如果因为我照顾了你,你要做出补偿,这样的交往我不要,我不要再一次的感情交易。”蓝虞儿坚定地说。
邵洛勾起唇角,非常温柔地对着她笑。
虽然很憔悴很苍白很疲惫,可是依然漂亮得一塌糊涂,蓝虞儿的心脏顿时不争气地漏停了几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