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艾沉默了几秒钟,凝望着她:“你不是认真的吧?”
他专注的表情到让蓝虞儿意外起来,好笑地看着他,开玩笑的语气:“比真金还真。”
秦艾默默看着她。
蓝虞儿轻轻推了他一把:“走啊,不是说送我回家?”
两人走到门外,秦艾把医药箱交到蓝虞儿手中:“帮我拿一下。”
蓝虞儿纳闷:“又不出诊,你干嘛走到哪里都带着医药箱?”
“职业习惯,因为随时都会遇到需要帮助的病人。”秦艾解释道,“哗啦!”他拽下防盗门,锁好。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秦艾脱下外套撑在蓝虞儿头顶:“走吧。”
蓝虞儿一笑,把他也拖到衣服下面,两人紧紧倚靠着向不远处的停车场跑去。
暗黑的雨夜,即使近在咫尺也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但其它感官却敏锐起来,秦艾清晰地嗅到蓝虞儿身上飘过来的淡淡的馨香,还有不经意碰触到她手臂的温热,他的呼吸紧了紧,脸颊微微有些发红。
悄悄睥睨身畔女子的侧脸,夜色朦胧中,她灵动的眼瞳分外晶亮,熠熠闪烁就像晴朗夜空中璀璨的星子,秦艾不禁看得痴了。
纷飞的雨丝把路灯稀薄的光拖曳得很长,在厚重的夜色中蜿蜒成一线。
程昊左臂圈着邵洛的颈子,手中撑着伞,这样的姿势,可以最大限度把两人聚拢在伞下。
“鞠廷楠真不是个东西,亏他还是个大明星,呸!”程昊狠狠吐了口唾沫,“不就是你的脸比他更上镜吗?明里暗里找茬不算,居然趁着对打的时候,暗下死手,把你的肋骨都打断了!那个破导演竟然还骂你,这世界还有没有公理?!……”他愤懑不平地喋喋不休。
邵洛默默地听他说,不置一词。
发泄了一通,程昊想起现实问题,烦恼地说,“你受伤了,这下临时演员的活也不能做了,怎么办呢?”
“总会有办法的。”邵洛淡淡接口。
“要不……你先去跟我挤挤吧?”
邵洛摇了摇头:“你别担心,我有地方去。”
程昊的家境也不好,一家五口住在违章建筑的筒子间里,多塞只猫都困难,更何况他这么个大活人?
和程昊在巷子口分了手,程昊体贴地把伞塞给他,一个人飞快地跑远了。
看着模糊在雨中的背影,邵洛淡然的眸子起了微澜。
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可以让他依靠的人,他也早已习惯,孤立无援的滋味。
转过身,邵洛继续慢慢走着,早已磨破的鞋底,有水渗进去,冰冰凉凉的,一脚脚踩在积水的柏油路上,咯吱咯吱作响,钻进耳朵里,有种牙碜的感觉。
比这声音更难以忍受的是寒冷,蜷缩的指尖早已冻得发白,脸色也很苍白,单薄的衣裳,实在阻挡不了料峭春寒,邵洛尽量缩紧身子,想藉由这样的姿态,竭力维系一点温度。
独自走在深夜清冷的街道上,对别人来说,也许感觉会很凄凉,但是与他,已经很习惯了。
从很小时候开始……究竟有多小呢?似乎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每个月,母亲都会付些钱,把他送到亲戚或者朋友家里去寄住。
她宁可花那些钱,也绝对不想照顾邵洛,不想操心他的吃、穿、睡、疾患、学业……所有的一切。
邵洛小时候很懂事,很乖巧,因为习惯了看别人脸色的缘故,无论受到什么样的委屈,总是默不吭声——也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听他说什么。
自己母亲都不在乎的孩子,别人又怎么会在乎呢?
看到其它小孩子被他们的妈妈抱在怀里,偶尔撒娇,邵洛也会羡慕,也曾一遍遍、一次次软语哀求母亲,妈妈,我会乖,我会很听话,我会好好学习,我会烧水,我会洗衣服,我还会做饭给妈妈吃……不要送我走……日复一日,终于有一天,他不再哀求,习惯地认命地跟在母亲身后,浮萍般从一家飘荡到另一家。
放在客厅角落的背包,总是装满他的东西:随着季节变换的衣物、书本、一条小毛巾和牙桶牙刷。
邵洛不在身边的日子,母亲惬意地周旋在众多男人之间,她也年轻貌美过,曾经是酒吧里颇受欢迎的女招待,多年夜夜笙歌、醉生梦死的生活,让她过早的衰老了,不能再挑剔男伴,收入也少了很多。
但她早已习惯奢侈、习惯养尊处优,对日益捉襟见肘的生活很难忍受,邵洛十八岁生日那天,母亲对他说:“你已经成年了,我对你不再有责任。”
那是记忆中母亲第一次在他生日当天出现在面前,虽然没有任何礼物也没说任何祝福的话。
高考结束后,邵洛立刻开始起早贪黑的打工,白天在建筑工地扛沙包、扛水泥……晚上在餐馆里刷盘子洗碗,只要能赚钱,他什么都肯做,几度累得咳血,最后清点辛苦赚来的一叠钞票,连学费的四分之一都不到,他什么都没说,在所有大学都陆续开学的时候,把背包夹层里的B大录取通知书撕碎了,从窗口抛下去。
纷纷扬扬落下的纸屑,犹如他破碎的理想——成为建筑师,设计很温馨很舒适的房子。
后来在快餐店打工时,偶然遇到Star bright公司的一个工作人员,说他形象很好,可以介绍他去参演一些角色。
就这样糊里糊涂进了娱乐圈,工作比谁都辛苦,无论是打杂还是没有人愿意出演的群众角色,什么活儿他都接,满身鲜血也好,被打得鼻青脸肿也好,深陷泥潭或者寒冬腊月泡在冰凉刺骨的河里当主角的替身也罢……赚的依然仅够维持生活而已,在这个浮华的都市里,无依无靠、一无所有的人,生存真的很艰难。
虽然辛苦,可是,也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站在高处,俯瞰这个世界,可以得到自己梦想的一切,用这样固执的念头支撑着自己。
邵洛曾经问过母亲,自己的爸爸是谁,并没有出现电视上常见的场景,挨一记耳光或者母亲抱着他痛哭什么的……
当时母亲倚着窗台坐着,双腿交叠在一起,涂着丹红豆蔻的指间夹着半截香烟,慢悠悠吸了一口,吐出个烟圈,漫不经心地说:“我怎么知道?我的男人又不是三个两个。”
喉咙哽了哽,邵洛还是鼓足勇气问下去:“那你为什么把我生下来呢?”
“你以为我愿意啊……”母亲把烟蒂扔在地上,用镶满水钻的细高跟鞋轻轻一碾,腰肢款摆地往外走,“我去了医院,大夫说我高血压,不能做人流,要不然会有危险……当时我状况还好,想着把你养大也没什么,免得自己将来老了无依无靠。”
母亲是坦率的人,很任性的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的坦白,有时候,对邵洛而言,是一种什么样的残忍。
蓝虞儿的家坐落在风景秀丽的细鳞河畔——临水居,那是全封闭的富豪小区,住在里面的人都身价数千万以上,所以保安非常完善,整个小区用高高的围墙圈着,隔几米就装着一个摄像头。
古人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见——越是有钱人越担心自己的安危是条亘古不变的定律。
黑色奥迪A6L稳稳驶向灯火通明的地方,蓝虞儿从皮包里摸出遥控器打开电控大门,保安室里有人探出头来,探询地打量着他们。
秦艾笑言:“你们这里的保安挺负责的。”
蓝虞儿耸耸肩:“你知不知道我们一个月缴多少物业费?”
“安全比什么都重要。”秦艾轻打了下方向盘,车子拐了个弯,驶向小区后侧,在一栋乳白色小楼前停下。
透过门廊明亮的光线,可以看到,楼前一大片绿意盎然的草坪,中间几株茂盛的白玉兰,娇弱的花朵在雨中瑟缩着。这里住着的人讲究生活质量到了何种地步由此可见一斑,要知道,这可是安阳市寸土寸金的CBD地带,房租都是以美金计算的,而他们浪费那么多土地却只是为了养花种草。
夜色中的小楼,通体嵌着白色大理石,看起来既典雅又奢华,为了方便出行,楼外还设有直接通向二楼的洛可可风格旋梯,风和日丽的日子,站在上面眺望不远处细鳞河的风景,感觉一定会很惬意。
秦艾泊好车子,蓝虞儿打开车门下去,歪头冲他示意:“进来陪老头子喝杯茶,他一定还没睡。”
“又要用我当挡箭牌。”秦艾了然地微微笑。
“那你当不当?”蓝虞儿挑眉。
秦艾笑着下车,走到门廊下按响了门铃。
保姆李嫂替他们打开门,麻利地自玄关处的鞋架上拿了两双室内拖鞋放地上,对蓝虞儿小声说:“蓝先生在等你。”
蓝虞儿做了个鬼脸。
踏入客厅,蓝雨庭果然坐在沙发上,绷着脸,前面的水晶茶几上搁着套古朴的白色釉花磁茶具,他手上擎着杯茶,正在自斟自饮。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目光落在蓝虞儿身上,隐隐起了恼意,强自压抑着,开口呵斥:“你还有没有点女孩子的样子?!天天不到深夜不回来,穿的就像酒吧的女招待,头发弄得像个鸡尾巴……你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我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要是这么容易死早都死了几百回。”蓝虞儿满不在乎地挑挑眉角,风风凉凉地说。
“你……”蓝雨庭气得额角的青筋突突跳。
秦艾自蓝虞儿身后闪出来,小声嗔怪:“你怎么这样跟伯父说话?!”又跟蓝雨庭打招呼,“伯父,我来讨杯茶喝。”
“秦艾来啦,”蓝雨庭眼神柔和了些,热络地招呼他,“正好,昨儿有朋友送来的雨前新茶。”
“我真是有口福。”秦艾微微笑,过去在他对过落座。
蓝虞儿耸耸肩:“我回房睡觉了。”
看她的背影消失在旋梯转角处,蓝雨庭无可奈何地跟秦艾叹气:“也就你的话,她还能听几句。”
秦艾说:“她是被伯父宠坏了。”
“不是那样的,”蓝雨庭轻轻摩挲着茶杯,叹气,“她小时候很可爱很懂事的,如果不是因为她妈妈……”他喃喃,眼中云雾缭绕。
“哦?”这是秦艾第一次听他提起过世多年的妻子,意外地望着他。
蓝雨庭摇摇头:“不说那个。”他执起茶壶给秦艾斟了杯茶。
“谢谢伯父。”秦艾笑意温润,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赞道,“果然不错,齿颊留香、余味悠长。”
蓝雨庭舒展了眉眼,喟叹:“虞儿本来也很喜欢品茶的……”
秦艾对他们父女的相处模式有些难以理解,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出蓝虞儿对父亲的敌意——譬如说她故意打扮得花枝招展,惹她父亲生气,故意坚决不喝她和父亲都喜欢的茶,可是……为什么呢?
和蓝虞儿认识差不多两年,在秦艾印象中,她是个直爽热情、善良没心机的女孩,蓝雨庭则是个慈祥、和蔼,很好相处的长者,所以,他就更加想不通他们父女之间究竟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以至于蓝虞儿处处和父亲针锋相对。
想起刚才蓝雨庭说了半截的话,难道跟蓝虞儿母亲当年发生的事有关?
他微拧起眉,不过,他毕竟只是个外人,除了无关痛痒的劝解、陪蓝雨庭喝喝茶、聊聊天,实在也做不了什么。